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朝偉相信 第9章 「萬人迷」是怎樣煉成的? (4)
    例如拿一杯水,之後看到花瓶,然後點煙……開始演戲。「我覺得那個時候去觸摸那杯水,就去觸摸,覺得什麼時候要吸煙,便去吸煙。例如剛才拿了香煙出來,沒有點起,待隔一會情緒來了才點,是不經設計的。如果規定三秒鐘內點,那就是設計了。而技巧、設計等等,是會有極限的。」梁朝偉認為,演戲時,感覺比其他一切都重要。演和尚不剃頭,怎樣也不相信自己是和尚。

    演員如何突破自己?不是大變形象就可以的,而是「要在做好自己的基礎上去模仿(他有過模仿?)」,在這個過程中找一樣屬於自己的東西,找到一條適合自己走的路,這樣才得以繼續發展下去。很多年後,梁朝偉在《小燕有約》裡被要求對兩位後輩余文樂和陳冠希提些建議,他只說了四個字:「做回自己」,看似簡單的要求,卻是他最深的體悟。

    做自己,是他早在訓練班的時候就一直堅持的,甚至固執到不肯使用別人的劇本。講到考進藝訓班,他用了「巧合」這個詞,可稍後又說訓練班讓他「findtherightway」(找到正確的路),這是他當時就知道的,所以他才會「很堅持自己」。其他人還在迷惘的當口,他已經就此決定了自己的人生。剛滿20歲的少年,內心沉重,外殼堅硬,找到了自己「長期尋求的場所」,卻只是平靜地接受。如此,不管他如何淘氣,如何不聽話,上課打瞌睡,脾氣再倔強,他總算是唯一未被同化的學生。老師無法縱容他的古怪,也沒有為他開放一切條件,他用自己的方式「更加認真去學」,固執己見,因為「覺得自己的看法沒有錯」。

    當年堅持自己寫劇本的古怪偉仔,多年後成了老師眼中最勤奮的學生。訓練班留給他的還剩多少回憶呢?上世紀90年代,他回無線,感覺工作人員都對他好好,原來是因為自己成熟了很多,看法不比少時尖銳了。

    多年後,有記者問偉仔是否覺得自己是個好演員,偉仔說:「我著重演員道德,我覺得必須對得住觀眾。往台灣拍戲時,我拍完了戲,一定回酒店,連飯也不到外面吃,連導演侯孝賢也看不過眼,叫我一起到外面走走,但我還是拒絕了,我情願躲在酒店看書。」

    而梁朝偉的這番「堅持自己」的良苦用心真正在大銀幕上大放異彩,絕對離不開大導演王家衛。

    王家衛年輕時當編劇,因為常常無法按時交稿,被黃百鳴炒了魷魚。後來他給鄧光榮講個故事,鄧就投資拍戲,就是後來的《旺角卡門》,故事流暢,最後悲劇結尾,反響很好,票房也不錯。於是他就又給鄧光榮講個故事,鄧信心百倍,滿以為這次還要賺個盤盈缽滿,誰知風格大變,流暢故事變成晦澀講述,個人化的鏡頭比比皆是,口碑倒是極佳,王家衛獲得金像獎最佳導演,張國榮獲得影帝,卻坑苦了鄧光榮,票房慘不忍睹,鄧當場就進了醫院,公司幾年都沒緩過元氣。對了,這部電影就是《阿飛正傳》。

    片中經典的結尾,沒有一句對白,全靠梁朝偉的肢體語言,一個賭徒,修理指甲,梳頭穿衣,收拾好錢,關燈出門,給人極其異樣的感覺。梁朝偉曾披露過,他為了研究賭徒心理下了很大功夫,發現職業賭徒對手指極其愛護,所以加入了這個細節,極其傳神。提到王家衛,我們又不得不提一下張叔平,他和梁朝偉的相識也是通過關錦鵬的電影《地下情》,這也算是偉仔一個收穫吧,他和王家衛、張叔平成為了香港的「鐵三角」。有他們三人的合作,必然出彩。

    2007年,王家衛宣傳《藍莓之夜》時,在採訪中提起他的「御用」男主角梁朝偉:

    我們的第一次合作是在《阿飛正傳》,梁朝偉給我的第一個印象是不太喜歡說話,煙不離手。很多人說:「你王家衛很厲害啊,梁朝偉是你一手發掘的。」其實不是,在我之前,梁朝偉已經很優秀了,他的優秀是從「無線」開始,從電視劇開始,那時候他已經是最好的年輕演員。在經過與吳宇森、徐克合作後,他已經成熟了。人們都認為他演得很好,但他常說,要是跑馬,我不希望做領頭的那個,我希望做第二。

    《阿飛正傳》中,我們拍了很多鏡頭,我記得有個鏡頭他在吃梨,為了那個鏡頭他足足吃了幾十個,吃到後來拉肚子。但最終《阿飛正傳》中他只是在末尾一個場景中露了一下臉。很多人不明白這是為什麼——因為《阿飛正傳》本來分上下集,把他放在最後,基本上是預告下一集裡面有這樣一個人物的出現。結果……《阿飛正傳》賣座不好,這個戲沒有下集了。

    跟王家衛的合作是很痛苦的。往往進入角色之後出不來,逼自己相信假的城市、假的人們,然後說拜拜。一直到目睹《阿飛正傳》最後的那個鏡頭,始對電影認真地產生了興趣,這部電影對他來說,確實意義重大。

    電影裡所有的東西都是假的,但是感情的部分是真的,要偉仔假哭他說他哭不出來,即使只讓觀眾看不到臉只看到背,真感情也能讓人動容;即使是無法揣摩的神情凝視,也能令人信服。不過,偉仔說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演多久,這不是體能考驗而是內在負荷問題。

    梁朝偉用極其嚴苛的態度面對自己的每一次演出。偉仔入戲之癡迷,一向有目共睹,拍王家衛的戲,試過一個鏡頭拍了26條。那天晚上,收工回家,偉仔好難過,一再問自己:「我怎麼突然不會演戲了?」整整兩個晚上,無法入睡,半夜,他突然爬起身看錄影帶,就為了看別人的演出。

    他被王家衛打擊到回家哭了很多天,「後來可能是嘉玲跟他們講,她說梁朝偉不曉得怎麼了,一邊打掃一邊在家裡面哭,把我逼到這個份上」。現在,梁朝偉拍王家衛的片子,什麼話都不會問,只做好自己的本分。

    事後,有人對王家衛說:「你太厲害了,梁朝偉非常內向,你怎麼能搞定他呢?」王家衛則說:「其實,你們被他的外表騙了。他非常相信自己的能力,但是他就是不喜歡嘴巴講『這件事情我可以做到』,他內斂,所以你要把他逼出來,跟他講完了就走開,不要管他,他反正可以做到。」

    梁朝偉確實做到了,他事後總結:「許多人強調天分,但拍《阿飛正傳》時,我會掙扎四五天,這次的掙扎告訴我,天分是要經過磨煉的,要經長年累月方能有所成就。」

    要王家衛做你的朋友很難,梁朝偉想必有著他認為十分地道的地方吸引著他和那麼多人。就像王大導演所說:「他(梁朝偉)只是喜歡叫苦,老是和媒體說。每次做任何一件事情,他都會講他很痛苦。但是你知道他一路在做,其實他進入這個狀態是一個必經之路,我聽得太多。他可以在適當的時機不留餘地地激發我、激怒我……和他拍片就像談戀愛——折磨、痛苦,又欲罷不能。」

    實際上,還有一個人,陳英雄,也和梁朝偉有過令人印象深刻的合作。陳英雄很是英俊斯文,而梁朝偉竟然可以和這樣一個法籍越南人成為「好好的朋友」。

    對陳英雄的電影,梁朝偉是如數家珍:「他第一部拍《青木瓜滋味》,然後拍了《三輪車伕》,今年拍了《三姊妹》……」他會和陳英雄一起吃飯、看畫,甚至拿著劇本商量,陳英雄連配什麼樂用什麼方法拍攝都清清楚楚告訴他,尊重梁朝偉到了這種地步。陳英雄對梁朝偉的評價是:「水做的男人,蒼白而脆弱,看他演戲,使我也有了想要當演員的衝動。」

    1995年的《三輪車伕》是梁朝偉在越南拍的一部影片,因涉及越南政治黑幕而一度被禁演。梁朝偉在片中飾演一名為病痛所困擾的黑社會分子,周旋在社會、愛人、自身傷痛的重重漩渦中不能自撥,最後終於投身火海結束了自己便宜、無望的生命。有一個鏡頭給觀眾留下了深刻印象,女主角為梁朝偉細心擦拭著從鼻子中流下的血,梁朝偉則靜靜地靠在椅子上,頭向後仰著,身後的玻璃窗把他的側影剪成一幅靜止的畫面,他就那樣靜靜地享受著靈魂的暫時安寧和愉悅。

    拋卻王家衛等人不談,同時期與梁朝偉合作較多的,還有UFO。這個由曾志偉、陳可辛、鍾珍共同組成的團隊,以「不跟風、題材新」作為創作品牌,製作比較有深度同時又有票房的文藝電影,如《新難兄難弟》、《風塵三俠》、《阿飛與阿基》、《救世神棍》等。在此期間,最為出色的,當屬《流氓醫生》。梁朝偉在此片中,成功飾演了一個醫術高超、悲憫世人、淡泊名利的醫生劉文,看透了世事,瀟灑不羈的背後,充滿了知識分子對現實社會的不滿,在製藥時心懷逝人,表情平淡,邊切藥邊記錄,但突然熱淚滿面,之後拭乾淚眼,表情重又平淡,繼續製藥。這個片段,極富感染力。

    香港演員很少有陽剛十足的角色,大部分演員的形象都偏陰柔,即便是最熱血澎湃的蠱惑仔影片,裡面的男人也大都長發過肩,身材矮小。最近幾年,香港影片,特別是功夫片中的硬派角色大都是大陸演員扮演的,李連傑、熊欣欣、於榮光等人。他們不是真正意義上的香港演員,他們只能是香港文化的舶來品。香港文化下的電影鏡頭,是「臥底」陳永仁在窄巷裡的那個敬禮,狹窄、昏暗、傳統,有著末世的絕望。梁朝偉就是最典型的香港男演員的標籤。他可以粗糲也可以細膩,但無法改變的就是那一刻的沉默,像黑洞一樣的陰鬱。和張國榮一起,他們春光乍洩,在粉色的燈光下,兩個男人的腿糾纏到一起,這可能是最不讓人討厭的同性影片,即便在那個沉悶的時代,仍然如此。大腿抬起,慵懶的張國榮,依舊如黑洞般的梁朝偉。

    總之電影這回事,於故事和角色的記憶上,可以撕成很多片段,留著無非王家衛就是杜可風的線索。劇情裡有邏輯沒邏輯的斷續接序,還沒入戲,光是顯露的戲劇性文藝腔對白與世間男女情愛的諸多難以割捨,都像是江湖的毒牙,貪婪且赤裸裸地咬進血肉裡,令人感同身受。

    「梁朝偉」的出現,應該更早吧,不論是舊作新戲,擔任演員投注任一演出的誠懇,從他的神情裡發現,依然未曾改變,其中的深情寡言更是足以吸引人的致命關鍵。不過,記不得當下的梁朝偉了,所有的周慕雲、黎耀輝、殘劍和盲劍客都是屬於歷史的,紛紛染上了所謂藝術光影的色澤而存在。他的「周慕雲」裡永遠隱藏著一個「小魚兒」,一個搞笑的香腸嘴的「歐陽峰」。他的壞笑不是深不見底的,相反,是最清澈見底的。不說話的時候,梁朝偉就像一個對這個未知世界不知所措的男孩,他好像會有些緊張。顯然,換了「老男人」,他們對這個世界是不會緊張的,至少表現出來的是不動聲色。

    固定是一種挑戰,喜歡更是一種未知數,投入演戲算是目前做得最久的一份工作,偉仔回憶當第一天接觸演戲的時候,就愛上演戲了。「演戲可以讓我發洩情緒,因為我是一個不會發洩自己情緒的人,所以演戲的時候可以毫無保留地將情緒發洩出來,而且人家不知道那是我。」感情是自己的,因害羞而不與人傾吐心事,但也在意別人對自己的看法,借由演戲帶出另一個生命,也間接發洩自己的情緒,達到自我的治療與平衡。由於不善於在別人面前表達自己的情緒,也沒對別人發過脾氣,常常壓抑自己,所以過去顯現的是個非常憂鬱的人,事實上沒有人看過真正的梁朝偉。借演戲抒發自己的心情,偉仔認為是很健康的事情,他覺得自己很幸運當初能找到演戲這份工作。

    他雖然不張揚,卻處處散發著令人捉摸不透的魅力。從他的眼睛你可以感受到他豐富的內心世界。梁朝偉骨子裡雖然是自卑,是脆弱的,但是內心必然有一種反作用力與之抗衡,借助其他方式改變,正如他所說的藏在自己的角色後面,通過角色的詮釋疏導自己的自卑,對我們當中一些自卑、沉默的人提供一種啟迪。如果在我們的工作當中化解出來,運用得當,效果更驚人。梁朝偉骨子裡是脆弱的而又是堅韌的。從他多年的對電影的態度,拍戲的敬業程度,不受外界干擾的堅定程度,都可見一斑。為什麼會如此呢?我想人的性格可以不同,但是都有一個共同的東西——自尊。自卑所以自信,脆弱所以堅強。一切源於自尊。梁朝偉骨子裡的自尊超過了他的自卑、脆弱,所以他成功。

    劉嘉玲評價起她心目中的偉仔:「在中國的男演員裡面,他是很優秀、很有魅力的一個演員,不是因為我是他太太的身份才這麼說。有時候我也會給他一些很中肯的意見,因為大家一直都在表揚他,有時候他也會迷惘,想再突破,就要聽別人挑毛病。好像《無間道》,他幾乎橫掃所有的獎項,但我覺得他是根據自己以往演出的經驗去隨便演演的,而《色·戒》他就突破了,我看到的是一個以前從沒看過的梁朝偉。」

    在王家衛和梁朝偉之前合作《春光乍洩》的時候,王家衛透露曾有一場床戲,是希望梁朝偉能脫了褲子拍,但那個時候,梁朝偉還沒能突破自己。而事後,梁朝偉向王家衛表示了後悔,那場床戲是應該要脫了褲子拍的。後來王家衛看了梁朝偉在《色·戒》中的表演,稱讚他的表演非常出色,而且又有進步,「終於脫褲子了」。

    從這些點滴往事中,都不難看出,今天的影帝梁朝偉,還真不是大家嘴裡的「有演戲天賦」那麼簡單,他背後付出的努力,不應該忽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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