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智敏給出的答案是否定的。他認為,南水北調可以大大緩解華北的旱情,但是卻並不能解決華北水危機的全部,「華北還需要立足本地,通過節水、治污、利用再生水等新的水源來緩解當前已處於崩潰邊緣的水危機」。
對於北京、天津、河北三省市來說,解決人的問題恐怕才是最終解決問題的王道。因為「這其中的重要原因是,人口增長、經濟發展和用水量大大超過了本地水資源的承載能力。」
被迫三遷的水源地
回顧上海「喝水」的歷史,或許會讓人更有危機迫近的感覺。因為眼下供給上海用水的兩處主要取水地竟然早已經過了數次被迫遷移。
1911年,上海人喝水、用水大多依靠蘇州河裡的清水,而百年後的今天,在花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消除它的黑臭之後,它最多也只能恢復成一片僅供觀賞的景觀水域。
1928年,上海將目光投向了黃浦江,此後的80年間,取水點歷經了從浦江下游到中游最後至上游的多次遷移。這條養育上海人的河流,在1870年時候所有的水質檢驗指標甚至優於同期英國著名的泰晤士河,到了20世紀50年代,水質依然良好,但從1978年起,人們無奈地發現下游的魚蝦已經絕跡。
1990年起,黃浦江污染嚴重,上海開始建設陳行水庫以便從長江取水。發人深省的是,這次不過相隔了十幾年,人們又不得不開始設法規劃長江上的第二個水源地。
對此,同濟大學長江水環境教育部重點實驗室副主任李建華教授表示:「從蘇州河到黃浦江,又到長江,總是佈局後出現污染、出現污染只好遷移,可遷移了以後污染範圍很快又進一步擴大,只好再遷移。我們現在是守、守了守不住、又退,退然後退到現在可以說今後再也不能退的這麼一個位置。」上海取水口的百年變遷,實際上正體現了快速工業化、城鎮化背後的深重代價。
實際上,中國要面對高速工業化、城市化帶來的水源污染問題的遠不止上海一地。據統計,我國目前的工業廢水和城鎮生活污水年排放總量已達到631億噸,每人每年平均排放40多噸廢污水,而其中大部分未經處理就直接傾入了河流湖泊。由此導致的惡果是,全國七大水系中的26%水質為五類和劣五類,九大湖泊中已有七個水質屬於五類、劣五類,這樣的水質連農業灌溉都不能使用,更不用說拿來飲用。
河流湖泊受到污染,城市飲用水安全必然也受到威脅。國家有關部門的數據顯示,在我國的46個重點城市中,近半數水質較差,不得不尋求新的水源;而在農村,約四成居民沒有條件飲用衛生合格的水。為了滿足居民的生活需求和工業發展的需要,諸如上海、蘇州、無錫等長三角地區以及廣州等國內著名城市,都在不同程度上因為水缺乏而進行了過度的地下水開採。隨之而來的地面沉陷等巨大的負面效應本書亦早已詳述。
水質污染不僅迫使上海取水地經歷了數次遷移,更使得居民飲水安全和城市自身安全都岌岌可危。如若在城市發展的同時,再不關注類似的污染「副產品」,未來上海喝什麼水?祖國大地上又究竟還有多少乾淨的水?都將成為困擾國人一世紀發展的沉重問題。
綠色災難
2009年10月,黃浦江上成片的綠色和往年一樣如約而至,來勢洶洶。這些單看不怎麼起眼的植物就是近年來造訪上海的常客,水葫蘆。這次,呈帶狀分佈的水葫蘆和往年一樣迅速地通過黃浦江上游的支流湧入黃浦江,然後集結成片,在閘港至米市渡水域已經形成了10餘萬平米的規模,散佈在20餘公里長的江面上。而在水葫蘆的重災區上海金山區和青浦區,已經打撈起數萬噸的水葫蘆。這一切,僅僅是每年水葫蘆災害的序幕而已。
這一自2002年以來每年都見諸報端、引來各界關注的黃浦江水葫蘆氾濫之災,正是上海水源污染的病症表象。
原產於亞馬遜流域的水葫蘆最早被作為觀賞植物走向世界,在我國上世紀五六十年代曾一度被作為豬禽飼料廣泛使用。或許就連它最早的發現者都不會想到,時至今日,這種能開出美麗花朵的水生植物卻因為其對於江河的嚴重污染而「聞名」於中國。
早在20世紀80年代,昆明就出現了一起水葫蘆災害的典型案例。當時昆明剛建成了一條了大觀河-滇池-西山的水上旅遊路線,遊客眾多。但90年代初,大觀河和滇池裡的水葫蘆瘋長成災,甚至覆蓋了整個河道和滇池的部分水面,致使旅遊路線被迫取消,當地興建的配套設施只得廢棄,大觀河也改建成地下河。而這些都只是直接的經濟損失,更難以估量的是由水葫蘆造成的生態損失。
這種植物幾乎在任何污水中都能旺盛生存和繁殖,一旦氾濫成災,對其生活的水面就等於採取了野蠻的封鎖策略。一方面,密密麻麻的葉片擋住陽光,導致其他水下植物得不到足夠光照而死亡,因而破壞了水下動物的食物鏈,造成大批水生動物死亡。同時,成片的水葫蘆足以堵塞航道,任何船隻都別想在它的領地裡來去自由。此外,它因為具有吸納重金屬的能力,體內收集的各種污染物質在它死亡後無法降解,隨著腐爛體沉入水底形成重金屬高含量層,能直接殺傷棲身於水底的生物。
而這種毀滅性的生態災害來源,最根本還是在於水體的污染。李建華教授對此表示:「上海水葫蘆年年爆發的最根本原因,還是從浙江、江蘇開始,整個黃浦江流域水質惡化。」
事實上,與我們熟知的藍藻一樣,水葫蘆一旦有適宜的水溫和營養鹽就會大面積爆發,而近年來黃浦江上出現的水葫蘆瘋長,反過來正說明了黃浦江嚴重的富營養化的趨勢並沒有得到遏制。自2002年開始,上海每年耗巨資用於水葫蘆的治理,陷入了年年來、年年撈的窘境,應急打撈的場面週而復始,年年上演。
在災害的頂峰期,就連上海的標誌與驕傲,外灘江面,都能看到水葫蘆的身影。在一篇2007年的相關新聞中,記者曾對這上海外灘出現的特殊「景點「進行了報道,文中描述:「就在沿江觀光平台的下面,對面就是東方明珠,江面上鋪滿了令人不愉快的綠色。外灘觀光的外地旅客看到此景,詫異中又覺得心裡不太舒服,國際化的上海居然還有這樣的問題?」
相關政府部門坦言,應對水葫蘆每年的瘋長,打撈不僅成本高昂,而且遠不是治本之策。至此,我們不得不承認,這道每年都隨著黃浦江水漂流而下的水葫蘆難題,道出的正是上海水質污染未停止的腳步。
三、下一站,希望
黃浦江污染嚴重、陳行水庫鹹潮入侵、地下水不可超采,上海所面臨的水供應情況顯然並不樂觀。經過多方論證與研討,青草沙水源地原水工程成為了上海飲水的下一站希望。
事實上,在治理污染上卓有成效的科學方案實施的並不在少數,但在經濟壓力與人口蓬勃發展的態勢之下,要在短時間內根治黃浦江污染未免顯得不太現實,何況一條河流的治理絕非一省一市可以獨立完成。鑒於上海水質型缺水「不缺水,缺好水」的特徵,人們只得開始新一輪的供水設想:
中國工程院院士、華東師範大學河口海岸研究所名譽所長陳吉余教授指出:「按照上海市經濟與社會發展趨勢,即便未來人口規模限定於2000萬,至2020年上海水質合格的原水供應缺口仍將超過每日600萬噸。最現實的解決辦法是,尋覓一個新的無污染的取水點。」
青草沙水源地原水工程在長久的期盼中進入了人們的視線。青草沙位於長江口北側江心一塊近70平方公里的灘地沙洲、長興島的北側,早在1990年,陳吉余院士就曾撰文提出了在青草沙邊灘建設水庫的設想。在其《中國河口海岸研究與實踐》一書中,陳吉余對於上海選擇長江口與長興島做出了解釋。
上海市依黃浦江而建,其為上海的第一水源。但是只靠黃浦江,無論量或質都不能適應上海都市發展的需要,而且上有水質還需要強化治理保護,才能保證供水治理。地下水資源有限,每年可開採量僅有1至2億噸。但長江卻是一個可靠的水源,水量居世界大河的第三位,年徑流量接近一萬億噸,是黃浦江的90多倍。並且現在的上海市區發展,浦東、浦西都已經發展到長江岸邊,從長江引水,可以說是因利就便,勢在必行。
早在上世紀80年代就已「盯上」長江口取水的陳吉余帶領科研人員進行了詳細考察和研究,最終認為:既要考慮長江口排出的污水在潮汐作用下對水質的影響,又要考慮長江枯水季節時海水來襲帶來的鹹潮入侵,而上海境內岸邊灘涂幾乎已無可用之地,唯有長興島這片江心灘地不僅擁有優質水源資源且有應對潮汐的餘地。這一設想也獲得了錢正英等著名水專家的支持。
為了滿足上海市中長期發展的供水需求、改善城市供水水質、緩解黃浦江上游和陳行水庫供水壓力,青草沙水源地原水工程最終上馬,成為了上海精挑細選、尋覓已久的的「第三水源地」。這一項目經過近20年的原型觀測、模型試驗等大量科學研究,最終得以定論。相關專家認為,青草沙水源地的淡水資源充沛,水域水質良好,水源易於保護且抗風險能力強。這些顯著的特點與優勢無疑是上海市及長江口地區現有水資源所不具有的。
青草沙水源地由三大主體工程組成,分別為:水庫及取輸水泵閘工程、輸水隧道工程、增壓泵站及輸水管線工程。2006年1月,青草沙水源地原水工程列入《上海市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一個五年規劃綱要》,2007年6月,工程正式開工建設,預計工程總投資將達170億元人民幣。2010年世博會上,來自世界各地的遊客和部分市民將率先喝上來自青草沙的清澈水源。
建成之後,青草沙水源地將改變目前上海供水80%取自黃浦江、20%取自長江的格局,與現在位於黃浦江上游的水源地、長江口陳行水源地共同形成「兩江並舉,三足鼎立」的供水格局。預計至2020年,青草沙每日供水可達719萬噸,正好填補了600萬噸的供水缺口。供水範圍將覆蓋上海市中心城區,以及浦東新區全部和寶山、普陀、黃浦、閔行區及崇明縣的部分區域原水,全市直接受益人口將超過1000萬人。
據悉,水庫建成之後,在不取水情況下可連續68天正常供應優質長江原水,有效防止鹹潮影響本市供水水質。這一工程對於上海意義無比重大,以至於上海市水務局相關領導都表示,上海未來能不能甩掉「水質型缺水」的帽子,就寄希望於此。
當然,並不是所有人都如此樂觀。有相關部門就表示:「位於長興島北側江心的預備水源地青草沙雖然將於2010年開始為上海市提供新的優質原水;然而受到全球氣候變化、海平面上升的影響,青草沙將難以擺脫鹹潮的威脅。因而,黃浦江上游水源地的保護與生態安全將始終是重中之重」。
李建華教授也認為,儘管青草沙水庫出現鹹潮入侵的可能性要小得多,但根據他多年的研究結果,這種可能依然有可能發生,地處長江干流江心的青草沙水庫依然要防止成庫後帶來的可能的後果。
「此外,由於該水庫只有一個進水口和一個出水口,很不利於水庫中的水快速流動,將來一旦水進入水庫當中,水流速度會下降,透明度會提高,這無異於給藍藻爆發提供了非常有利的條件。從這個意義上說,我們擔心將來上海的長江水源也會因為富營養化影響到它的水質。」李建華教授也有著對於水體本身的擔憂,一旦這種憂慮成真,喝水問題未來將直接影響每一個上海居民的生活。
不可忽視的是,目前上海對於未來供水需求量的預計都建立在2000萬人口的基礎之上,如若將這一人口放大至前文所述的2億,供水缺口之大是不可想像的。即便加上週遭太湖水域與其他湖泊河流的供給,想要滿足未來大上海的飲水需求都絕非易事。更何況,太湖水域每年爆發的藍藻,長三角區域重工業對境內河流的污染,人口劇增產生的生活污水壓力,無一不是尋水路上高聳的障礙。
水源問題,現在乃至未來都將牢牢扼住上海乃至長三角區域的發展咽喉。明天,水是否會真如一些預測家所言,成為比石油更貴的奢侈品?
而對於三角洲城市而言,水資源的缺乏將可能為沉沒危機埋下隱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