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從無到有、從點子到計劃全是高嶺智慧的結晶,但在程序上,這份內部參考最終是以姚主任的提議、靳局長的批復首肯為背景而粉墨登場了,取名為《調研內參》。
即使從機關內部媒體的角度來看,這《調研內參》也是夠另類的:編輯、撰稿乃至審稿把關均是高嶺一人所為,讀者呢,也就是七位局長、姚主任、小田及辦公室文書。
從嚴格的程序上講,姚主任應該是掛名並做些審核、把關工作之類的,但姚主任一開始就以工作太忙為借口給推托了,她半開玩笑半當真的說:「小高呀,文責自負,我就算看了也是白看,你就自己全權把握吧!」這大概也很符合高嶺的本意,他灑脫地點點頭便大包大攬地應承下來,同時他提出:《調研內參》出版日期和期數不定,應需而生,這樣一來,高嶺連出版頻次上的壓力都沒有了——《調研內參》,便像科學家雜交試驗的水稻新品一樣破土發芽了。
為了培育好這個新品,不僅每次局長們下基層調研高嶺都要全程陪同,就是有時局長們忙得下不去,高嶺也會自加壓力,找出某個主題自己下去跑三兩天,特別在第四季度,因為牽涉到全局性的一些行業新規、經營條例以及明年新政的推陳出新,高嶺每次下去,都能調研到一些貨真價實的材料,對全行業管理的下一步決策起到了相當的作用。這樣一來,他這《調研內參》的橋樑作用,果真就十分凸顯了,上上下下的反映都很好。
現在,不僅是靳局長,包括原來對高嶺還有些看不上的另外幾個副局長,看到他也是眉花眼笑的——高嶺做事的確漂亮,只要下了基層,不管是多麼冷門和陳舊的主題,比如安全生產、比如黨建工作、比如窗口服務等等,只要能瞭解到一點點蛛絲馬跡的,都能妙筆生花地寫出篇像模像樣的調研稿,最難得的是每篇調研稿中所反映的問題,都被高嶺處理得非常藝術化:什麼呼籲增加代理網點呀,建議採購權總部集中啦,要求增加硬件建設投入什麼的等等,一條條都冠冕堂皇的,像相聲裡向領導提意見請他注意休息似的,句句說到局長們的心坎上——反面問題正面講,正面問題反面講,怎麼講來都漂亮!
通過這個《調研內參》,高嶺在機關裡,算是真正成了個人物,人們普遍感到:向高嶺反映問題,是有實際效果的,也是可以放心的,他雖然活潑,但在關鍵性的問題上能把得住,並且善於包裝和文飾,通過他提出去的建議,總會被披上一件恰如其分的外衣,從而取得最佳的應用效果——現在的高嶺,還真有些春風得意馬蹄輕的意思了,雖然身無半職,卻似無冕之王般處處受寵,也有人說在背裡說他是欽差大臣,總之,他走到哪裡,都會有些神色急切的人趨前繞後……
高嶺在宿舍裡,略有些得意地跟小田講起這些風光之處,有時,還有下面的基層單位把當地的土特產送到宿舍,小田雖然可以坐享其成,吃些雙黃鴨蛋、火腿粽子什麼,心中卻大為不解:「怎麼,現在下面那麼多的人憂國憂民?還倒過來求著你反映問題呀……」
高嶺似笑非笑地瞟了小田一眼:「老田,這裡面各種各樣的情況很複雜,一時跟你說不清楚,無論如何,我是做過一些正經事的,比如上次全管理局的考核機制改革,你看我那篇調研做得多全面多專業,可謂功莫大焉;另外,關於三產退養人員的待遇問題、關於部屬中專校畢業生的任用問題、關於雙職工的住房問題等等,我還是幫助弱勢人群做了不少事情的……」
「那麼……」小田等他的下文。現在,小田也算深諳高嶺說話的節奏,欲揚先抑、聲東擊西都是他的風格之一。
「但,我真正的注意力和精力,其實是放在中層以上的處長們身上,準確的說,是放在管理局強勢人群身上,我要做的就是強強聯手,對財、權進行穿針引線,加以有機的結合,從而促成一些皆大歡喜的事……因此,準確的說,《調研內參》只是一件道具,有這個道具拿在手上,誰都可以找我談想法談事情,有事大家做、有利大家分,我會百分之百地替他保密,外人誰也看不出什麼……」
對高嶺的話,小田並不是十分的理解,但不知為何,他總感到有哪裡不大妥當,想勸解幾句,又生怕他以為自己是妒忌。
高嶺多聰明的人,他看出小田的擔憂,輕鬆地拍拍後者的肩膀:「好兄弟,放心,我做的事情,都是跟局長們的利益和前程息息相關的,天塌下來,他們自會先頂著……你從前不是跟你說過秘書的最高境界嗎?瞧瞧我,現在就有幾分意思了……」
「你是說,靳局長支持你……」
「切,你的想像力太局限了!怎麼老抱著一個靳局長呢?你以為他真會把我當弟弟嗎?不可能,有那麼個以A為中心的『交換』事件在,他遲早是要把我給甩了的,甩得越遠越好!就算他真有那麼義氣,我也不可能依靠一輩子。人與人的關係不可能保持長久的穩定,必須隨時尋找新的興奮點、新的增值點……在這個管理局,我的定位,一定要從一個所謂的被提攜的小傢伙,變成一個擁有堅實根基與龐大關係網的實力派人物,哼,用老人家的話說,這叫『深挖洞、廣積糧』!苦日子說不定在後面呢,誰能料到,在咱們偉大而漫長的機關生涯中,將來會發生什麼?唉,我們這些年輕人,赤手空拳打到機關裡,靠什麼出頭?所謂的奮鬥,你以為就是埋頭工作、加班加點?差矣!真正的功夫總在詩外!」
小田看著高嶺眼神裡的無限野心,雖對他所言是一百二十個的理解,可是在心裡默默地把幾個副局長盤了一圈,卻又猜不出高嶺到底又傍上了誰,難道是分管業務的二把手D副局長?除此之外,誰還能跟靳局長抗衡……就在此時,小田突然想明白了,為何姚主任不肯參與《調研內參》的任何工作,她自有她的高明之處——她一定是對這裡面的門門道道早有預感,她畢竟是上了歲數的人,有些眼力,也求個穩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