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
一對行走的男女
不一定是。而兩塊相近的石頭
肯定是。歲月在它們身上刻下傷痕
它們相互廝守了多久？
兩顆相連的詞
不一定是。但一對相鄰的樹
肯定是。它們的葉片相互吞吐
將陽光和暴風回憶——
一隻鳥在天空飛，尋找著
另一隻相同的鳥
它不停地鳴叫，飛過樓群或山頂
它是多麼高傲和孤獨！
那些河流在一起奔跑——
穿過幽暗的山谷和泥土
追逐浪花的最初
海洋的波濤它們已經聽到
啊，秋天的大樹長滿蘋果
那相同的姐妹在黑枝上出沒
它們的香味兒相似，寧靜，但不擁擠
——瞬間，這些姐妹將各奔東西
1997.6.22
風是這樣地飛
風是這樣地飛——
側著翼，穿過一個詞的胸膛
但並不使它受傷
風是這樣地飛——
像一個肥胖的相撲，挪動著
身體，令花朵恐懼
風是這樣地飛——
親親燕子的肚皮，又親親草兒的頭
它是一個多情有趣的老頭兒
風是這樣地飛——
從樹杈上喊了一聲
就帶來暴雨
風是這樣地飛——
把湖水攪亂，把野草理順
將窗戶和少女的心打開
風是這樣地飛——
背著枯黃的葉跑到彩虹上去
哭泣。
風是這樣地飛——
它喝醉了酒，打著旋兒
但從沒有把酒瓶留下
風是這樣地飛——
不出聲，更不說話
生命或時光變得越來越輕
1997.
至今我還想著那隻手。夜裡的
火把一樣灼亮的手
將我攔住。那一刻我穿過嚴冬濃密的樹叢
那一刻四周寂靜，空無一人。
這是誰的手？它與我相遇，
緊握，並帶領我行走。沒有一點聲響
但它的溫暖，它的力量
使我不再考慮道路的方向——
由於白色的迷霧
我沒能看清它的紋路、主人的面龐
那是一把槳！
正奮力辟開荊棘或波浪
我們相互緊握，在霧中，行走
象維吉爾帶領但丁
穿越地獄和天堂。這是誰的手？
一隻粗糙的手，它是我的
前輩和兄長？一隻細嫩的手，使我
把甜媚的愛情想像？我不知道是誰的手。
直至穿過深夜的樹叢和大霧。
直至迎來寬闊的大地和晨光。
1998.
深夜的比喻
在樹杈遮擋的窗前——
我再次遇見那時光中的俊女子。
她烏黑的長髮，也再次
透過玻璃低垂到我的眼簾。
她不出聲，更不說話，但我
能夠看見她明亮的心靈和雙眼
像明亮的星星閃爍在雲間。
她黝黑而華貴的長裙
也在此刻閃現：那是一件
黝黑的珍寶，黝黑得讓人想起
銀器和月亮！那是——
普通深夜中的一個深夜
時光的另一個女兒！從西山起身
緩緩路過我枝杈茂密的窗前
然後快速步入向東的河水中——
1998.9
黎 明
那烏黑的時針和分針正忙碌地
剪裁些什麼？舊城牆的背面
濃密樹枝的背面，二十四瓣金橘
的哪一瓣流出了血汁——
像一群從大地猛然升起的羽毛
在空中，唧唧喳喳地傳誦
哪一個女孩的第一個秋天？
一下子——石頭、青草、流水
就唧唧喳喳地成了世界的主角。
1998.10.
致一塊石頭
幾年前我來時
你就在這裡
而現在還是
只不過增添了不少
歲月的傷痕
你總是站在這裡
狼和狐狸在你身旁走過
螞蟻在你臉上爬過
鷹在你的身上歇息
你總是站在這裡
暴風搖不動你
河流沖不走你
你總是站在這裡
不走動更不飛翔
你是一塊真正的石頭
夏日到來你的內心
熱得發燙
而嚴冬時你無比冰涼
原來你也是有體溫的事物
只不過不會說
無法表達而已
1997.7.
花開的聲音
花開的聲音是很小很小的
但綠葉能夠聽到
泥土也能
黎明前的一刻
花朵開了——
一個詞彙閃現
一首歌曲彈奏
又一朵花開了
哦，開了更多……
那聲音是世界的聲音
是歌頌
是美的頂峰
是大多數人能夠聽到的
花開的聲音，繼續——
黑暗和罪惡全無
陽光和愛覆蓋大地
花開的聲音繼續——
上帝的兒女長大成人
1997.4.5
兩座雪山
那一顆大大的杏黃色的冰激凌
對於一個烈日下的三歲女孩
是不是一座雪山——
那三歲的女孩對於草坪上舉著
太陽傘舒心微笑的年輕媽媽
是不是另一座雪山——
那一座具體的和一座抽像的雪山
會不會使整個夏季的時光變得
涼爽、輕快而甘甜——
1998.8.
幼 獸
透過濃密的樹杈，我看見
它們正圍著母獸練習捕食——
一共七隻——七隻幼獸
七個柔軟的毛球，七個時辰
七隻幼獸，七顆躍動的詞——
它們跳躍的姿勢
笨拙可笑，它們的叫聲幼稚可愛
但更能給黃昏下的森林
帶來風聲——
它們還不能在濃密的林間
獨自徘徊——
它們的四肢和骨骼並不算有力
捕食的方法卻自由、無序——
我喜歡那渴望戰鬥的眼神：
它把一種意志和秩序延續——
藉著夕陽，我看見它們
捕食的速度讓人吃驚：「明天，
這裡會不會像現在一樣安靜？」
1998.7.
岩石下的蘑菇
不是一株，是一蔟
岩石下的蘑菇在合唱
集體地側身，向上，饒過岩石
向上，把摯真的愛
呈獻陽光
感恩的詞彙
心靈的花朵
用幼小的身軀完成
大地對天空的
夢想
岩石下的蘑菇在合唱
不是一株，是一蔟
聲音柔弱，意志卻如此堅強
向上，撐著小傘，向上
和白雲對話，道路曲折
但有一個方向
原來，美
是一種力量？
原來，美
不能隱藏
1998.7.
暴雨穿過深夜的森林
暴雨穿過深夜的森林
象受驚的馬車穿過鬧市
樹葉撞擊著樹葉，樹幹發出吶喊
一些朽木折斷——
暴雨穿過深夜的森林
肩頭掛著黃金的閃電——
豹子停止嚎叫，孔雀終止表演
罪惡的斧子被迫收起
手挽緊手，肩緊靠著肩
暴雨穿過深夜的森林
樹木團結成一個民族
迎著槍聲四起的戰亂
一隻松鼠竄出洞穴
它年幼的孩子在大雨中受阻
暴雨穿過深夜的森林
它並沒有感到迷途的危險
暴雨穿過深夜的森林
大地安詳地受孕
眾多的眼睛關閉，所有的耳朵張開
傾聽心靈的翠綠——
1998.8.
樹杈間的鳥巢
在森林，最不易看見的
是樹杈間的鳥巢
它隱藏在濃蔭的深出
安度漫長的時光
鳥巢與鳥巢之間
隔著濃密的樹葉
樹葉與樹葉之間
高懸著愛情的草殼兒
一個鳥巢裡
有六顆鳥蛋
六個音樂家
即將破殼、演奏
你聽到了春天的第一聲呼喊
那一定來自樹杈間的鳥巢
它的心靈最先敞開，它和諧的
樂曲輕柔，卻傳的遙遠
遠離大地的家，也能
把大地的溫情裝下
當一隻鳥飛進了鳥巢
黃昏就會意地笑一笑
風在移動，雨在移動
而樹杈上的鳥巢
始終不動。它是樹上
永恆不變的果實
天空地迷戀者
森林頭頂上的小船兒
翠綠的波濤托著它
它收留高空脆弱的生命
1998.8.
花朵的瀑布
是不是莊子的夢
還沒有作完？是不是日光的翅膀
將這些蝴蝶吵醒？
——那條河，飛騰著
從山坡上衝下來——
是不是那些姐妹
相互爭吵？是不是另一個少女的夢
被你點燃？
——那條河，熙攘著
從山坡上衝下來——
是不是那些萼片的香味兒
過於凝重？是不是春天的染料盒
被一隻猴子打翻？
——那條河，帶著狂想
從山坡上衝下來——
那波濤是寧靜的——
那波濤是轟鳴的——
那波濤是瞬間的——
那波濤是永恆的——
那波濤是天公精巧的刀斧聲——
那波濤是大地悸動的心跳——
1998.8.
步行者說
「在江河之後，在山嶽之後
「在四季之後，在暴雨之後
「有我的腳印——
「在鳥兒之前，在燈光之前
「在黎明之前，在幻想之前
「有我的腳印——
「我是經驗和道路的一部分
「我是成功和光榮的一部分
「我是親切和崇敬的一部分
「我不再陌生世界的任何事物
「但不包括：腳上這雙
「露指的布鞋——
1998.7.
我所看見的血液
我所看見的血液
在黃昏的胸膛裡
反覆地流淌，反覆地詠唱
像一座鳴叫的噴泉，推開——
烏黑的群山和事物，延長
落日猩紅的腳步，迎接著
另一艘黎明的大船？
它自由地噴湧，愉快地奔走
高傲而幸福地飛翔！啊，黃金和火的元素
一滴一滴正輸送到誰的身上？
來！握握手，森林和雪山——
握握手，善於生長的孩子。是誰
教給我們生活的能力和方法？
誰的身體又在歡樂中長大了一倍！
1998.3.
共同的大氣
我們共同的大氣
使整個世界粘連在一起。聞一下
總有清晨和黃昏的味道
有母親前些年在田間採摘青苜蓿的味道
有哪個時代鐵幣的味道
有印第安人舞蹈或歌唱的味道
——偶爾，也有哈欠的味道。有煙囪、
感冒、戰爭和風暴的味道
也有打麥場上騾子或汗水的味道
有法蘭西麗人們胸前香水的味道
有櫻花的味道。有陝北雪梨的味道
有親吻或愛情的味道。有月亮前額的味道
有雪山和森林、海洋、沙漠……的味道
我們共同的大氣使你我
聯繫在一起。為了——
思念和呼喚一個遠方的人。為了
回答一個問題或者尋求一個道理
我在深深地呼吸。
1998.3.
月光簡譜
01
是花萼還是薄霧
是夢幻還是翅膀
自大地上出生，漫溯
整個透明的的天宇
一寸、一米、一丈——
啊，今夜的愛情無限
像一株發亮的植物
也在生長！健康的葉片
一寸、一米、一丈——
隨著漸漸生長的月光
02
光接納著影
影溶解著光
只有在此刻
它們才彼此相擁
吞吐——
彷彿回到
世界的最初
03
誰，哪一種力量
翻動書卷。月光和文字一起顯露出來：
雪山。長城。大海
那宣紙上靜讀的少年
是我英俊的祖國。他年輕的眉宇間
又在沉思人民的答卷
04
一隻小螞蟻
一個單音詞
在月光的愛撫下
正學著朗誦輕音
它黑黑的觸角
抓住月亮的根：
我為什麼不是
明亮的一部分
05
那悠遠的群山之中
必定隱藏著月光。隱藏著
古國的青銅和高大的佛像
一隻大手？一面城牆？
將月亮平整的綢緞猛然撕破：
戍邊的將士呵，你為何
像一陣馬鳴，濺在
帝王們冰涼的劍上！
06
一盞酒盅傾倒在大地上
一個故事黃河般流出來
一卷破舊的史書合攏上
一首民歌像月亮掛起來
07
請順著月光的方向，撫摸
熟睡中的孩子和做夢的大海——
它們正準備著明天的作業
請不要驚動水銀中的戀人
那血脈的橋樑正在緩緩地對接——
正在交換各自懷中的明月
08
一件柳笛、一塊磐石和一片月光
就是先人原始的生活。
一艘飛船、一台電腦和一片月光
就構成兒女未來的童趣。
09
今夜
我要乘著月亮的船隻走遍世界
讓心中流動的詞語
變成一串串晶瑩的
水泡。像荷葉下的魚群，在水中
發出寧靜的歡笑
10
如果有人將月光收集在
一個黃金的匣子裡
世上還會有貧窮和孤獨？
如果順著葡萄透明的籐蔓
將月光攀登，像一隻精明乖巧的狐狸
那一串串璀璨的顆粒
會不會是心靈的珠璣？
那酸甜的音符，會不會
永遠彈奏微笑的大地？
1998.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