這是一個神秘的人物,他還有一個特殊的同伴。在馬尼拉,人們似乎早就知道了他的傳奇身世。但是,許多年後,當他們的真實身份真正顯露出來之後,連那些握有權柄、擁有相當勢力的人,也為之震恐。
馬尼拉海濱的憂鬱之神
在馬尼拉城外馬尼拉灣的石廊上,一到黃昏,常見兩個人,神情憂鬱,一前一後地走了過來。他們走到那棵椰子樹下的石凳旁邊,便停了下來,後來的與先來的對望一陣,再坐下來。他們並不說話,而是默默地望著湛藍色的、比他們的眼睛還要憂鬱的大海。他們一直要坐很久——有時一個小時,有時兩個小時或者更長。沒有人來喊他們,哪怕是深夜,也不會有人來叫他們回去。但是,他們一般都在人群散盡之前便離去了。離去時,他們也不互相打招呼,而是一個人先站起來,移動著緩慢的步子,向來路而去,另一個人跟著就站起來,也向自己的來路返回。
由於接近海邊,菲律賓人過得很浪漫,馬尼拉更是一個快樂的城市,人們悠閒而又充滿激情地過著自己的生活,因此,很長一段時間以來,幾乎沒有任何人注意到這兩個怪人。一般來說,首先走向那條石廊的,是一個年紀在五十歲左右的人。他的步子,與其他人比起來,也沒什麼特別之處,但是,他渾身卻有一種濃濃的、濃得快要滴下來的憂鬱,連他的頭髮,他所穿的衣服,也都是憂鬱的。他在石條上坐下之後,先是緊緊地盯住地面。他那一顆碩大的頭顱之上,彷彿濃濃地冒著藍煙。這同樣是憂鬱的顏色。雖然年齡並不算大,但他的頭髮已經花白,或者至少有一大半變成灰色的了。他看了一會兒地面,便沉緩地抬起頭來。他抬頭的動作很慢很慢,像那顆頭有千斤重似的。他抬頭是為了擴展眼前的世界。當他終於把頭抬起來之後,他的眼睛就一眨不眨地望著大海。此時的大海,被落霞映得金黃,遠遠地發出低沉的咆哮。他的喉頭在動,似乎在自言自語地說著什麼。他的神情非常專注,哪怕有一對情人在旁邊親吻,他也不會受一點影響。
沒有什麼人可以進入他的世界,因為他活在回憶之中,活在永遠也活不過來的沉思裡。
就這樣,往往是在大約二十分鐘之後,從另一個方向又會晃過來一個與他一樣憂鬱的人。
後來的那個人比已在石條上坐著的人看起來年輕一些,在四十歲上下。他走到坐著的那個人身邊就再也不走了,而是死死地盯著他。無法從後者的眼睛裡判斷他們是否相互認識,因為那眼光裡除了濃得化不開的憂鬱就沒有別的。他把那人看了一陣,但那人卻並不理會他,然後,他就在那人身邊坐了下來。
他們一言不發。
一直坐到晚上十點左右,他們也不會交談一句。
然後,一個人站了起來,先離去了,接著,另一個人也站了起來,跟著離去。他們離去的方向是不一致的。
那個年紀大一點的,名叫本傑明·巴爾莫雷斯,年紀小一點的,名叫利奧波多·保羅·吉加。
據當地市民管理所的人介紹說,巴爾莫雷斯和吉加都是馬尼拉城的兩個小人物,「與別的小老百姓沒有任何區別」。
市民管理所的負責人是一個近三十歲的年輕男子,他說自己是馬尼拉土著,從他懂事時起,他就認識這兩個人,他們沒有什麼特別之處,本傑明·巴爾莫雷斯結過婚,但是,結婚不久他太太就死了,死於敗血症,之後,他再也沒續絃,一直過著單身生活。「如果說他有什麼特別的話,僅只這一點了。」至於保羅·吉加,他從來就沒有結過婚,但他不結婚是有道理的,據說,他小時候在一棵樹下蹲著撒尿,他的那玩意兒被一條大狼狗一口吃掉了。
「他們的憂鬱就是這樣來的。」年輕人最後總結說。
在世間,死了太太的人多得很,至於陽根被狼狗吃掉的事雖不多見,但也不至於把一個人折磨成這樣。20世紀60年代,當一些人注意到巴爾莫雷斯和吉加的時候,大都覺得他倆的憂鬱是來自精神的,而不是來自一般性的生理折磨,更不是一般性的情緒變化。據市民管理所的人說,這兩個人本來是不相識的,他們現在雖然都沒有上班,但他們曾經有過職業,本傑明在城西的一個造紙廠,吉加在城東的一個牙膏製造廠,早年,他們在工作的時候,顯得很正常,該說則說,該笑則笑。後來,因為企業破產,失業就成了一件相當自然的事情。他們也不是一同失業的,本傑明至少比吉加早失業一年。至於他們是怎樣走到一起去的,誰也無法解釋清楚,有可能住的地方鄰近,又常去大海邊散步,去的次數多了,自然也就熟識起來。「何況,他們是否認識,還是一個未知數,雖然他們常坐在一起,但那是公園,公園裡的凳子是可以隨便坐的,那本來就是兩個人坐的凳子,另一個人——不管他是誰,都有權利去坐。至於他們天天一前一後地坐到一塊去,也不奇怪,可能他們都已喜歡上那個地方了。」
這似乎也有一些道理,但是,他們不僅天天坐在一張凳子上,而且,他們都以那麼奇怪的眼光望著大海,當一個人站起來離去之後,另一個人也必然站起來離開。這到底是因為什麼緣故呢?
可以肯定的是,在這之前,必然有一段特殊的共同經歷,才可能讓他們的思想那麼深地扭結在一起。
在巴爾莫雷斯樓下
最先對這二人進行跟蹤調查的,是美國二戰歷史學家和傳記作家羅斯,他在他最偉大的著作《神秘人物的最後終結》裡,對此有過生動的描述——
正當我為山下奉文藏金的某些無法解釋的細節大傷腦筋的時候,菲律賓的朋友打來電話,無意中提起了這兩個奇怪的人。憑著直覺,我本能地意識到這兩個人與我所研究的課題有著某種關係,因此,我飛赴馬尼拉。
我回絕了朋友的陪同(因為朋友說,我即使在1英里之外,也會被那兩人身上的憂鬱所感染,因此很容易就會把他們認出來),獨自到那條石廊上去,但是,沒有遇見巴爾莫雷斯和吉加。一連去了四次,都沒有見到他們。
我是一個不會輕易放棄的人,我決心把這件事調查到底。
我想,他們是不是到了別處?雖然朋友說他們總是坐在一條石凳上,但是,這並不能證明他們對那張凳子就有著什麼特別的感情。這條石廊,是近兩年才修成的,即使他們之間有什麼故事,也不會在這石凳上發生,他們所鍾情的,是大海,大海才是他們的悵惘之源,憂鬱之源。
於是,我沿著石廊而去。這條石廊至少有5英里長,可我把石廊走通了,還是沒有遇上那兩個人的影子!
我來到了市民管理所,查到了本傑明和吉加的詳細住址。我想單刀直入,不管他們歡不歡迎。
在一個颱風剛過的午後,我去敲本傑明的門。
我很緊張,總覺得這是一個死屋,裡面住著一個屍變的人。
敲了許久,裡面一點動靜也沒有。
當我停下來的時候,我才注意到這門。當時的菲律賓,確切地說,在當時的馬尼拉城,普通居民的門大都是黃色的,我不知道他們何以喜歡這種顏色,這大概與他們的信仰有關。可是,本傑明的房門竟是栗色的,而且,上面油漆斑駁,仔細一審視,門縫間還佈滿了蛛絲網,一副很久無人住過的跡象。正在我猶豫不決的時候,樓道上走上來一個中年婦女,我問道:尊敬的女士,你認識這家的主人嗎?
那婦人熱情地回了我的話,但是,她的話讓我心裡更加充滿了神秘感,她說:「這家人?這裡好像沒有住過人。」
我說,這裡住過人,這家人的主人名叫本傑明·巴爾莫雷斯。
婦人聽到這個名字,身體彷彿哆嗦了一下,眼睛也發直了,她快速地搖了搖頭,連連說:「不認識,不認識。」就上樓去了。
任何人遇到這樣的情形,也會毛骨悚然。巴爾莫雷斯這個名字到底有什麼特別的含義呢,那婦人為什麼一聽到這個名字,就渾身哆嗦起來呢?她為什麼又說這裡面一直沒有住過人呢?
這一連串的疑問,使我這個研究歷史的人,像搞起便衣偵探的事來了。
事情就是這樣,許多人喜歡讀偵探小說,是因為對懸念的迷戀,我從小就喜歡讀偵探小說,而且,在我中學時期的一張志願表上,還曾表達過做一個警探的理想。
我深知,我現在所做的,不是讀小說,而是實實在在地在做一件看不出險境卻分明是在冒險的工作。
我決定在馬尼拉長住下去,而且,我要盡量把我的住處搬到本傑明的這幢樓裡來。
我首先去打聽這幢樓裡還有沒有空房。原來,這裡空房多的是,他們說,這裡基本上沒有人願意來住,只有一個老頭子住這裡。
他們所說的老頭子,一定就是本傑明·巴爾莫雷斯了。
我甚感詫異,說:「不是還有一個婦人嗎?」
「婦人,你不是在做白日夢吧?那裡根本沒住什麼婦人。我再次告訴你,那幢樓裡除了住著一個老頭子,什麼人也沒有!你想找婦人,馬尼拉多的是,既可找有夫之婦做你的情人,也可以去找專做皮肉生意的妓女。」
我愕然了。
我竭力想說服自己遇見的那個婦人是偶爾從這裡經過的,可這根本不成立,我分明看見那婦人從樓道上來,回了我的話後,又急急匆匆地上去了,我還分明聽到了她重重關門的聲音,然後,我在樓道上等本傑明,至少等了半個小時,那婦人也沒有下來,她不是住在那幢樓裡又住在哪裡?
最後,那個好心的人對我說:「先生,馬尼拉的空房多的是,我勸你還是另找地方吧,免得為自己惹麻煩。實話告訴你,那是一幢鬼樓!本來,我們做房地產生意的人,有人來住求之不得,但是,我看你是一個正直但卻膽小的先生,又遠道從大洋彼岸而來,我不想讓你去冒險,明白我的話嗎?」
「明白了。」我夢囈一般地說。
在這科學的陽光普照全球的時候,這裡居然冒出什麼「鬼樓」一說,對我而言,簡直匪夷所思。我當然是不會相信的,但是,我畢竟被那種神秘氣氛所感染,還是有些害怕。不過,為了達到目的,鬼樓也罷,神樓也罷,我都必須住進去。
我搬到了本傑明的樓下。
我沒有別的事情可做,連書也不想看,每天的工作,就是觀察樓道上的動靜。
本傑明從來沒有出現過,讓我奇怪的是,連那個婦人也沒有出現過。
我開始有些相信那房產商的話了:這裡,只住著一個老頭兒,別的什麼人也沒有。當然,那個婦人,是根本不存在的。
即便這樣,那個「老頭兒」也該出現呀!
過了一周,我一無所獲。作為一個除了實地考察就成天把自己關在屋子裡讀書和寫作的人,本應是耐得住寂寞的,可老實說,這時候我已經有些耐不住了。這時的心情,就如同一個垂釣的人,在冷風裡或者太陽底下的河邊蹲了一整天,那浮子卻紋絲未動!然而,我不是蹲了一整天,而是蹲了整整七天!
第八天,我實在忍受不下去了,吃罷早點,我終於跨出門,逕直上了樓。
我當然知道本傑明不在家,因為我每時每刻都在注意著樓上的動靜,連做夢也在關注。我去樓上的目的,是要看看那個婦人在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