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去超市的路上,他們看到兩輛消防車呼嘯而過,方向正是自家小區,他還開玩笑說別是自己小區燒起來了,妻子說他烏鴉嘴,結果不幸言中。
回到小區時,已經進不去了,民警和保安為了他們的安全,死活不讓他們衝進去,在樓下,張文華夫婦絕望地看著火勢一點點向他們家蔓延,最終吞沒了整棟大樓。
「現在的感覺很奇怪,很痛很迷茫,但又很慶幸。」張文華望著自家大樓如同一個巨大的火炬在夜空中燃燒,身後傳來絕望的哭喊聲。
街道給受災的居民安排了臨時安置點,張文華夫婦被安排在附近的贛園賓館。坐在房間裡,一家人面面相覷,張太太心疼地說,一生的積蓄還有寶貝的寵物貓都沒了,張文華則安慰她,這些不算什麼,比起那些沒有從火場逃出來的鄰居,他們何止幸運百倍。
張文華說,這場橫禍讓他們如今一無所有,但同時也讓他們體會了人間真情。因為手機被燒掉,家人和朋友都快急瘋了,所以在趕到安置中心找到他們時,幾乎都是抱頭痛哭,患難見真情,他們此時才真切體會到這一道理。
「但是現在還是會覺得很迷茫,財產沒了不說,家也沒有了,這房子是肯定不能再住人了,我們以後怎麼辦?」
和張文華有同感的,大有人在。
「幾百萬啊,全沒了。」年近60的徐先生拉著老伴的手,渾身顫抖不已,望著起火的大樓,欲哭無淚。
那天,午飯過後下樓的他無所事事,正在此時,突然聽到劈里啪啦的聲音,很快燒焦的味道傳來,徐先生意識到大事不好,「我第一個念頭就是,起火了。」徐先生趕緊往外跑,剛跑出來,他想起來,老伴還在家中,於是立即折返身。
「我想坐電梯,但這個時候電梯已經不能動了。」緊急之下,徐先生立即跑向安全通道。徐先生說,此時樓梯內還未過火。
徐先生家住在5樓,他一邊喊著老伴的名字,一邊往自家趕。「我也聞到了起火的味道了。」徐先生老伴當時正在廚房忙碌,身上還戴著圍裙,意識到情況不妙時,徐先生老伴隨手從家中拿了一點東西,然後用圍裙包起來,直接奔向安全通道。「跑得太急,只穿了個拖鞋就下來了。」徐先生老伴講述說,「到了三樓,我就聽到他在喊我。然後,我們一起跑出來了。」
徐先生與老伴望著大火焚燒著的家,焦急萬分。據介紹,他們於2004年購買了這套房子,後來兒子結婚,只剩下老倆口居住,「我有兩套明清時期的老傢俱,光這傢俱就值兩百萬啊。」徐先生急得直跺腳,在旁邊來回打轉。
除一些年輕人外,教師公寓有不少老年人,他們多年來把省吃儉用的積蓄都藏在家中,而這一把火將所有的一切都毀滅了。
陳老太雖然慶幸丈夫的無恙,但談及付之一炬的家,她幾度哽咽:「像我們這麼大年紀的人,一把火就什麼都沒有了,今後還怎樣創立這個家?」
晚上6點半,著火4個小時後,上海消防宣佈大火已基本撲滅。消防人員進入樓道,收拾殘火,搜救居民。
入夜,失蹤者家屬聚集在離大樓一兩百米遠的臨時救援指揮中心——上海市靜安區第二少年業餘體校。
膠州路728號樓,此時樓體焦黑、插滿鋼管,像個中了亂箭的黑巨人。
11月16日凌晨,淡灰色的煙塵向西南方飄進黑色天幕。警戒線內的街道,擠滿了消防車,隨處可見消防帶破裂噴射出的水幕,景像有些朦朧。
焦黑色的大樓上,不時有硬物墜下,敲擊著腳手架鋼管叮叮作響。一些消防員從樓內疲憊出來,由其他隊員替換。
大樓內部,到處滴著水。地面積水浸泡著黑黢黢的不明物品,被燒變形的自行車停在黑洞洞的房間外。
凌晨5點左右,兩具遺體被抬出,穿過樓下聚集在一起的消防員們沉重的目光,抬到了大樓正門待命的救護車上,被送往龍華殯儀館。一共有58人,在這場大火中喪生。
31歲的小趙來自吉林,七八年前就到了上海,一直在姐夫開的一家店裡打工。那場大火,讓他的姐夫進了重症監護室,姐姐因30%燒傷被送往瑞金醫院。而小趙,喪生於火海。「就這麼一眨眼的時間,人就沒了。」
小趙千里迢迢到上海打工,總掛念著家中雙親,會把賺到的錢第一時間寄回家。再苦再累,對他來說都可以承受。如今這把火,讓一切都不復存在。
38歲的王芳,遇難時與老公緊緊抱在一起。火海中,她曾打電話給好友童先生:「著火了,趕快幫我們報警。」14時35分,童先生報警後回撥電話,「這次我們可能真的要再見了。」王芳說。
一語成讖。
16日,童先生在龍華殯儀館見到王芳的屍體,「屋內另外三人也都走了,他們是王芳的丈夫、父親和保姆。」如果沒有這場大火,王芳夫婦會出現在童先生兒子的生日宴會上,「酒席都已經訂好了,她是我兒子的乾媽。」童先生哽咽著說。
兩個月前,王芳和丈夫才回上海。她早年去日本留學,畢業後留在日本工作,和日本人橘幸弘結婚,並已取得日本永久居住權。
童先生和王芳已有十幾年的交情,他們是同學,在王芳旅日期間,一直由童先生一家幫忙照顧王芳的父親。「她是一個非常孝順的人,對朋友也非常好。」
火災當天,正是王芳父親的生日。那天王芳提著蛋糕,拒絕了與別人同吃午飯的邀約,執意回家為父親過生日。「那天下午1點半左右,我還接到她的電話,誰知2點半就接到王芳告知發生火災的電話。」
童先生坦言,一開始他還較為樂觀。第一時間趕到火災現場後,時間漸漸消逝,樂觀的情緒也消失殆盡。
童先生的希望最終還是破滅了,「在龍華殯儀館我幾乎都不敢辨認,太慘了。」據入屋的消防人員說,王芳和丈夫橘幸弘在廚房裡緊緊地擁抱在一起,到了火葬場也很難把他們兩個人分開。
王芳和丈夫結婚多年,兩人非常相愛。據童先生介紹,橘幸弘曾說過這樣的話:「如果我太太今天死了,我明天也不想過了。」
陸蘭迪一家1999年就搬至失火大樓居住,是那裡的第一批住戶之一。2106室的沈先生,40多歲,他和家人是之後才搬進來的。「聽他們說,當時樓裡有好幾間房可以選擇,沈先生聽說我們家書多,他們喜歡讀書的氛圍,所以特意選了跟我們住一層樓。」陸蘭迪回憶,「沈先生40多歲的樣子,每次看到我們都笑嘻嘻的,非常客氣。最近,他調到蘇州工作,經常要在兩個城市間奔波,為事業打拼很辛苦。但他總是一副很愉快的神情,好像對生活充滿了信心。」
火災發生時,沈先生正在家中。看到火勢嚴重,他給在外的妻子打了個電話,告訴她家裡著火了,煙霧很濃,自己被困住了……趕到現場的妻子悲慟地看到平時樂觀、和善的丈夫被擔架抬出來,已經沒有了生命跡象。
火災發生後,當晚的電視新聞裡,一個女孩抱著爸爸焦急地喊道:「媽媽還沒出來!」這位母親的安危也牽動了許多電視觀眾的心。然而,她最終沒能逃離無情的大火。
11月15日晚上,歌手高婭媛在微博上發了一條有關靜安區火災的消息:「我朋友家就住在該樓的第十三層,也是今天火勢最嚴重的地方,她和爸爸爬出來了,可惜媽媽沒能及時搶救出來。」
這位母親是因為窒息去世的,沒有燒傷的痕跡。臉上的表情很安詳。短短一個下午就陰陽兩隔,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女兒情緒失控:「我們應該等媽媽的,要死就一起死!
這位母親姓崔,儘管50多歲了,但瘦瘦高高的,顯得很精神。「每次我們去她家玩,她對我們都很客氣。」高婭媛遺憾地說,「現在整個家被燒掉了,要準備葬禮,卻連她的一張照片都沒法找到。」
再過幾天,就是侄子的婚禮,但他已不能參加;再過幾個月,也許又有詩畫出爐,但也無法與他人分享。
64歲的沙國榮當過數學老師,傾其所學教書育人。退休後,經常提筆寫詩作畫,並樂於和周圍的親戚朋友分享這些快樂。教師公寓裡每一個認識他的人,都知道他有一顆熱心腸。
大樓起火時,沙先生還盡可能輕鬆地在電話裡勸太太:「不要著急。」然而,當大火燒進樓道、當濃煙瀰漫在屋裡,他在和女兒的最後一次通話中喊出無助的「救命」。
「如果不是徹底的絕望,我父親絕不會說出『救命』二字,就連當初在醫院做骨穿手術他也沒有吭一聲。」在最後一通電話裡,沙先生的女兒聽到的是一種撕心裂肺的痛。
11月16日凌晨4點,夜空飄著毛毛細雨。
張傳偉老人跪在業餘體校的地面上,面朝著焦黑的大樓方向。
「宋學斌,不管你在天堂,還是在人間,我知道你都能聽到,我在喊你。」在場的一些失蹤者家屬見狀,哭了起來。
宋學斌是張傳偉的妻子,67歲,在起火樓的1106房。火災發生時,張傳偉在杭州出差。「如果當初叫上她一起過去……」事發後他自責不已。
他說,兩人攜手走過了「文革」,一同經歷了很多苦難,「怎麼這一次就熬不過了呢?」
這樣的故事太多了。「1405房間的一個人,順著腳手架往下爬的時候,一個老太太站在窗台上向他呼救,但他無能為力,眼睜睜看著老太太暈倒。」
11月17日早晨7點,新公佈的名單上,出現了14名遇難者的身份,以及36名失蹤者的姓名。宋學斌在其中。
在焦黑的大樓下,人頭攢動,受管制的街道擠滿了圍觀的市民。菊花,百合,很多人捧著鮮花來,擺放在大樓正門處。
就讀於東華大學的23歲俄羅斯學生Victa和同伴獻上了鮮花。他說自己是通過新聞瞭解到災難,他祈禱逝者安息。
「也許再過一周,我才能睡著。」親眼目擊了這場大火的小袁耷拉著眼皮,臉色焦黃。「這個災難我會記一輩子。」她說至今覺得像在夢裡,「那麼點小火,為什麼就燒了這麼大一座樓呢?」
目睹了火災後,小袁一直無法睡眠,她總覺得那是個「殘酷的夢」,她希望自己趕緊從夢中醒來。
人們總是習慣把死亡看成一場噩夢。但非常可惜,這是一場會成真的噩夢,而且必將降臨到每個人頭上。
這場大火的事故原因,以及相關人員受到的處罰等等,這裡,並不想過多關注。因為死亡本身已經足夠觸目驚心。這樣慘烈的死,難道還不足以讓你思考生的意義嗎?
對你來說,如果真的沒有明天了,你會有遺憾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