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理靜海深流的矛盾,大人物自有大人物的方式。比如靳局長與D副局長。
嗨,這一階段,他們之間的那個和諧勁兒、謙讓勁兒、攜手共進的范兒,人前人後的,簡直是更加漂亮了、圓滿了,其程度大約正與內心的激烈、仇恨與壓抑成正比。這要讓電影學院表演系的學生看了,真該自愧不如,就是電影學院的教授看了,也會大發議論,搬出「社會表演」這一學說來——
何謂「社會表演」呢,也就是說啊,人在社會中,就相當於置身於一個巨大的舞台或屏幕中,只要有一個觀眾、有一個對象,那麼,其每一個動作與語言,就都是表演性的。比如,咱們上街買肉買衣服,會「表演」著挑肥揀瘦、嫌壞說歹以便接下來的討價還價;再比如,跟情人裝嫩、「表演」調情撒嬌;跟老闆「表演」加班加點、賣力幹活;當然也包括,在一個全然陌生的社交場合,支著付墨鏡、不言不笑,「表演」一種想像中的特別身份……
所以,要從這個理論上看,機關裡所有的人,都是資深的無與倫比的偉大演員,他們不知疲憊、他們深情入戲,他們靈魂出竅,他們永無止境。而如果要在管理局機關評選本季本區間的最佳演員,靳局長與D副局長可以穩居排行榜之狀元與榜眼……
可是,D副局長,他是老江湖了,像是大牌演員似的,忽然覺得,總這樣沒完沒了、沒有起伏地玩下去,太沒有技術含量了、也太缺少挑戰性了,不如藉著個什麼機會,旁逸一陣子:出遊。
——其實呢,這也是他的一種哲學與手法,他喜歡心不在焉的「表演」體系,喜歡王顧左右而言他,那種一心一意死守著山頭的「對掐」,未免太笨拙太原始了,還不如「軟」著來,軟軟地收回去,再軟軟的打出來,那才真正見功夫、有殺傷力。而短暫地從對峙之局中消失一下子,更是一種大膽而自信的手法。D副局長自認為:在當下的形勢與時機下,他是可以這麼來一下子的,他要讓對手知道,他可以玩得多麼瀟灑、自在!
再說,到了他這個位子,真要想去遊山玩水,機會真不要太多噢!
而今,聰明一些的私營老闆,如果找準一個目標,「傍」上一個「關鍵」的行業管理機關,或者是大企業大公司,做它的「上游」產品,那不得了,等於是挖到金山銀山、不愁吃穿,關鍵人物從牙縫裡隨便****肉屑屑、筆下的批文稍稍露出點門縫縫,私營小老闆就能撐得仰胸凸肚、走不動路了!故而,他們特別懂得感恩與回報,其在公關方式上,往往引領新潮流,更為靈活更為人性化。
在他們那裡,早就淘汰了送羊絨衫送購物卡之類的小兒科,他們喜歡更為親密更為深入更為新潮的「接觸」。比如邀請關鍵人物夫婦雙雙到新開闢的南美洲旅行線去放鬆一下、接其鄉下的父輩到大上海大北京轉溜那麼一圈、幫其孩子辦個出國夏令營等等,都是貼身肉博伺候的,這種感情投資,效果真是不一般的好!
通常碰到這種邀請,D副局長都是不太熱心的,倒不是他有多麼的清正,主要的,一想到要跟家裡那無趣無韻、見不得大場面的太太整日廝守,徜徉山水,他就止不住一陣陣的沮喪與懊惱——再奢華的山水又有何趣,算了,省省吧,徒增不爽!
但這次,情形略有差異。一來,是前面所講的、出於對當前鬥爭格局中的時勢之需;二來,他就特地想帶上老婆同出同行,這是一種夫妻恩愛的寫照不是嗎?這不是可以間接地粉碎那些無聊的傳言嗎?當然,在D副局長內心裡,還有一個原因:跟那服務員有關。
跟大部分緋聞中心的主人公一樣,D副局長本人一直被蒙蔽著,直到最後一個才聽到真正周詳的版本——老鄉服務員上門找了老婆,說是有了身孕,說是想要與自己生孩子結婚;而家中的老婆,非但沒有歇斯底里天翻地覆,反倒按下不表,暗中用其私房錢把事情給悶了。天哪,這是什麼樣的情節!D副局長的震驚非同一般,幾乎要讓他對整個世界、世界裡男人與女人的關係刮目相看。
首先,說那老鄉服務員吧,嘁,懷孕,真虧她想得出來呀,多麼差勁的理由,她怎麼就不敢跟D副局長本人說呢!這種事情,D副局長多小心!說得那個點,他從來都是藥物加工具加安全期的三道保險,他這麼個穩妥的、老謀深算的人,怎麼能給自己埋下定時炸彈,她要真敢說她有了,那一準是別人的!媽的,女人心,何其毒,看不透!D副局長真被刺傷了,想想那鄉妹子,她長得多麼甜、多麼純的,心腸裡怎麼竟會有這麼多彎彎繞、她怎麼就做得出來!這簡直讓D副局長懷疑起自己對人的判斷與分辨能力了,是他自己錯眼識佳人,還是世上所有的女子,真的都不能隨便碰?碰到後來,她都會生出一份攀附之心?
總之,自得到消息後,D副局長就再也沒去過那服務員處了,單線聯繫的「小蜜手機」亦關了,連那名人大酒店,都是斷不肯再去應酬了,因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會怎麼樣對待那個服務員!
說實話,以D副局長這年紀,當然不可能是個純情種子,可這「養小蜜」的經驗,於他而言,倒真正是頭一次、可能也是最後一次玩這個事情,他實在想不通,看看報紙上、看看四邊廂,不管是老闆、教授還是打工仔,人家搞個二奶搞個婚外情什麼的,簡直像吃一碟小菜那麼容易、那麼利落,可怎麼到了自己身上,就算目標那麼小,只是搞個服務員,不是白領不是小資不是大學生不是文化人,怎麼竟然還會弄出這麼個大紕漏來的呢。每一想到此,D副局長心中真是百般焦炙,被欺騙、失落、懊惱、憤怒、絕決,等等,諸多情緒混雜——這個時候,他也真需要出去散散心,好讓自己徹底斷了與那服務員之間任何的堅硬與柔情!
可與此同時,再反過來想想自己的老婆,對照一下,猶如在艷麗有毒的蘑菇邊上,看到一簇狗尾巴花似的,那麼不起眼,簡直令他泣然淚下,這狗尾巴花是多麼慈悲、寬厚、笨拙啊!這是真正的高風亮節!對於老婆,D副局長仍然不愛她、仍然覺得她毫無魅力、令人生厭,可是,真的,他太感激她了!這是僥倖之後的感謝、長期冷淡後的悔悟!故而,出於一種理智與感恩,D副局長這才決定放棄他從前那些個頑固禁忌,帶太太出門!也算是個小小的回饋與報答吧,萬一將來再有類似事件,還可促使她再接再厲、做得更好,不是嗎?
就這麼的,在各種深入的考慮與度量之後,在一個小老闆的邀請下,D副局長順水推舟,接受了元旦到北方滑雪度假的節目。
更令D副局長喜出望外的是,小老闆還邀請了D副局長在上面的那個「人」——部裡一個關鍵部門的大頭目,也就是曾經暗示他會當上一把手、後來又給他通風報信、發來「天氣預報:暴雨將至」的那個大頭目……
哈,這次的出遊,多麼好,簡直就是一箭三雕啊!於大形勢,是棄下靳局長不顧,讓對方虛實難辨;於私,是闢謠、是散心、是忘卻二奶、是獎勵老婆;於今後的前程,是跟「大頭目」貼身活動、加深感情。尤其是最後一條,對此後自己在管理局內部的博弈,無疑是要加分不少的!
為了方便,也為了顯得此行稍微帶有「公派」性質,D副局長帶上了劉開強,他含糊地跟姚主任交待了一句:部裡頭也有領導也去,到那邊,不能全都麻煩廠家接待,人家也不容易的,帶個司機,我們自己多少也負擔一些費用……這麼的,天上掉下個美差似的,劉開強竟也「碰」著個「因公旅遊」的好事兒呢!臨行前,D副局長關照劉開強:到財務上打個借條,支筆款子,一部分放卡上,一部分直接帶現金。劉開強有點吃不住,他哪裡是會處理錢財的人,葉春春於是現教現賣,跟劉開強講了些注意事項。最主要的是,她是替老公高興!她一邊收拾東西一邊衝開強直點頭樂:這就對了,你小子這下子也要開眼界了,去見識見識,看看人家當官的都是怎麼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