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曼玉「逃」 第25章 何處是歸程 (1)
    對張曼玉來說,失意的愛情與成功的事業常常相伴而來,從虛誇的花瓶,到韻味獨到的影后,一部部影片中的蛻變,是張曼玉一點點的成長。

    關錦鵬說:「張曼玉的性格較為保留,不像梅艷芳那樣直率。我不是說張曼玉圓滑,但基本上,她處事很有保留,所以我更要安排她有個抽身的機會,不要她受太多情緒的影響。」

    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今日的她,已是歲月沉澱的甘醇美酒。逕自轉身,翩然而去,仍有暗香襲人。

    1.影后是怎樣煉成的

    最最開始的時候,她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小女孩,沒有誰特別高看她,給她不一樣的培養或者關注。一樣淘氣,一樣挨打,一樣和姐姐鬧彆扭吵架。

    張曼玉回憶說小時候自己經常被母親鞭打,旁邊的外國鄰居覺得不可思議,要幫她報案。她卻哭著說:「一定不能,一報案,我肯定會被她打死。」可是很多年之後回頭再看,她覺得,是母親那種嚴厲的教育方法使她「現在變成了一個很好的人」。

    張曼玉在接受《外灘畫報》採訪時提到過:「我有個姐姐,大我3歲。可是我從來都是自己保護自己,她從來不會管我。長大的過程中,我一直都比她小,我們也合不來。她什麼都不讓我動,還生怕我搞壞她的東西,動不動都要說:『你怎麼這麼煩?』我拿她的衣服去穿,她也不喜歡。當過了30歲之後,我們就能合得來。以前,我們姐妹分開得很遠,我17歲回香港的時候,她剛在英國結婚。中間有十多年,我在香港,她在英國。直到她離婚,來到香港,我們才住在同一個國家。那時,我才知道,大家其實是很親密的。我的個性裡,有種保護的衝動。很多時候,我不認識那個人,憑直覺,就去幫別人的忙。有時候,幫助了人家,可能對方連句謝謝都沒有,我就很生氣;但大多數時候,別人都感謝你,我就很溫暖,我就是求這種溫暖。」

    移民,又返港,稀里糊塗參加選美比賽,從此加入娛樂圈,一發而不可收拾。

    我們都知道她一開始是不會演戲的。那麼,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她一點點找到決竅,漸漸打通了任督二脈呢?

    1984年開始拍電視劇,不多時便也參與電影演出,那時候張曼玉還是個只會瞪大眼睛賣青春的小女孩,被同部戲裡美艷嫵媚的鍾楚紅比襯得閒花野草似的無色無香。稍微有點樣子出來是1990年在許鞍華導演的《客途秋恨》裡,她扮演在國外留學讀書的大女兒曉恩,一出場便是濃眉大眼留著漆黑長髮的叛逆少女,穿著露臍寬鬆短上衣騎自行車,飛馳而過英倫的大小街道。由初始的對母親的疏離怨恨,到探親之旅後彼此的同情和瞭解,導演用平易近人的姿態,成功詮釋了被時代撥弄的人生旅途漂泊者們悲劇而又堅定的人性力量,影片不能言說的哀傷中又滲透著美好的感情。那時候面龐還嘟嘟的張曼玉,還沒有被捧成女性「內涵氣質美」的最高榜樣。可是已經在試圖用眼睛和緘默,表達一些深入的情感。

    對於張曼玉來說,王家衛是至關重要的一個人,《旺角卡門》成了她事業上的轉折點,張曼玉曾經說:「從接拍王家衛的《旺角卡門》開始,我就開竅了。也正是從這部《旺角卡門》開始,我決定將拍電影作為自己的事業。」雖然在1988年以前就一共演出了30部影片,但她覺得:「遇到王家衛後,我才發現自己拍片的興趣不一樣了,才覺得應該拍一些讓觀眾留下深刻印象的東西。」

    「在王家衛之前,做演員對我而言就意味著做反應,毫無原因地狂喊,像孩子一樣哭、蹦蹦跳跳。導演要求我一下子就要迷住人;人們要求我具備一種即刻、即興的表演風格。而拍《旺角卡門》時,我要尋找感情的深入點。我認識到自己是電影中的一個人,這個人由思想到動作之間的連接所構成。我慢慢地一點一點地努力去做。王家衛先是琢磨演員、眼神、服裝色彩、物體形態、視覺效果,然後再從這些出發去構思他的作品。和他在一起,我成了一個研究對象。這種拍電影的方式在香港不常見。在香港,電影飛快地拍飛快地看,速度毫無節制,因為人們不喜歡停頓、沉默以及緩慢,因為人們拒絕接受沉思延續的目光、慢慢演變的面孔。然而,要成為一個名副其實的演員,這一切都是必不可少的。」

    好的演員像是優質陶土,而導演則是那雙塑形的手,在王家衛的電影裡,張曼玉是日日癡癡地等待著張國榮去買一瓶汽水的售貨員,是小混混劉德華癡情又執著的女朋友,是歐陽鋒一身紅衣神色迷離,語態依依的大嫂,是《花樣年華》中風情萬種寂寞空閨的少婦蘇麗珍。

    王家衛說:「十年前我找張曼玉拍戲的時候她是香港小姐。」「她剛剛開始拍戲,而我是第一次當導演。每個人都說她很漂亮,但不會演戲。可我不那麼認為。我覺得她作為演員的條件是很突出的。她的身體語言是很豐富的,這就是她最大的長處。所以我就跟她說,你應該發揮你的長處,就這麼簡單。」

    在同王家衛合作過之後,一些出色的文藝片導演才開始和張曼玉合作,她有機會出演了《過埠新娘》、《不脫襪的人》、《客途秋恨》等多部影片。張曼玉脫胎換骨樣的表演令人一再刮目相看。

    早在20年前,林青霞在台灣就有「女神」的稱呼,而作為後輩的張曼玉,也和林青霞有過兩次令人印象深刻的合作。

    一次是在第二十七屆台灣金馬獎評選中奪去了八項大獎的《滾滾紅塵》。作為林青霞陪襯的張曼玉,憑借短短幾次出場就佔盡風頭,幾乎搶走了林青霞第一主角的光彩,充分展現了她收放自如的表演功力。

    第二次合作,是徐克的經典武俠電影《新龍門客棧》,在這部片子中,張曼玉和林青霞扮演的是兩種截然不同的女性角色,兩大美女爭奇鬥妍各領風騷,而張曼玉在其中的表現,更是受到眾人的一致稱讚。

    據說,原本風騷入骨的客棧老闆娘金鑲玉是給林青霞預留的角色,但是林青霞看過劇本後,覺得人物性格太過「不正經」,有損自己的形象,不肯出演,於是,這個機會,就留給了張曼玉。

    說來也有趣了,張曼玉事業的高峰,往往都是無心插柳。《阮玲玉》因為第一人選梅艷芳不肯到內地來拍戲,所以關錦鵬選擇了張曼玉,而《新龍門客棧》的金鑲玉也是因為林青霞有所顧慮,所以分派給了她。

    宦官專權的亂蕩之世,自有忠良豪傑挺身而出。然而這其中最最令人心折的那個,既不是英雄肝膽儒雅多情的周淮安,也不是俠女情腸矜持內斂的邱莫言,而是風騷入骨敢愛敢恨潑辣風情的金鑲玉。

    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賀蘭山下龍門關,大漠朔風中。粗豪的男人世界中的龍門客棧,卻有那樣一個至情至性,八面玲瓏的老闆娘。

    「八月十五廟門兒開,各種蠟燭擺上來。紅蠟燭紅,白蠟燭白,小妹我一把攥不過來……」黑漆漆夜色中那個妖嬈無比的風騷側影,赤條條的金鑲玉就是敢在屋頂上高聲大氣唱她打情罵俏的小調兒。心聲坦誠得徹裡徹外,而騎著駱駝來的周淮安一聲仰天長笑,風騷到髮梢的金鑲玉卻禁不住面露羞容。心慌意亂中從樓頂一躍而下,百忙裡乾脆利落將客棧旗子裹在身上,那樣狼狽的風情,著實叫人歎為觀止。

    「金壁生輝玉玲瓏」,與千戶大人(徐錦江)的各取所需,逢場作戲,與曹公公的互相利用,對邱莫言的調戲捉弄,張曼玉演活了一個事事看得通透,並將一切世俗禮法都不放在心上的江湖女子。與老友梁家輝飾演的周淮安的一場洞房戲也同樣是精彩無比。

    1991年,《新龍門客棧》,老怪徐克的巔峰之作,我們記得了林青霞,記得了梁朝偉,記得了還挺年輕的甄子丹,可最最令人難以忘卻的,當之無愧要屬張曼玉。

    張曼玉曾經說過,《阮玲玉》是她最滿意的作品之一,正是這部電影,使她建立起了對自己的信心。

    「一開始我是沒有自信的。小時候我一直認為自己是醜小鴨,哪怕入行我也覺得自己並不漂亮,現在大家稱讚你怎麼樣,其實只是因為他看習慣、順眼了。我個人的自信,最早的自信是從《阮玲玉》開始。關錦鵬找我拍《阮玲玉》時,我就直接問他:「導演,你確定要找我嗎?我不確定是不是做得來。演那個年代的女人,我不一定能應付得來。」關錦鵬說:「你是最好的,梅艷芳不肯去內地之後,就只有你了,你一定能做到。」我就說:「好!」那時,我只是夠膽去試不同的東西,但是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真正的信心是從演完《阮玲玉》之後。」

    「我拍了很多年的戲,中間有兩年,我停了下來,跑去做自己的事情。那時,我已經三十一二歲了,我以為會退休,或是怎麼回事,我也不清楚了,只知道我需要停。那時,我在片場就是盲目、麻木的。導演們說去哪裡,我就跟著去;他們說,你去做什麼妝,我就化妝;他們今天要我說什麼對白,我就照著去演。然後,車子就在片場門口等,一到時間,就要把你接到下一場的地點。我沒有自己的主見,什麼都不懂,當然沒有信心。停下來的兩年時間,我呆在法國,找到了很多自己的東西。兩年過去,我才發現,自己對演戲有興趣,也想要真正去學這個。然後,我再出來拍戲,接連拍了三部電影,就是《甜蜜蜜》、《宋家皇朝》,還有和我以前的先生阿薩亞斯拍了《迷離劫》。這三部電影一開就是一起拍,我的信心就是從那時候來了,突然覺得:我不怕拍戲了,我找到我自己了!從18歲拍到30歲的時候,我都沒有自己的生活,只有男朋友。那時,我旅遊也不多,也不知道要去找什麼,去看什麼,也沒有想法。到了31歲,還是很單純,什麼都不懂,就是懂感情,因為你要去演戲,就懂得怎麼哭,怎麼笑?我覺得這些很沒用,那時候真的沒有信心呢。」

    不管這時的張曼玉的自信到底是來自於她源源不斷的獎項,還是來自她對於演戲的得心應手,此時的她,真的已經一洗「花瓶」的前恥,成為一個用心表演的合格演員。

    《甜蜜蜜》中的她洗盡鉛華,舉重若輕地把那個虛榮、倔強、善良、堅韌的李翹刻畫得絲絲入扣。自行車後座上淺唱低吟的《甜蜜蜜》,將眼淚流入心底的悲傷微笑,驀然回首兩兩相望時的滄海桑田……她的表演不著痕跡的已臻化境,難怪當年張曼玉獲得金馬影后時評委會感歎說,40多年來,從來沒有一個女演員可以將愛情文藝片演繹得如此精湛。

    因為張曼玉的經典角色實在太多,我們都快忘記了,1997年,她憑著宋慶齡一角再次獲得金像獎最佳女演員的獎項。

    值得一提的是,在得獎之後有記者問她:「這次評獎,很多人都覺得《自梳》的劉嘉玲也很有機會。自從你獲獎後,你是否覺得很難面對劉嘉玲?」

    張曼玉回答說:「嘉玲很大方,沒有表示過不高興,而我也很想她趕快拿個獎,讓人知道她的演技也是很好的。有時獲獎是要講天時、地利、人和的。像今年戛納,梁朝偉有獎,我就沒有,我不會抱怨。因為評審的品味是一個問題,同屆的對手亦是一個因素。我覺得剎那的機緣已經安排好了。我沒有獲獎,不代表我演得比梁朝偉差,那是緣分。我自己都做過評審,我明白獎項是怎樣爭出來的。當你明白遊戲規則時,就不會再抱怨了。」

    1999年,張曼玉再次與王家衛攜手拍攝《花樣年華》,創造了自己演藝生涯的一次奇跡。蘇麗珍婀娜的背影和周慕雲悵然曖昧的眼神,昏黃的光,蕭索的氛圍,兩位主人公說不清道不明的心事,和張曼玉一身又一身的美麗旗袍一起,掀起了最最強烈的一陣小資風潮。

    對於王家衛,張曼玉有著特殊的信任感:「我覺得很有安全感。因為我知道他不會把我拍得差勁的,而且他是唯一能掌握到我最好一面的導演。王家衛是特別敏感的,他能看到其他導演看不到的地方,永遠把我最好的一面拍出來。他不怕花錢花時間,總之要找到你最好的一面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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