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之花 第21章 罪惡感
    害怕失控——在食物、金錢,還有性的方面——是當代女性的特性。我們懂得失控是不當的行為——它會把一個女人變成一個怪物。

    ——納奧米·沃爾夫,《混亂》

    誠是我某種性質上的男朋友。自從我被寄宿家庭踢出來以後,我斷斷續續地與他約會。回想一下,誠基本上是個失敗者。我的許多女性朋友都就我對男人算不上高明的品位發表過評論,誠自然也不例外。他高中就退學了,和他的母親住在一起。但是不知為何,我們倆之間總是存在著某種化學反應。

    幾個月前,我在澀谷的十字路口遇見了他。他問我要了一支煙,然後建議我和他一起去喝杯啤酒。我接受了他的邀請,雖然我真正想要的只是啤酒。我們第二次約會的時候就上床了,因為我實在想不到不這麼做的理由。雖然我發現他身上沒有什麼值得愛慕的地方,但是對於誠的感情,更多的是一種文化體驗而不是愛人,所以我們的關系從來都沒有認真過。

    我發現和誠的交往根本無法與我過去美國的男朋友相提並論,只是因為語境大不相同,我每次只能理解百分之六十他對我說的話。日本男性說話時聲音低沉、含糊不清,與相對較清晰的女性言談相比,我必須花費更長的時間去理解。

    誠開車來接我下班——或者更准確地說是他母親的車——比起陪酒女郎的車好太多了。“今天晚上有客人對你動手動腳嗎?”他問道。

    “沒有。”我答道。

    “我們要不要去賓館呢?”他滿懷期待地問。

    “好。”我表示同意,並裝出害羞的樣子,因為他認為害羞的樣子非常吸引人。

    不久我們就到了澀谷,經過了一排標有各種英文名稱的賓館,如性愛賓館、卡薩諾瓦賓館、維納斯休息室、親親抱抱賓館和月亮女神賓館。誠沒有詢問我的意見就把車開進了“維納斯休息室”。對我來說,這是完全可以接受的,因為他是付錢的人。我逐漸了解到,不需要有任何花銷的代價是,不能參與作任何決定。但是因為我們這段關系並不是非常認真,所以我並不在意。我們只是玩玩而已。

    日本的“愛情賓館”真是個有趣的奇妙發明。進入一家“愛情賓館”,你會發現櫃台上空無一人。倘若把一個典型的日本男人放在這樣的環境下,他會表現得像是普通初中生在性教育課上觀看有關月經的錄像帶時那樣羞怯——這實在是太令人尷尬了。

    這裡只有一台自動販賣機。一個按鈕是用來確定我們想要待的小時數,從一小時到兩天兩夜不等;而另一個按鈕要稍微復雜一些。情侶——更確切地說是通常付錢的男人——會看看不同臥室的照片以選擇他最喜歡的氛圍。當把適當數量的錢塞進機器後,鑰匙就會出來了。

    有人說,也許有一天機器還會成為我們潛在性伴侶的化身。我的讀者們,這不是科幻小說,當人類的生存條件與高度發達的資本主義緊密配合時,機械化的性關系就會成為符合邏輯的結果。

    一旦你付錢拿到了鑰匙,你就可以進入另一個不同的世界,在那裡,沒有什麼令人尷尬的事情,唯一要做的就是即時行樂。在愛情賓館裡,這就叫做“愛情”。然而,他必須在金錢耗盡之前回到現實,否則他的馬車就會變回南瓜,被管理人員從停車場拖走(這裡以《灰姑娘》的故事暗示愛情賓館是有時間限制的)。

    誠選擇了一間裝有卡拉OK點唱機的房間。啊,卡拉OK,日本人喝醉時的消遣。與典型的美國卡拉OK酒吧相比,正宗的日本卡拉OK要更具有包容性,店裡提供出租的包間,讓唱功不佳的客人們可以單獨在他們的愛人面前一展歌喉。卡拉OK真是個卓越的發明,許多日本人都會租用隔音的房間,獨自放聲唱歌,把這作為宣洩壓力的方法。而在賓館房間裡,裸體唱歌變成了流行的趨勢。

    在“愛情賓館”裡一件需要注意的事情就是色情電影。一般來講,日本的色情電影的質量都不是很好。所有的關鍵部分——電影的或是其他方面的——都被電視上的斑點過分模糊掉了,使得觀眾更加切實地注意到故事情節到底是有多麼的糟糕和不切實際。幸運的是,有好幾個不同的色情頻道,可以供我不時地挑著看一些。我停在一個頻道上,因為電影裡的那個女人看起來像是我認識的某個人——我曾經見過她,但是記不清楚她的身份了。然後我注意到這位女優的臉看起來非常的疲憊和麻木,看到她眼下的黑眼圈,我突然記了起來。

    她看起來很像是我曾經見到的那個女孩,一個六本木的脫衣舞娘,她的眼底有著同樣的黑眼圈。工作結束後,某些與媽媽桑有著長期聯系的常客可以帶我外出去很多地方,有一次,我們一群人在下班後去了一個脫衣舞酒吧。當我的客人准備回家,把疲憊不堪的我送上一輛出租車並付了一萬日元的車費時,那個酒吧的女舞者一直在勸這位醉醺醺的男人留下來。她緊緊抓住他的胳膊。當我讓她松開我的客人時,她竟然向我沖了過來。然而,要跟另外一個年輕女人打架真的是很難,尤其當她還是半裸的時候,所以我只能靠自己的力量把那個幾乎失去意識的男人拖出了酒吧。

    那個跳舞的女孩,她有著類似的眼睛。

    第二天早晨,誠不得不很早離開去工作。結賬時間是十二點,這就意味著我需要獨自在賓館的房間裡待上一段時間。所以我決定在房間裡調整一下自己,准備離開這魔法奇緣般的“維納斯休息室”,再次面對外面的世界。

    我本打算在寬屏電視上看會兒色情電影,但過了五分鍾我就厭了,於是轉到了NHK(日本廣播協會)新聞頻道。一個星期前,一位列車員在澀谷火車站前遭到槍擊,光天化日之下死於近距離平射,目前此案尚未發現任何可疑對象。這個事實真是令人難以置信,因為無論白天還是夜晚,任何時候澀谷站外都有大量人群湧動,他們中間竟然沒有一個人看到任何事情。

    我心想,這事一定與黑道團伙脫不了干系。我把頻道又轉回了色情頻道,沒想到故事情節已經變為一位學生妹被強奸。我索性關上了電視。

    於是,我又爬回了尚未整理的床上,一邊躺著休息,一邊沖著天花板鏡子裡自己的影像打招呼。雖然我確信自己不會因為徹夜在外而看起來變得糟糕,但是我還是沉浸在一種更憂郁的情緒當中。

    我的思緒轉到了秀夫身上,那個“約會超人”。作為一個朋友,我很喜歡他。但是,正如我只能裝作被他吸引一樣,我不能強迫我們之間產生某種事實上根本不存在的化學反應。我討厭自己對他撒謊,乖乖地按照媽媽桑的指示去對待他。如果他真的像薩曼莎所說的那樣想要娶我怎麼辦?我允許一部分的自我去喜歡這個男人,但這事實上破壞了我的工作效力——有時感覺就像是說服醉酒的老頭兒花大錢那樣簡單。如果從來沒有遇到過我,秀夫會變得更幸福。

    然而同時,我又不能理解為什麼要對自己感到羞恥。俱樂部裡的其他女孩從來沒有因為欺騙客人感情、向他們撒謊而表示出自責和懊悔。這就是我們的工作性質,每個涉及於此的人都了解這一點——那些男人也不例外,他們進來時就完全清楚他們進入的是怎樣的地方。

    那麼我為什麼要有罪惡感?我問自己。對於罪惡感我並不陌生:嚴重的飲食失調耗費了我四年的青春;我生命裡的一段時期充斥著儀式性的自我處罰,現在我身上仍然有很多傷疤可以見證這段時光。

    即使身在美國社會,我對自己接觸過或經歷過的一切事物都感到罪惡:初吻、貼身舞、手淫、比薩……我為自己輕率的行為感到罪惡,甚至是當我吃比薩嘔吐時也有這種感覺。我試圖餓死內心還會感到愧疚的那部分自我,我因此感到愧疚不已。一切事情都是我的過錯——所有的一切。於是,在二十二歲的時候,我已經厭惡了那種感覺。

    所以我從尚未整理的床上爬起,下定決心擺脫這種殘酷的、我所熟悉的羞恥感。我向迷你冰箱走去,插入一些錢買東西。

    於是,星期六早上九點半,我開啟了一天中的第一瓶啤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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