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晚上我和華祖國在童易的酒吧碰頭,童易把我們讓進吧檯後面的小房間。上了啤酒和水果,鎖上門之後童易講起了那塊石頭的來歷。
石頭有個名字,叫做「善財童子」,因為它的形狀像個嬰兒的軀幹,十六年前由一個孟族獵人在緬甸北部的一個礦坑發現,最初出手價是五百美金,輾轉過好幾個主人。有一段時間聽說被剖開賣到美國市場,但是在三年前又出現在市場上,由一個鴉片中盤商出面,叫價二十萬美金。「喏,這兒有照片。」童易打開寫字檯抽屜,取出一張四乘六的彩色照片放在我們面前。
我和華祖國傳閱著這張手拍的照片,石頭是灰白色的,表面看來像普通的鵝卵石,在石頭中腰部位,有一條手指寬綠色的刻痕。如果不知道的話,扔在路邊也沒人會去多看一眼。
我把照片放回桌上:「二十萬美金不是差不多二百萬人民幣嗎?你怎麼對我們說是三百萬?」
「那是三年前的價格。」童易把照片收回抽屜裡:「我還沒有講完呢。正因為有謠傳真正的『善財童子』已經被開掉了,所以鴉片商粘在手上好久賣不出去。後來聽說鴉片商把這塊石頭當作保護費進貢給一個當地的軍閥,現在就是由這個軍閥的代理人拿出來賣,叫價三百萬人民幣。」
「乖乖,三年翻了百分之五十。」華祖國道。
童易搖頭:「這算是小意思,這幾年翡翠大行其道,好多頭號珠寶商都推出翡翠系列的首飾,本來他們一向是只做鑽石的。吳海人尤其熱衷,他們相信翡翠能避邪,這幾年吳海房地產和股票市場大起大落,很多人賺了錢就買翡翠首飾,價格在市場上一路飆升。這塊石頭如果真像市場所傳說的那麼好,輕易賣個五六百萬也沒有問題。」
我問道:「那他們為什麼折價求售呢?這裡面有沒有什麼貓膩?」
童易聳聳肩:「跟三年前一樣,那個謠言限制了價格,你買翡翠石頭原胚的百分之五十是買那塊石頭,另外百分之五十是買風險,這塊石頭的風險明擺明的在那裡,開價三百萬很適中。你幸運的話,那三百萬雙手奉送,你倒霉的話,風險費也是三百萬。」
一屋子的沉默,我們三個人抽煙把這間小房間抽得煙霧騰騰。
童易站起身來,把房門打開通氣,把滿滿的煙灰缸拿出去倒掉,又帶了三瓶啤酒進來。
房門關上後,華祖國問道:「你有沒有親眼見過那塊石頭?」
童易搖頭道:「這種事情人家是不會輕易拿出來招人耳目的,這樣一塊石頭動輒幾十萬美金,而當地人平均年收入才二百美元不到,招人眼紅的話會帶來血光之災。但這種買賣有它自己的渠道,接近這個渠道的人會知道有什麼貨色在市場上叫賣,有時賣方會提供一點具體的數據,哪年出礦的,份量如何,外表的色澤如何,開出的口子呈現什麼顏色。具體一點的還有轉過幾道手,擁有石頭的主人是誰誰誰。」
我和華祖國同時問道:「你有沒有這塊石頭的具體資料?」
「不多。」童易又打開抽屜,取出那張照片,反過來念出寫在照片背面的數據,「『善財童子』,淨重六點四四公斤,外觀灰白色玄武岩,切口翠綠色,就這些。」
「是不是每塊石頭都有名字?」華祖國問道。
「不見得,普通小一點的石頭采上來就送去切割了,留不下什麼名字。只有那些特別的,巨大的,或者切口成色特別好的,才會在流通過程中被人起上名字。」
「那這塊『善財童子』有什麼特別?」
「首先是它的體積,一般的翡翠胚料采上來像小孩巴掌那麼大,大點的也就像成人拳頭那樣,零點五公斤到一公斤左右。而『善財童子』的體積大概有四個月的胎兒那麼大,更重達六公斤多。外觀灰白玄武岩,這沒什麼好說的,翡翠都是經過長期的物理化學變化形成的,外面總是包裹著玄武岩,真正的資料在於接下去的五個字『切口翠綠色』,這直接關係到翡翠成色的問題。」
我和華祖國都豎起耳朵,坐直身子聽童易講下去。
「關於翡翠的成分說來話長,其中不僅僅是分三六九等,好的差的有天壤之別,就像我們在這個世界上做人一樣,有人生來就是皇親國戚,金枝玉葉,有人生來就是賣苦力的,背脊累斷也得不到溫飽。當然皇親國戚和金枝玉葉只是一小撮。翡翠也一樣,大部分的胚料開出來只是白中帶點綠斑,嚴格說來不能算是真正的翡翠,只能做些手鐲,耳環放在路邊小攤去賣;再上一點檔的次石頭顯出綠色,但非常生澀,沒有滋潤感,這種翡翠經過仔細加工之後可以鑲成獨立的戒指,或者胸墜,外面流通的大部分是這一檔;再上去的就是通體碧綠,綠中還分淺綠和濃綠,這種翡翠已經到達名貴的範圍,在整個開採出來的比例中佔不到百分之五,小小的一片就要價幾萬美金;最高的翡翠品級是不但通體碧綠,而且綠得均勻,表面和深層一點紕瑕也沒有,石頭本身有透明感,像塊凍玉,光線打在表面上不是馬上反射出來,而是吸收進去直至石頭的深層才反射出光輝,溫潤柔和,像一汪高山上的湖泊一樣,這種翡翠是無價之寶,可遇不可求,誰如果擁有像拇指大的一塊,一輩子就吃用不愁了。」
我和華祖國像聽天方夜譚似的聽得目瞪口呆,好久才回過神來,華祖國開口問道:「那這塊『善財童子』屬於哪一個品級?」
童易道:「沒人知道,否則為什麼叫『賭石』。同一塊石頭中含的翡翠質地也不盡完全相同,有可能百分之七八十是二三流的貨色,但中心包含了一塊絕品。有可能是一刀到底全是通體翠綠,那你可發大了。也有可能是薄薄一層綠色,越往下顏色越淺,你的錢就算是扔在水裡了。完全是個運氣的問題。」
「難道連一絲蛛絲馬跡都看不出來嗎?」我問道。
「天農,你是個聰明人。」童易又點起一支煙,吐出一個大大的煙圈:「蛛絲馬跡就是那道切口,就好比賭二十一點牌戲莊家面前那張翻出來的牌一樣,你看他是張二點,但另一張暗牌可能是張九,他手中接下去是連續幾張十點,攤了牌才能知道。石頭進入市場之時,擁有者在石頭表面切開一條半指寬的口子,露出一點胚料的質地,顏色,你自己去琢磨吧。也有一條口子開得不盡人意的,再開第二條,第三條,口子越多越不值錢,你把短處都暴露給人家了嘛!」
「我們再來看看這張照片,『善財童子』只有一道切口,而且切口呈翠綠色,注意,這個翠綠色大有講究,剛才我講過,好的翡翠是半透明的,光線打上去,底下如果是白料的成分居多就反射出淺綠色,反過來說,顏色越是純,越是透的話說明翡翠的質量越是好。這塊『善財童子』的名氣在市場上久經不息就是因為它的這條切口是翠綠色。」
我和華祖國把照片傳來傳去,反反覆覆地觀看那條帶點反光的切口,那一抹綠色把我們的神經都調了起來。華祖國夾著香煙的手指微微顫抖,我則口乾舌燥,喝下了第四瓶啤酒。
華祖國把煙頭擰熄在煙缸裡:「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有沒有這種可能:石頭的切口看起來不錯,只有薄薄的一層,但是在表面上連行家都看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