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的詮釋
其實時光不是黃金的飛箭
在風暴中不丟失只毛片羽——
它是鳥！一群飛舞著的鳥
在鳴叫聲中，給大地留下
桃花、落葉、記憶和果實
其實時光不是洶湧的東流
沖刷一切消除一切，不回頭——
它是噴泉！一個人的噴泉
反覆地噴湧，反覆地降落
不停地，開出生命的花瓣
1998.9.
觀油畫：人體
我說那是中國北部仲秋的
黃桃。它不在果盤上和竹籃裡
它在黑枝的樹上，寧靜但不羞澀
飄散著古瓷器的香味兒——
我說那是深夜裡橘黃的月亮
高懸的寶石。運水的船隻
從南到北，中間隔著寒冷和暴風
曲折的路途把世界構成。
我說那是一面明鏡，反映著
生與死，虛與無……
那是冰山與火焰，無翼的鳥或凝固的雲
嚮往著飛翔的綠色，拒絕塵埃和罪惡
我說那是宗教的封皮，哭與笑的序言
是一粒詞。在字典裡閃爍
它的意義不是：愛、生命、糧食
——它應解釋為：無窮
1997.
蘋果為什麼落地？
——致牛頓
因為它的體內不能繼續負載更多的
糖質，而要乘著月光之路，行進——
因為它瘦弱的柄已不能支撐陽光璀璨的
暴雨，那黃金般叮叮噹噹的爭吵！
因為它抬頭時望見了羽毛，聽見了鳥鳴
它也要學一回翅膀，作一次飛翔——
因為它低頭時看見了更小更可愛的生命
承受著飢餓：一隊螞蟻辛苦地搬運著
半粒碎米，匆匆經過它腹下的土地
因為地球，形體相似的兄長啊。跑過去
吻一下它的前額，或作一次久違的擁抱
因為土地，一個落葉繽紛的母親在說話：
「歸來吧，孩子，你已離開的太久」
——她寬闊的音域完成了一次愉快的呼吸
1998.9.
星 吧
海水30米深某處：
星光。閃爍。魚的眼睛。閃爍。
眾魚的眼睛。微笑之光。火龍魚的
眼睛。碎鑽石。雲母之光。蟲螢之火。
嬉鬧。爭食。貪婪之光。追逐一隻海蜉蝣。
痛苦之光。小梭魚的眼睛。漫步者。
大鱒魚的眼睛。鱸的眼睛。
鱍的眼睛。狡詐之光。鰻鱺的眼睛。發嗲。
鳳尾魚的眼睛。「喂——」。鮑的
眼睛。求愛。熱情之火。浪漫之火。
秋天的山楂之火。禮讓。歡迎。
敬重。陌生者來訪。鱈魚的眼睛。
鲆的眼睛。鯨的眼睛。節日的小橘燈。
傲慢。武士。三棘刺的眼睛。
鱭的眼睛。閃電之光。憤怒之光。
火炬之光。鰩的眼睛。戰爭。
殘暴之光。大鯊魚的眼睛。發怒。
老闆魚的眼睛。逃離。委屈。恐懼。
燕魚的眼睛。銀魚的眼睛。帶魚的眼睛。
投機者。賣乖。比目魚的眼睛。
鯡的眼睛。鰨嗎魚的眼睛。獅魚的眼睛。
慈愛之心。傷心。思念之光。淚水。
三紋魚的眼睛。會說話的眼睛。公主魚的
眼睛。喧嘩。眾魚的眼睛。閃爍。
閃爍。我不知道在高處（另一物質的範疇之內）
有多少雙眼睛閃爍。
象看魚一樣觀看你和我。
2002.12.17
藝術家
洶湧的大河是位藝術家。它會
巧妙地把天上的水、雪山的水、
露珠的水，集合起來，以及
樹木體內的血汁，甚至故事裡的眼淚
沿著它韻律的節奏，嘩嘩地流淌——
它使水裡的魚也這樣流動，即使
魚兒會浮出水面，聽一聽浪花的歌
它使船也這麼流動，它會使
一座座不同形式的橋，彎曲成
雨後的虹，聯繫著兩岸波濤般的
情結，那一首詞的上闋和下闋。
巍峨的山脈是位藝術家。它常常
留住樹木、雲朵，留住風——
讓它們成為頭冠的題目，人們仰望的內容
它會讓攀登者的汗水和野果
同時落地，卻不發出一點響聲
它會讓虎豹的長哮裡含有夜鶯的抒情
但決不打擾蝴蝶、花朵，或者它們與
岩石下的蘑菇竊竊私語的意境
如果我們要尋找道路
就得進入深山，每一條籐脈皆有啟示
如果我們要尋找知己，就得進入深山
那裡有一面歡快的雲瀑，一座晶瑩的清泉。
有時它是一隻小螞蟻：用瘦弱的身體
去完成一個比自身大許許多多的命題
它是一隻剪出春光燕子：在必要的時候
低飛到一株小草的胸前，用近乎墜落的
方式，說出雨水的來臨：那一部
喜劇揭幕之前的掌聲。有時陽光也是：
它總是使光與影產生聯繫，一個無法說清的
無盡的真理/秘密？有時月光也是：
在黑暗中，它總會把明亮部分挑選出來
並讓它們產生對話——那些眼睛。燈。
璀璨的情書。冬日火把。緊握的手。
以及渴望成長的心靈……
但誰更加藝術地製造著這些藝術家？
並讓它們盡情地展示！也同樣地讓我們像
一顆顆快樂的詞（元素），組成健康的
文章，優美的畫，動聽的歌……
讓我們乘坐在地球這橢圓形的大船上，航行
寧靜的蔚藍，激情的蔚藍——
1999.10.
我們的身體
當夜風吹來，或是
遇到些什麼麻煩事，我們的身體
就會感到陣陣清爽
或寒冷無依。但那畢竟是
我們的身體它自己在說話：
一大群可愛的碳水化合物
在急促地爭論，嬉戲——
自從離開母體的那一刻
它就已經屬於我們自己的。即使
你姍姍學步。力鼎千斤。或者
被放入無奈的輪椅。它都是
完全屬於你自己的。
完全去由身體支配身體：
行走，幻想，歌唱，遊藝
完全去由身體支配身體：
幫助。絞鬥。相愛。離棄。
那完全屬於我們身體它自己的事。
但為什麼遇到涼風
我們會感到寒冷？
接受春雨象接受慰濟？
看見污染、地震、邪惡的撕殺
我們會咳嗽，不安，或頓怒？為什麼
看見陽光、微笑和無私的手
我們快樂無比？甚至發出兒童的
欣喜，那一串串有聲無聲的樂曲！
即便你是一位年邁的人。
我們的身體。自己的身體！
它也常常屬於另一個
當你與其他的
握手，親吻，擁抱
它常常屬於水。當你在水的身體裡
工作，暢遊。或把水的
溶解物，比如：茶。粥。咖啡
放進自己的體內
它常常屬於大氣
當你運動，呼吸
我們的身體。自己的身體！
終究屬於最初的身體：
大地。
多年以後，我們都會消失
消失在它的泥土的身體裡
然後成為：
蘋果的身體，有甜味兒的身體
花朵的身體，五顏六色的身體
玉米的身體，微笑的身體
鳥兒的身體，會飛翔的身體
魚的身體，快樂的身體
雲的身體，從不墜落的身體
石頭的身體，堅強無比的身體
……
1999.10.
意 境
地球像一艘小小船。
日日夜夜
航行在宇宙間——
總是迎來湛藍天空的海水、
雲朵的浪花、陽光的細雨
總是迎來——無盡的黑暗之中
星星的顆粒，星星的絮語……
身邊的風，又一次吹動——
向日葵的頭和它頭顱之中的詞語
哦多少種粒，要在今夜
落進泥土裡？泥土裡
又有多少均勻的呼吸？
時光撫摩我的朋友和樹林：
一切衰落的在傾聽，孕育。
一切活著的正靜靜交談，
生長，並且發出歡聲笑語。
1999.5.
大海是一面明鏡
大海比人類來大陸要早些。
大海是一面明鏡！——反映著
色彩的天空，空白的天空，以及
南北穿梭的鳥群，扇動
巨大的洋流，帶來季節的回聲。——
閃爍陽光碎片的大海。
漂浮著海冰的大海。
狂怒的大海。睡眠的大海。
被切割成各國區域的大海。
心中的幻想的大海。是同一個大海，
同一個生命，同一面明鏡：讓我
在一次偶然中看見
自己陌生的臉，讓寄送大洋彼岸的
酒瓶或樹葉，在不曾覺察的時候
又歸來。當然還有秦王東渡的童男和童女
還有哥倫布航海的羅盤，羅盤上的
鐵銹，水鳥清脆的啼鳴——
它是明鏡？它是吞嚼塵埃、黑暗
和工業濁流，把不合適的事物
一股氣沉入幽靜，翻一個身就
擦亮自己面龐的明鏡！
在一個和平的早晨，吹響了藍號——
一種形式未去，另一種形式
又風起浪湧。這樣，我在它閃亮的呼吸裡
認清了自身的脆弱，世界的狹隘——
看那！一陣風、一則道理、一面明月
被擊碎。一片時光在礁石
棗木花彫的鏡框裡迷失後，開出了浪花
2000.7.
永遠的詩意
「地球不是地球，只是一塊石頭」
——華萊士·史蒂文斯《彈藍色吉他的人》
1．小夜曲
夜深了，風中的石頭
載著我、它的身體和一個無盡的幻夢
在蔚藍色的風中，飛行
那是一艘神奇的大船，劈開
時光堅硬的波浪；那是一隻愉快的鳥兒
擦亮黃金的星辰和眼睛
您好！星辰——您好！眼睛——
我以37℃的笑容向來自億萬光年的生命
發送著微弱的信號。宇宙……
是多麼自由而寧靜——
一切都在無聲中會話，一切都游動在
晶瑩的水中？風中？
2．緘言
我們最先的祖先最先從石頭中來
我們永遠的兒女永遠向石頭中去
石頭教會我們用嗓音和心靈歌唱
我們看見石頭的嘴巴卻沉默不語
石頭給我們一雙靈巧健康的手掌
我們在它的身上刻下一道道傷疤
衰老的陽光累了累了停在石頭上
年輕的石頭醒了醒了馱著它飛翔
3．看見了碎石
看見了碎石，我就想起地球的
一塊肌肉。只是沒有了血跡……
誰的屠刀，讓它飄落這裡？
甚至，黃金的沙子，方形的磚
運動的石碾，那變形的軀體！
甚至，紀念碑！英雄的頭像。
——用死亡紀念著死亡！甚至
女人的花瓶。皇帝的城牆
藝術的雕塑。美，在無聲中會不會哭泣？
甚至我們自己，一個個石頭的後代
石頭的詞語。總是想不起與祖先的
聯繫：如果沒有石頭——
我們居住在哪裡？泥土會向哪裡鋪展？
陽光灑落何方？水，如何漂流？
花朵還會像耳朵一樣傾聽？
鳥，停留在何處？火，怎樣抒情？
青銅或者鐵，會在哪一座深山的礦裡
發出嬰兒的啼哭？
誰還能戀人般回答問題？道路——
還會不會伸展？它會不會像一條
堅強的扁擔，挑起橘紅的黎明和黃昏？
所以，看見了石頭
我就想起了萬物的母親！或者
一個被忽略太久太久的人……
4．我可以容忍
我可以容忍你們挖開它的身體
取出煤炭，如果是用於驅散冬日的嚴寒
或者去冶鐵：製出翻開荒原的犁頭
我可以容忍你們從它的體內
取出石油，那深褐色的血和膽，但不包括
無休止地開採，讓它感到頭暈目眩
我可以容忍你們取出銅、鋅、鎳……
以及銀，甚至燦爛的金！如果是用於
收穫的鐮刀，機器的齒輪，英雄的桂冠
我可以容忍你們筏倒一些綠色植被
甚至大片的樹林，如果用於
學生的課本，而不是一次性筷子
我可以容忍你們在它最安靜的領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