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之花 第22章 墜落的震撼
    我是怪物

    住在日本

    讓我們和強硬的女孩一起搖滾,

    在世界的這個角落。

    ——Sleater-Kinney(美國搖滾樂隊)

    一天晚上醒來,天已經黑了。

    「永美!」我自言自語著。進入我腦中的頭一個清醒的想法是,我的新朋友哪兒去了。由於擔心,我睜大了雙眼,給永美打了通電話。

    「喂,喂。」她接起了電話,這是個好徵兆。

    「早上好。」我說道。

    「早上好。」她咕噥著,很明顯是從睡夢中被驚醒的。

    「你好嗎?」我詢問她是否一切都好。這應該是最恰當的詢問,因為我最後看到永美是在「子彈酒吧911」的角落裡,她正和一個男人在一起——而那個男人不是她的男朋友。

    「我很好。」她肯定地答道。永美總是一切都好,即使是她不好的時候。「我宿醉未醒很難受,但是……」她繼續說道。她通常在句子結束時停頓一下,再加上一個連詞。和日本人相處時,你簡直像是進入了一個複雜的猜迷遊戲,而且他們自己剛好善於此道。

    「好,那你休息吧。」我讓她好好休息,然後急忙掛了電話。

    前一天,週四晚上,是六本木一家叫做「子彈酒吧911」的「女士之夜」。這意味著女人可以免費盡情享用所有的便宜香檳,而男士飲酒的價格是平日的兩倍。如果陪酒女郎的職業教會了我一些事情,那就是——結識喝醉了的女孩遠比結識清醒的女孩要來得昂貴。

    說實話,對於女人來講,只要遵守所有的「無觸碰」條例,「皇宮」是個比較安全的地方。儘管在晚上的這個時候,我可以在這裡遇到與我年齡相仿的男人,可以完全出於自願地與他們交往,但是在週四晚上,「皇宮」還是比「子彈酒吧911」這類的地方來得健康。

    當我幾個星期前在那裡遇到永美時,我幾乎一眼就可以認出她也是個陪酒女郎。只有一個職業的飲酒者才能像這個女孩這樣喝酒。當我們一起大口喝酒時,永美告訴我她在至錦絲町附近的一家酒吧裡做陪酒女郎。雖然我從未聽說過那家酒吧,但是相同的職業讓我們有很多話可以聊。永美的英語水平與我的日語水平差不多,當我們在一起時,雖然談話是片段式的,但是交流起來完全沒有問題。

    與我非常相似,永美也是自願選擇做酒吧女郎的。我的意思是說,我們都可以選擇白天在東京各自謀生,但我們都欣然選擇了在晚上工作。熟悉之後,我們倆經常一起參加派對,這是因為我們是唯一能夠跟彼此拼酒的人。

    看著我們的客人聯誼、自由玩樂,然而我們自己不能這麼做,這使許多「酒吧之花」都產生了某種挫敗感,這是一種只有極度玩樂才能緩解的疾病。許多晚上,我和永美在下班後就去逛東京的酒吧和俱樂部,直到早上的第一班火車在六點時經過這裡。因為我們通常會昏睡上一整天,所以在真實的世界裡我們就像幾乎不存在一樣。我們是活在夜晚的生物,是編織別人夢境的材料。

    在酒吧裡,我們坐在一張桌子旁互相宣洩,抱怨我們衣冠楚楚的客人們是多麼的差勁和無聊。在俱樂部裡,我們在任何指定的舞池裡為贏得所有人的注意力而展開激烈的競爭,輪流吸引一些陌生人為我們下一輪的飲酒埋單。黎明時分,我們在兩人中任意一人的公寓裡醒來,周圍堆滿了我們在回家路上從便利店裡偷來的各式各樣的戰利品。

    當我逐漸瞭解永美的個人經歷後,我覺得現在的生活是對她潛力的一種令人痛心的浪費。永美是個很優秀的女孩。在日本嚴苛到令人無法形容的高中體制下,她用自己的方式認真學習,每晚平均只睡三到四個小時,就是為了考入東京大學——日本最著名的四年制大學。

    然而,在通過了這「臭名昭著」的高考後,永美卻精神崩潰,無法入學。她的故事真是讓人感到悲痛,因為與高中時的壓力相比,日本的大學生活簡直意味著四年的假期。

    有時我會想,如果我不是生在紐約而是生在日本,我是否也會經歷同樣的命運安排呢?如果是這樣的話,也許永美就是日本版的我。

    很難說清我們到底是在第一次面試時就表現如此,還是長時間的夜間工作把我們變成這樣的,但事實上無論怎樣,陪酒女郎這個職業通常不是精神穩定的年輕女人能夠干的。

    然而,我的朋友林賽看起來卻像是這條規律中的例外。林賽不像我跟永美那樣合拍,主要是因為她不像我們,有偷竊和過度行樂的嗜好。另外,她也聽不懂我們的日語對話。林賽搬到六本木新城專屬區內的一處時髦閣樓後,通常情況下,我們只有工作時才能見到彼此。

    沒有林賽經常在身邊,我有時會去拜訪永美位於御台場的公寓。御台場,是在東京灣建起的一座人工海島,是座防衛外敵入侵的堡壘,修建於貝利司令官指揮艦隊駛進東京灣那年(江戶時代,美國艦隊打進東京灣,要求日本對外開放江戶城,即今天的東京)。它的名稱源自於日本語「火炮陣列」,真是恰如其分。但是現在,這座島已經成為了吸引觀光客的主題公園。這裡有溫泉、大型時尚購物中心,還有一座打破世界紀錄的摩天輪。

    在泡沫經濟時期,一些開發商預見這座島在未來將成為一個自給自足、人口眾多的城市,當「泡沫」爆炸時,一百億美元的工程還在進行中,所以御台場上還遺留有一些少量的住宅區。永美就住在一座這樣的住宅裡。

    通常在星期六,我們會在她的公寓裡碰面,雖然這是我們的休息日,然而我們還是從早晨就開始喝酒。隨後我們會去「維納斯城堡」,一家仿照18世紀意大利城的風格建造的大型購物中心。我們會翻出身上所有的錢來買衣服、化妝品還有更多的酒。當我是清醒的時候,我是絕對不會允許自己為了這些不必要的東西而浪費這麼多的錢。

    我們一如往常地在揮霍和放蕩中度過了一個白天,晚上永美還想去便利店再買些酒,然後坐在那座讓御台場聞名於世的巨型摩天輪上喝酒。

    然而,永美不知道,自從我克服恐高症後,日本的地震高發率又使我對高處產生了一種新的恐懼。在我來日本的最初六個月裡,從來沒有搭乘過電梯,因為我害怕被困在裡面或是電梯在強烈震動中掉落。讓我更不安的是,由於我對地震調查有著近於強迫症的好奇,我瞭解到御台場的地基與十多年前神戶大地震中完全液化坍塌的填海土地是一樣的。

    但是,現在我醉了,忘記了害怕。

    「就這樣做吧!」我喊道。

    我喝得爛醉,不畏懼任何事情。晴朗的週六晚上,當我們在摩天輪最高處俯視都市全景時,我感到既驚險又放鬆。

    「在右邊您將看到自由落體升降機(以很高的速度直上直下的遊樂場裝置),」當我們坐在摩天輪裡轉圈時,車廂裡突然傳來了幽靈般的聲音,她用英語告訴我們,「您可以體驗從五十八米高空直接墜落的強烈刺激感。」

    我們倆朝一旁的自由落體式降落機望去,然後同時看了對方一眼。「如果我們坐在上面,一定會很不舒服。」我和永美幾乎同時警告對方。所以,我們決定返回地面之後還是去另一家酒吧逛逛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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