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轉
像那無數個昨天
我又回到了
街上,床上,餐桌前
時鐘的指針
回到了原處
去年的風依然溫柔淡寡
時間未曾走動
蜥蜴依然在
碎石間「滋滋」作愛
山或者乳房
依然高聳
太陽在頭頂
我回到了原處
樹和我的影子
沒有加長或縮短
時間未曾走動
山楂林依然紅艷
它的果實從未減少
從未墜落泥土之中
我回到了原處
像那無數個昨天
像那平靜的湖水
彷彿未曾起過波瀾
街上,床上,餐桌前
這就是一個人
的真實生活
時間未曾走動
我回到了原處
思索,懷疑,追尋
一切未知之物
2001.12.19
肖 像
我記不清有幾年了
它站在那裡有幾年了
它枝繁葉茂
它是樹
背景是一片蔚藍
一片空曠
它是樹
它的根在土壤裡
也在我的身體裡生長蔓延
它並不高大
沒有鳥鳴果實
但它枝繁葉茂
即使深夜圍困
我也看得見
它數不清綠葉子
它並不高大
我說不上愛它
僅僅是樹
秋風中也有落葉黃金
有一次我試著想像
它高大
它就高大了
我想像它開花
它就開花了
月亮下
婆娑的影子裡
有了蝴蝶花香
它是樹
我看見它
也不是什麼世間的奇遇
它枝繁葉茂
僅僅是樹
它用根系追逐我的身體
我感覺自己的四肢漸漸泛青
長出了葉子
我願意帶著這種感覺
走遍大地
2001.12.11
岩石上的紅鳥
青山高聳。整個黃昏斑斕遠去
荊棘披掛荊棘,自由的瀑布寧靜
萬物追憶一個德高望重的老者
這是一個肅然起敬的時間的台階
我在深壑的對岸,看見了你:紅鳥!
黑夜來臨之前的燈盞,在懸崖上
在野蔓的波濤上,時而上下
時而左右,跳動或者飛舞
植被之中的蝴蝶,火焰的蝴蝶
跳動或者飛舞,卻不鳴叫,歌唱
它身體輕靈如巧燕,如它自己
它不帶任何象徵,沒有任何含義
紅鳥!黃昏的遺棄之物
黃昏的迷戀者。隔著萬丈深壑
它僅是一小塊紅雲的碎片
羽毛、眼睛以及喙,模糊不清
哦,你是什麼事物的孩子?——
承擔無限的深夜、責任和孤獨
整個黃昏斑斕遠去。我須轉身
停止對你的仰望,紅鳥
不知何時入巢,停止它的敘述
2001.12.20
天空上的那朵雲
應該是唐朝時代的雲
你看她體態臃腫衣裙華貴
——有著古詩詞的味道
她在我的窗前停留了
整整一個下午沒有一絲走動
她像是在做夢
四肢舒展睫毛彎曲
白色的夢蔚藍的床單
但是我相信
她並沒有做夢
她是漫遊者總會在世界的
不同地方出現
尼羅河的上空亞馬遜河的上空
烏拉爾山脈的上空
長城以北的草原的上空……甚至
某個人的畫裡樹木的體內
江河的懷裡一部戲劇的轉折處
好像時光的飛逝
對她沒有意義
你看她直到現在也沒有一絲走動
更沒有改變的意思
假如你
從我窗戶的位置望上去
她就是一件油畫的中心
一個事物的中心
她是漫遊者雖然現在
還停留在那裡但是我想
過不了多久就會離開
因為她聽見了陽光的嘴巴
在另一個地方開始「唧唧喳喳」地說話
開始傳播世界的新消息
2002.12.25
讀《愚公移山》
那山上定有青翠的樹木、碧綠的清泉
那山上定有行走的老虎、開屏的孔雀
遊戲的松鼠、清脆的鳥鳴——
但是你卻決定:移開它們
為了一個諾言、一個信仰
或許是一個玩笑,你決定
移開它們
移開那些無辜的石頭
你是一家之長。你
高舉著鎬頭,背起簍筐
你讓你的子孫,你的
子子孫孫,和你一樣
和扁擔、簍筐、鎬頭一樣
終生與那些石頭為伴
與那些石頭糾纏不清
其實你想像中的山外的一切
和現在又有什麼不同
水是同樣的水
風是同樣的風
但你固執地要搬運那些石頭
也搬運你的子子孫孫
但你能把那些石頭搬向哪裡?
多少年來,你將它們
搬運、搬運、搬運
又隨意棄置在某處
製造了另一座
防止道路通行的大山
多少年來,那曾經的山
不再是山,平滑的磐石
千瘡萬孔,流水不再叮咚
你是愚蠢的。你的子孫們
至今還沒有把那些石頭搬完
而更愚蠢的是他們把你
稱作了聖人,效仿著你
總把一件事物從這裡搬向那裡
或者從那裡搬到這裡
為了一個可笑的虛名
2003.2.17
樹 叢
前面就是那樹叢,綠葉之都,光線
漫步在乳白色迷霧裡的昨天。
我知道那磐石的位置,溪流的
位置,星星在水中閃耀說話的位置。
三年、五年或更多年前的落葉已成泥土。
黃昏時分的樹木長高了許多。
我偶然無意的來訪為何會驚出
一陣匆匆的鳥鳴?
我不相信這裡曾發生過什麼。
2003.2.24
月光出生
月光
是在午夜的
某個時刻出生的
這麼晚了月光
在那個時刻說出生就出生了
烏雲剛一散去
它就出生了
沒有一絲聲響
也沒有嬰兒般的啼哭
霧濛濛的
但沒過多久就像一個人的微笑
散了下來
之後樹木間
就有了縫隙的姿態
陸地出現了陰影世界
再次恢復了形狀和色彩
螞蟻尋找歸倉之路
慢慢地月光
變成了一群無序翅膀
自由地飛肆無忌憚地飛
在唐朝的紙墨之間飛酒一樣地飛
愛情一樣地飛
在嘴唇上飛音樂一樣飛
不時翻開河流的表面
又像一隻狐狸攜帶竹籃
在山上山下亂竄在時光的夾縫裡亂竄
偷走了時光的銀子
2000.12.
浮 現
群山的波濤始終沒有停止曼延
然而那波濤翻滾千里萬里並沒有隻言片語
那波濤是些沉睡的石頭
那石頭是些高傲的聖尊
沉睡的石頭上沒有塵埃、輻射、樹木、飛鳥、噪音
那些高傲聖尊藐視黃金
只有寧靜的湛藍,只有雲,那神仙的白絲巾——
為什麼我卻聽見了
深切的呼吸和音樂?
當仰望高天,我看見
父親慈祥的笑容:
他正與另一座雄偉的山峰
閒暇對弈。他已經逝去多年。
2003.2.21
岩石的味道
我們應該相信這些岩石
來自另一個世界,來自火山悲壯的
轟鳴,那地球深處雄牛的詠歎
或者來自久遠的海洋:
珊瑚的軀體、三葉蟲的軀體、藻類的軀體
經過時光耐心的修造
再沒有了喧熙、爭奪和回憶
你也許說,岩石
是那些樹木們
長著大鬍子的先祖
你也許說,岩石
是亙古湖水的沉積
但無論如何我們也
看不到岩石的原貌了:摩天的
樓廈。古老的城牆。花園的
圍牆。藝術雕刻。紀念碑。
麗人的佩玉。英雄的頭像。運送船隊的
碼頭。以及生活中久遠的碾子。
甚至,抒情的咖啡杯。寧靜的
不再寧靜。完整的不再
完整。岩石不再是岩石。
在一個岩石破碎的世界裡行走
我們像一只只穿山甲。
我們吹著口哨,工作,流著汗水
我們手持玫瑰,談情說愛
土撥鼠一樣的生活幻想
被岩石的血腥味道覆蓋,充滿
那是另一種血液的恐懼的味道
2003.2.22
起 風
昨天夜裡
我睡的很晚
剛剛躺下
聽見窗外
刮起了大風:
樹葉追逐著樹葉
也有枯枝折斷
熟睡中的妻子
下意識地為我
揣了一下被角
她好像也聽到
那窗外的風聲——
那沒有文字的語言
那深沉的詩
頓然使我內心
風起雲湧
那一夜
我無法入眠
睜著眼睛
直至天明
2001.12.
紫貝殼
你躺在這兒
你睡在這兒
紫色的花蕾在這兒
燙腳的石子、沙灘、沙粒
璀璨陽光之雨在這兒
遇見你在這兒
卻不知道你何時來到了這兒
是海水把你拋灑在這兒
是上帝令你守侯在這兒
是和某個生命相約在這兒
是你獨自遠遊迷失在這兒
某種事物
在均勻地呼吸
你躺在這兒
見到你
誰會落淚誰會高歌
誰會呼喚蜂擁的孩子圍攏你
你睡在這兒
風緩緩地走過
沙粒堆積成了小沙丘
或者海水湧起
你被埋葬在這兒
生命的圖像將漸漸消失
那固體的浪花
永遠開放在這兒
地球總運轉
童話會成長
海水在迴盪
傳說正綿長
呵,小小的紫貝殼,睡在這兒
2001.12.31
渾然之春
現在是春天了嗎
河裡的水明澈充沛
不像那潮濕的堤岸
蒼老到無話可說
現在是春天了嗎
我在這裡等她
我坐在長椅上等她
枝頭一片枯葉木然安靜
我在這裡等她
她沒有來
這不是去年的某個時刻
輕風裡飛出話語
我在這裡等她
一個人等她
「現在是春天了吧」
我對自己說
我知道再過三千年
她也不會來
她不是河裡的水
消耗燃燒著孤獨
我在這裡等她
一個人在長椅上等她
紛紛的日子象
一年一年的新枝
她不是泥土不是塵埃
她不是成長的麥子
不是神話不是硬幣黃金
她不會歸來
2001.12.31
那些隱藏的事物……
那些隱藏的事物:那些地下的河水、
那些地球皮膚幾十米之下
歡躍的鳥隊,急匆匆穿過幽靜的遂洞
或者,那些紅色的管道、那些
動物們身體裡的血。日日夜夜,循環著
同一首歌,追趕生命的路途
那些遠山背後的山、那些雪山之下
的雪。或者,那些海洋裡睡眠的石頭
讓丟失亙久的記憶漸漸地復活……
那些礦藏:深埋的金子。鈾。鑽石。
石油和鐵、那些思考的頭、追尋的心
現在依然思考,追尋!——只是沒有了眼淚
那些在月光中寫下的詞語、那些
永遠不必公開的詩!在一個明麗的早晨
被一群上下翻飛的鴿子,帶向了遠方
那些白天裡的眾星、那些夜晚裡的陰影
那些植物枝條、或者人群之中的變色龍
把歷史變成一條曲曲折折的老籐蔓
哦,那些枯黃的落葉哪裡去了?那些
流動的風、飛翔的雨哪裡去了?
莫非時光是一位高超的魔術師?——
但那些隱藏的事物,已被我在高高的
鑽塔上一一看見、認出,並且記住
它們將始終把我陪伴,使我不再孤獨
2001.10.
鳥 巢
衛紅家的樹上有一隻空空的鳥巢
這說明曾經有鳥在這裡居住過:
兩隻,三隻,五隻……
黃泥和綠草編製的建築裡它們
作愛、做夢,或把半死的小蚱蜢
餵給鳥的孩子,那「唧唧唧」的歡樂生活
如果曾是一隻鳥居住。那個「王老五」會感到孤獨嗎
現在鳥兒不知何時已去
留下空巢,在那枝杈乾枯的樹杈上
即使這樣,衛紅還隔三差五
打電話來約我看她家的鳥巢
那時我們倆手臂相牽,舉目仰望
像是忘記了地面
2004.12.5
灰 蝶
豐建凱說,他家的窗戶上
又來了一隻灰蝶
一年四季中
這種現象
常常出現在
夏天的黃昏
整個下午,那孤寂的窗戶
始終是一塊沉悶的玻璃
灰蝶的到來
窗戶一下子
有了清風和呼吸
鄉村的黃昏
博大,溫柔
玻璃上的灰蝶
像一塊癡情的磁石
靜靜棲於
四方形窗戶一偶
眼睛超級大
翅膀一直張開
那是行為的藝術家嗎
堅持著,雖然累了
堅持著,有著對家園
丟失之後的迷茫
看樣子,它還要
在這裡停留很久
象找到了可能的巢
如果它真的飛走
夏天會流水般消逝
2004.11.27
綠 葉
她和她周圍的密密麻麻生長的
其它的葉子一樣。橢圓形身材,閃爍著
碧綠之光,和其它的葉子一樣
當我走進森林,她就停止了交談,驚奇地
瞪起了眼睛看我,和其它的葉子一樣
但我一下子認出了她。在2002年夏天
在西雙版納某原始森林。認出了她
雖然她在其它葉子的後面、葉子的包圍中
感謝風的一次偶然走動,使我們
對視了短暫的一秒。由於她的羞澀、弱小、平靜、普通
再次見到她已是不可能。
她使我學會了對美好事物長久的回憶。
2004.4.25
微暗的火
篝火不再「辟啪、辟啪」地
燃燒葉小燕不再尖叫
貓一樣的下午她和姜建濤
是一對亢奮的摔交手
擁抱吻打鬧說笑
一刻一秒也沒放棄過
此時的黃昏疲倦寧靜
蚱蜢側飛草葉
和遠山的頭頂
夕陽羞澀
蟈蟈也無聲
再沒有人去為篝火
增加柴禾
只是依偎只是呼吸只有夢
漁村後面是長龍山
長龍山之後是大海
是姜建濤現在工作的地方
是去年7月陽光浩蕩的沙灘
是葉小燕認識姜建濤
手、牙齒、眼睛的地方
2004.12.18
愛情的模樣
姜建濤在冰涼的月光裡拖著寒風魚一樣急行了3小時來到湖畔小區12樓308號。「咚咚咚」敲了門。不見葉小燕出來。又敲。不見。再敲。他們海誓山盟地約好了在此時此刻見面的。現在卻不見個影子。
姜建濤想:愛情原來是這樣的。
剛轉身決定返回的姜建濤突然被一雙細手暖暖地罩住了眼睛。他感到草莓味兒的笑聲裡有一股莫名其妙的力量,那是他姜建濤做夢都想得到的原始的火焰的力量。
姜建濤想:愛情原來是這樣的。
2004.12.
磐 石
第一次見到它時
我還是個孩子
那知識淵博的先生
講述它身上的符號
我全部聽不懂
看見的只是
巨大身軀後面
無限的空曠,深邃的蔚藍
第二次來時
我擁有了些《礦物構造學》理論
敲碎過多種岩石的錘子
敲擊它的身
「當-當,」——
想追尋歷史的聲音
卻隨著風的節奏
進入悠遠流水
第三次來時
我已經步入中年
而它沒有一絲一毫的改變
帶著17歲的女兒
又一次和它合影留念
與它相比我不知道誰更年輕
再見磐石會在
哪一日哪一月哪一年
2005.2008
一 瞬
30多年前家鄉那深色的岩石附近
開滿了橙色的花。
我們都叫它:豆莢棉
那是一種能夠使我們
安靜下來看流水、看星空
小葉片的野花
那是沒有香味兒的豆莢棉。
如果從遠處傳來一陣馬達
卡卡卡的我們會
迅速地在山丘後躲起來
那喧鬧的聲音和人
從眼前的這裡經過會踏出一陣塵埃
那時我們還是孩子
不知道他們是英雄還是強盜
不敢看那些傢伙的頭
他們從山谷遙遠的那邊來
經過這裡,不是來看花
要去更遠的地方
花謝葉落時也沒有返回
2005.3.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