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關 第37章 不幸各有不同
    劉開強可以對天發誓,對他這張紙裡所包住的幾把火,特別是關於靳局長弟弟的那把火,他是連枕邊人葉春春都沒有吐半個字的。但真奇怪,關於靳局長的花邊新聞,還是像打開了潘多拉盒子似的,一隻隻蝙蝠與妖娥子爭先恐後地飛出來:靳局長那又吸又賭的不成器弟弟如何如何,那長得天仙兒般的弟媳又是如何如何,她是如何被安插在本管理局某個下屬單位的……

    有人甚至如陳年考古般挖到更猛的料:唉呀,不知道吧,那個天仙兒弟媳的前男友,卻道是誰?正是靳局長的貼身秘書呢!敢情,那小子走的是這種路子,給人家靳局長雪中送炭、錦上添花到這個份兒上,怪不得他,不像小田那樣吭哧吭哧忙了六七年才混到今日,他可是輕輕鬆鬆就直接當了頭牌秘書!絕了,這也一種新奇的吃軟飯大法吧……

    葉春春用那一種唯恐天下不亂的調子,把四處搜集來的新聞對劉開強一一報告,並且越說心情越好,帶著小老百姓不知天高地厚的那種興奮勁兒。不過,在這些花枝繁茂、亂七八糟的事情面前,葉春春還是有立場的,不全然是看客——她把自己劃入「倒靳」派,因為,她就盼望著D副局長真的能扶正了,好讓劉開強做首席司機呢……只是這劉開強實在太肉了,一聽到葉春春提這些事,他就顯出一幅遲鈍相,吱吱唔唔不大肯講話。

    ——是啊,劉開強確實不想開口,就算葉春春怪他隱瞞或木呆,他也死撐著裝傻,以掩飾內心裡的緊張與焦慮。要知道,現在,他最怕的不是葉春春啊,而是另有其人,兩個人!

    一個人,是D副局長。以這些消息的傳播程度,D副局長肯定早已清楚了整個事情的全部細節,他一定知道,靳局長弟弟毒癮大發作、要拿刀砍人的那天,他、D副局長的貼身司機、小小的劉開強正是身臨其境、參與其事的,可偏偏,這司機竟沒有向他匯報一星半點,這就顯得很不忠誠了、簡直就是吃裡扒外了……

    第二個,劉開強還害怕靳局長。想想嘛,當天的知情人,除了他劉開強就是小田秘書,以及姚主任,大家都是有覺悟的人,怎麼這事情還會傳出去呢?靳局長會懷疑誰呢?他不會懷疑姚主任或田秘書,只會懷疑小司機啊、素質最差的……不是他在外面吹小喇叭是誰?

    思前想後,劉開強覺得憋屈而不解,他特別地想找個人說說!當然不會是老婆春春,就算他願意聽她罵得狗血噴頭,可終究,是解決不了疑惑的,算了,不如就找小田聊聊吧……

    還是到食堂。他記得,以前為了打聽車改風聲一事,也在食堂「遇」上過小田,但那次,怪自己怯弱,沒開成口……劉開強今天可打定主意,一定要把話說清楚,要不然,他會憋死的。

    「呃,小田秘書,這樣……我總納悶兒,上次,靳局長弟弟那件事,怎麼現在……好多人都在亂傳……我,我發誓,我真的一句話沒說過!」瞧這個劉開強,這話說得可真實在,一點不帶拐彎的,噢,你沒說,難道是人家小田說的!好在呀,他碰到的是小田,不是別個人,否則真能一口啐回去。

    小田沒吭聲、沒有動,臉上也沒表情,過了一回兒,抬手端湯喝的時候,才往四周溜了溜。小田一向吃飯比較慢,故而現在,四周的人也快散得差不多了,就是坐得最近的人也注意不到他的動靜、聽不到他說話——他真犯不著這麼謹慎,但多年習慣如此,改不掉的。

    劉開強給他弄得緊張,也屏住氣不敢有動靜……見四下確實無人,小田這才以一個最小的幅度把頭往他這邊湊了湊:「只要是秘密,就必然會洩漏。」

    這話很簡單,像個真理似的,可劉開強聽得很吃力,意思他懂,但這不說明問題呀。他不死心,繼續追問他自己的疑惑,擰上勁兒了似的:「我的意思是,怎麼就漏出去了呢……統共這麼幾個人……」

    小田的頭仍是動也不動,嘴裡還在不緊不慢地嚼著,一邊說話一邊嚼,要從遠處看,會覺得他只是在吃東西而已:「劉師傅,你不要多想,也不要擔心……盯著靳局長的人很多,只要他有破綻,遲早都會露出來、被扯出來,這些,跟咱們這些小人物都沒有關係的……」

    等劉開強沒頭沒腦、疑疑惑惑地走了,小田才停止了咀嚼,陷入了一種茫然的空白。

    事實上,他心中的疑慮,跟劉開強想得也差不多,說到底,比之劉開強,他也並沒有多高的眼界或境界,只是,當一個比自己更糊塗的人前來求助,他才不得不顯得很鎮定似的……

    此刻,他藉機反思了一下,不由得倒反思出一身冷汗:這個事情,極有可能倒是跟自己有關的。因為,當天晚上,是他把高嶺從夢中推醒,告訴他一切,是他把事情漏給了事件之外的人……

    可是,也不能完全這樣怪罪自己,萬一,高嶺跟那個A之間,還保持著聯繫呢,他的消息來源渠道,未必就僅僅是他小田,這也是有可能性的對不對?小田一下子抓住這根繩子,以讓自己心安理得——人真要想替自己開脫,總能找到理由的。

    但是,讓小田想不通的是,高嶺自己知道也就罷了,他為什麼要把這些消息給放出去呢?這對靳局長極不利呀,無論如何,他算是靳局長帶出來的人,為何出此怪招?

    反正小田跟高嶺現在也是無話不談,當天晚上,他也就當真問了。開口之前,他想到白天來找過自己的劉開強,不禁有些失笑,唉,一級一級兒的,那劉開強師傅,準以為我小田是個有文章有乾坤的人,可他不知道,在高嶺秘書面前,自己又是個弱智兒呢,而高嶺,將來真要碰上高人了,肯定也會收拾得服服帖帖……

    「你認為,是我,在背地裡造靳局長的負面輿論?」高嶺沒什麼表情,只在沒完沒了地玩著一個打火機。要從心理學上講,這其實是內心虛弱與焦躁的症狀——小田想起他在一本書中偶然看到的常識。

    「包括上一次,你幫姚主任擺平的『匿名信』事件,最後不也把矛頭指向靳局長嘛!你當時告訴我這妙計時,我就想問了,為什麼要這樣做?他待你可不薄啊?人人都以為你是他的人呢!就是靳局長本人,他死三遍再活三遍,也肯定想不到,你會是他背後的一隻黑手……」

    「黑手?我真有那麼黑嗎?不過,是啊,沒有人能想得到,連我自己也想不到。」高嶺的神情不見喜憂,簡直空洞洞的。

    他仍舊玩著打火機,不看小田。「其實,我有自知,我跟他根本不在一個重量級別上,根本搞不掂的,搞不好把自己搞成炮灰,這都難說……可是奇怪啊,老田,雖然我的發跡,嗨,其實也談不上發跡啦,就是離開基層單位、進入大機關,是他靳局長的直接提攜,我確實對此心存感激。可是,你想想事情的背景,我是跟他做交換的,我是有失才有得的,而且,他一下子那麼準地抓住我的命門!他知道我是一心想往上走,所以他才敢提出那種交易,奪去我最心愛的姑娘,他把我可能有的一點純潔與真情,一下子給拿走了……這種感覺,真的太古怪了,我明知是我自己犯賤、是我自己重名利輕情份,可是,我還是恨他,怪他誘發我的這一切——人性中下作的、卑劣的部分……而只要有他在,只要我在他的底下,我就總覺得我被別人給拿住了七寸似的,感到憋氣與心虛……所以啊,老兄,我這才決定,讓自己成為一隻小小的自不量力的黑手。」

    這可能便是高嶺心中最深的那一層幽暗處吧,他說得很冷靜,可小田卻聽得驚濤拍岸,體會到高嶺心中那魔症般的糾纏,這看不見的束縛與指引,會把高嶺拖到哪一個未知的方向呢。

    「不過,也有另一個原因……與A本人有關。我跟她的事,其起始與原委,我早跟你說過,我是自找的、也是認賭服輸的,我總以為自己已經想通這個事情。老田,我知道你不大懂得女人,本來我以為我懂,現在看看,我可能還是不懂。這女人,到底是什麼一種動物?她的影響力,比我想像的要大得多!

    「事情有個關鍵的拐點,也就是上次元旦的重見。這是我跟她分手後,第一次重見,在那樣一個喧鬧的大眾的場合下,她在上面,在燈光之下,我在下面,在人群之中,那奇怪的場景,我們不可能相遇的目光、不可能抵達的距離……唉,老田,我真沒法跟你說得清楚,當我在那個瞬間,重新看到她,看到我的A,曾經那麼風華絕代、人人矚目的,卻成了個面目模糊、神情散淡的孕婦……你知道我的心裡多麼的疼啊!我那晚沒有跟你說實話,其實,我痛苦極了,我發現我根本忘不了她!

    「再後來,當我從你那兒聽說,靳總那狗屁的弟弟,結婚後居然吸上了毒、並且,就為了那玩意兒還打算拿把蒙古刀逼她砍她,你想想,我是什麼滋味!我感到我就是個罪犯、是劊子手,十惡不赦啊!我謀殺了A一生的幸福,還包括她那可憐的腹中胎兒……該找誰來算這筆帳?

    「當然我知道,這一切,不是靳局長的錯、也不是他的初衷與願望,可是我就是恨他!沒有理由的恨,我甚至就希望他出點什麼事、倒點什麼霉,那樣,好像我的罪孽感就會輕一點……」

    小田無言地聽著,這叫他說什麼好呢。只是,他現在似乎模模糊糊能理解高嶺的一切動機與作為了。可是他又覺得,高嶺這其實是以身伺虎,是飛蛾投火,到最後,準會把自己給搭進去的……

    兩人那麼空白了一會兒。高嶺突然精神一振:「算了,不談他了。我們談另一個真正的狠角色。」

    「誰?」小田不知。

    「D副局長,你知道D副局長在外面有女人嗎?」高嶺把情緒調整過來,看上去,他是故意找了個刺激的話題。

    「什麼!」小田想起D副局長大腹便便的模樣,他一貫嚴肅、老成、講規矩,沒什麼個性似的,這種人,從來不會讓人聯想到風流韻事……

    「他也沒什麼品位的,竟然搞的是個飯店服務員,不過是個小老鄉,老鄉見老鄉,沒有淚汪汪,倒把床給上!不簡單啊,說是肚子搞大了,這服務員,多來事兒!徑直地就背著D副局長找到他家裡……哼,一般的太太,豈不是要把丈夫的皮給扒下來,沒想到吧,D副局長的運氣多好!他家裡的老婆,是個軟腿子!倒給嚇得不輕,生怕D副局長就手離婚,於是她反過來瞞著丈夫,給了那服務員一大筆私房錢,算是青春補償費吧,反正窩裡窩囊地,把那鬧事的服務員就給糊弄過去了——說到底,那個鄉下妹子,可能也就是想多指著點錢唄,這年頭,誰不圖個實惠呢……」

    「你怎麼知道?這完全是人家的私房事啊?」小田頭一個想到D副局長的司機劉開強,聽說,這種事情,都是司機在其中穿針引線的,但看劉師傅,還真不像是個活絡人,他哪裡會有這麼大的本事……那麼,風聲能從哪裡傳出來?世上的事,太稀奇了,明明好像是不可能外傳的事情,可處處弄得有鼻子有眼,另一些本該天下大白的事情,卻會悶著葫蘆子一直搖到底。如果有人肯坐下來寫本《流言的傳播與反傳播論》,探討一下流言傳播的渠道、途徑以及反流言、反傳播的招術,那說不定倒是一門頂實用的暢銷書呢……

    「我怎麼能不知道呢!哈哈,只要有事情,我就會知道,我可是做《調研內參》的噢!」高嶺開個玩笑:「主要的,那D副局長太太,雖是個老實人,但也的確是個笨人……她出面辦的事,自以為包裹得結結實實呢,說起話來總是『此地無銀三百兩』的,破綻百出,聰明人一打眼就能瞧得一清二楚了……但是不管怎麼說,她還是幫了D副局長一個天大的忙啊,只要事情沒弄到桌面上,都沒關係。能攤上這種賢德的太太,也真是D副局長的福氣……」高嶺搖頭感歎。

    「那,有多少人知道D副局長的事?比如:靳局長……」

    「這種事,必有耳目打馬快報,靳局長他不僅知道,還應該是頭一批知道的人!不管好消息、壞消息,最先知道的肯定是競爭對手嘛,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所以我告訴你,當下的局勢是很明朗化的!雙方勢力不相上下,但又因雙方皆有軟肋,算是多了牽掣,反而暫時達成平衡之態,誰也不敢輕舉妄動……」高嶺像個物理教師,兩隻手各一邊托著兩個虛擬的鐵球,上下晃動。

    「你呢,我呢,我們怎麼辦?」小田索性甘當小學生,仰了頭問。

    「休身養息,審時度勢,望風而動。這個,不是你這麼多年來最拿手的麼,還用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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