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相信我要費多大的勁才能去做這些小事:穿衣、娛樂及點東西。
——夏洛特·帕金斯·吉爾曼,《黃色壁紙》
去當不斷變化的「插花術」裡的一朵花,似乎是一項很簡單的工作,但在「皇宮」裡根本不是這麼一回事。雖然我和其他陪酒女郎一直在酒吧裡不同的地方走來走去,但是我們不能根據自己的自由意願選擇去什麼地方。即使我們不得不去上洗手間——提供酒水的會所經常會有這樣的情況——那也得一直等到客人離去才行。
事實上,我在「皇宮」的很多時間都是在不同的等待中度過的。在客人待在盥洗室的整段時間裡,我們都要拿著一條熱毛巾等在門外,這樣當他們從裡面出來時,我們才能及時地把毛巾遞過去。我們不得不在俱樂部門外和「皇宮」裡一張指定的桌子旁等待客人的到來。然後,當晚上的工作結束後,我們又必須再次等待夜班車的到來。
這項工作要求我們每晚都要盛裝打扮,就像是要去參加一場舞會或婚禮似的。對我來說,準備出發是這項工作裡最有趣的部分,然而一旦我們開始計時工作,我的興致通常就會一下子驟減。我們被要求每晚八點到達銀座來準備工作,雖然第一批客人差不多要在九點半以後才會來到俱樂部。於是,在酒吧角落裡的一張大桌子就是我們指定的「等待區」。
從八點到九點或九點半,我們就在桌旁圍坐著等待晚上的第一批客人的到來。桌旁坐著來自世界各個國家和種族的女人,我會想像,如果是女人統治這個世界的話,那麼聯合國開會時的樣子一定和我們現在看起來差不多。不過遠遠不同於處理全球外交的各種危機,我們之間甚至都不能說話。即使我們允許在「等待」期間聊天,但多種語言的障礙以及這項工作的競爭性都會嚴重阻礙我們的交流。
即使是最忙碌的晚上,陪酒女郎與客人之間的比例也就是大約四比一或五比一(四或五個陪酒女郎對一個客人),所以當酒吧開始擠滿客人時,我們中的一大部分人還是得繼續坐著等待。在等待區,「竹竿」會故意讓我和林賽坐的位置離得遠遠的,以防我們倆聊天。
「竹竿」還會過來讓那些大聲談笑的陪酒女郎安靜下來。即使酒吧裡沒有客人,他也會這樣做,因為這只是用來等待的地方。我們確實是「裝扮一番後無處可去」,並且這會形成一種陰魂不散的慣性。
不久之後,我就開始認為「等待」是這項工作中最令人難以忍受的部分。我很容易就會感到無聊,整個過程都讓我想起原來不開心的回憶:在高中舞會上,我靠著牆站著,希望有個男生能來接近我。可能我只是缺乏耐心,特別是看到我在美國的同齡人通常與「即時行樂」的一代聯繫在一起。然而,我不是說這樣的迎合中年男子的工作有多麼令人滿意。
這是一種奇妙的感覺,特別是因為不管我們是在陪客人還是在等待,我們每小時的薪水都是一樣的。通常,我每天晚上頭一個半小時內基本上是不費吹灰之力就能賺到第一個五千元,只要安靜地坐著,不說話,看起來美美的就可以了。為了避免無聊死,我不得不經常提醒自己這樣可以賺錢。
在那些最難以忍受的等待的晚上,我就坐著那兒,心裡盤算我的薪水,最後我得出結論,每過一分鐘二十秒,我坐在桌旁,無所事事就能賺到差不多一美元。
奇怪的是,想著薪水,「等待」就不那麼難以忍受了。有一天晚上我在想,這樣的無聊是否類似於貝蒂·弗裡丹在《女性的奧秘》中所解釋的:對於所有的家庭主婦來說,她們難以忍受的無聊要靠經濟上的穩定來折中。
想到這裡,我對把一個人的腦袋塞進烤箱裡的誘惑有了新的認知。
在等待中,我感覺自己是沒有生命的,就像是牆上掛的壁畫或是走廊上的雕塑一樣。只有媽媽桑點頭或是一個男人——一個花錢的男人——的要求,才能讓我重生。如果媽媽桑把我帶到客人的桌旁,我就可以再次說話、歡笑,甚至是唱歌,也就是說,只要是任何有助於客人娛樂的活動,我都可以做。
每天晚上八點半左右,「竹竿」就會來到我們等待的桌子旁,從我們中間指出兩個人,然後對著門口的方向做個手勢。這就意味著,他挑選出的這兩個人要出去站著拉客。在日本,從技術層面來說,「拉客」也就是向路人分發傳單以引起他們的關注,替俱樂部做宣傳。然而,在銀座的陪酒女郎酒吧圈,「拉客」是一門更複雜且巧妙的「藝術」。
與那些在澀谷或新宿向無數路人分發免費面巾紙或扇子的推銷員相比,我們的推銷要微妙得多,因為替陪酒女郎酒吧或其他任何形式的「水生意」發傳單,從技術上來說都是非法的。於是,與在「皇宮」裡非常相似,我們必須要站在特定的地方,不能隨便走動。
一個陪酒女郎要站在路易斯威登的店門外,另一個被指定站在勞力士店外的空地上。在晚上的這個時間,這兩家店都已經停止營業了。我們必須站在特定的、不能更改的地方,因為這兒都是「皇宮」從當地黑幫手裡「買」到的。黑幫在這條街上絕對有比警察更大的裁判權。
在拉客的時候,店裡嚴厲禁止我們以任何方式接近潛在的客人,特別是不能觸碰他們。我們只能站在那裡,等待男人接近我們,而且還不允許我們抽煙或是使用手機——讓我重申一次,這個等待的過程真的無聊得要命!
當我開始在「皇宮」工作時,拉客時的規矩比以往更加嚴格了,因為幾個月前發生了一件不幸的意外。在我和林賽來「皇宮」之前,聽說有一個以色列女人在勞力士店外拉客時,拉住一位路人的胳膊,試圖把他拉進「皇宮」。
沒想到那個男人竟然是個便衣警察,當然那個以色列女人就因非法拉客被關進了監獄,「皇宮」的管理層也被迫付出一筆很大的罰金。因此,媽媽桑和「竹竿」每晚都會警告我們,把眼睛睜大點,不要和任何路人發生身體接觸。我從來沒有碰見過那位聲名狼藉的以色列女孩,但直到今天,銀座的人仍然會談起她倒霉的命運。
我忘了她要被關多長時間,但有時當我站在勞力士店外拉客,感到無聊時,我會去想,是否有人去監獄裡探視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