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各二三級單位調研了一大圈回來之後，高嶺突然興致極高地產生了一個新思路：想辦一個什麼內部材料，專門搜集調查基層民意，下情上達。看上去他絕對不是心血來潮，而是很快一二三地拿出了具體的方案。小田驚訝而歎服地發現：高嶺的風格就是這樣，要麼不開口，一開口准已是深思熟慮，出手又快又準。
其實，管理局機關目前的內部「媒體」已有一報一刊一網：報紙偏重高層、偏重各位局長的重大活動、外事往來，然後便是各二三級單位的好人好事、黨政工團婦，是典型謳歌頌德的幹活；一刊呢以行業性的專業內容為主，全是圖表與數據，外加國際資訊、業務前沿、經營方略等；內部信息網，則相對民間和自由，但因其傳播速度快、上下可逆，許多重要信息，其實都是從這裡面消化和傳達了……雖說大機關即為一小世界，有花有草五臟俱全，但有了這三個「媒體」，也應算是立體交叉的了，哪裡還犯得著另起爐灶呢？誰來弄？給誰看？有什麼必要嘛？根本就是資源與人力的浪費嘛！
高嶺耐心聽完小田掰著手指的反駁，「哈」地一笑，跟小田論證他的新點子：「都做了五年的首秘了，你應該比我更有感觸吧？每次跟著局長、副局長們到下面的二級單位調研，總能看到或聽到許多新問題，特別是有些基層人員，跟我們秘書說話，往往比較直接、隨便，只要你留心，就會掌握到許多情況：比如，一些規章制度上的漏洞、業務指標增長率裡的不合理、職工思想裡的不良傾向等等，這些東西，如果整理出來作為內參發給局長們，多有參考價值啊！這也是秘書的職責之一嘛！」高嶺說得特別的一本正經。話雖然句句聽得明白，可小田卻生出更多疑惑，不知高嶺意欲如何。「我……那時候下去調研，並沒什麼人找我反映情況。再說，這樣做，不有點像打小報告、黑報告嗎？」
「唉呀，老田，你怎麼一出口就像上世紀八十年代的老機關，我跟你說，報告沒有黑白之分，只有真假之分。只要我們在下面摸到的情況是真實的，那就是有價值的，你說局長們整天高高在上，每個人都只跟他說好事講成績，形勢一片大好，他們心中虛不虛、慌不慌？如果我們能夠辛苦一點、客觀一點，把下面的真實情況搜集上來，起到『上情下達、下情上傳』的橋樑作用，那不是功莫大焉嗎？」「那麼，對你個人來說，有什麼……」小田真誠地虛心請教。從這段時間跟高嶺的接觸，他瞭解了一條：他絕對不會做「於己無益」的事。
「很好，老田，終於問出一句成熟的話了。要說，你現在的思維，真比從前進步多了。做一件事，我向來的觀點就是，應該達到兩個目的，第一有利於工作，第二有利於個人——希望這也能成為你今後的辦事原則。
「好，現在具體說說這份內部資料。如果把它辦好嘍，工作上有利於領導決策，有利於上下溝通，這是確鑿無疑的；那麼對個人呢，我就跟你直說吧：有利於建立自己的關係網、樹立影響力，從而促進我在管理局機關的快速成長。總之，有了這麼一個內參性質的東西，同志們想要跟局長反映的情況、想要談的事情，就多了條靈活有效的渠道，適合公開的我就放在內參上，不適合公開的我就個別地轉達，比如說，表忠心的、遞小話的、談待遇的、出點子的、送實惠的等等，這裡面的文章真是多了去了，我不做誰做？「我的這個靈感，就是最近跟靳局長下去轉了一大圈以後才產生的。我發現啊，總有些人轉彎摸角地找機會跟我套近乎，閃閃爍爍地向我打聽靳局長的喜好、脾性、為人呀什麼的，琢磨著通過什麼方式來跟局長走得更近……既然大家有這個需求，我當然樂意效勞，反正，秘書嘛，秘字當頭，大家都可以放心的……總之，我要把這個媒體，辦成本管理局內，規模最小、讀者最少但影響力最大、操作空間最遼闊的一個媒體！」
小田聽得有些發呆，一是訝異於高嶺的心眼之活，二是他猛然想起姚主任對自己的托付，一時心中亂跳如鼓，看高嶺這樣的勢頭和活力，只怕姚主任根本壓不住他。那麼，作為一名被委以密任的「臥底」，他可不可以來個兩邊倒：一方面向姚主任報信，一方面也向高嶺透個底兒呢？可他突然又想到：高嶺如此大膽，背後必定有人撐腰，也許，這個所謂新媒體的點子本身就是靳局長的授意，如是這樣，那是連姚主任都要唯唯稱諾的，還根本還輪不到他小田來暗中遞話、賣乖示好呢……但是話再說回去，如果姚主任發現他小田「知其事」而「不作為」，會不會惱羞之下，直接就把他小田給打入冷宮呢，這肯定易如反掌，畢竟，靳局長、高嶺那邊也根本沒把他當他們的人，他最終落得個舅舅不疼姥姥不愛……
小田表情吊滯而沉重，在假想的兩大陣營中昏頭漲腦地打轉轉，鬥爭得簡直快要昏過去了。
「老田，你信不信，我知道你這會兒正在想什麼？」高嶺突然拍拍小田的肩，鬼裡鬼氣地笑起來。
「我信。我知道你有這個本事。」小田被高嶺看得有些心虛，同時心悅誠服。可他還是想保護一下自己，便說起繞口令。「不過，我想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做什麼。」
「老哥，你放心，我不會讓你難做。我做人有一條原則，善者還以其善，奸者還以其奸。從第一天見到你，我就知道，雖然你跟我完全不同、甚至可以說是完全相反，可你的確是個可以做兄弟的人，對你這樣的，我永遠是春天般溫暖……關於這個想法，我只是跟你隨便聊聊，明天一大早，我就會正式地去跟姚主任請纓，事情由我來幹，但由頭要讓主任來起，這是咱機關裡最起碼的程序對吧，這事兒，我會按規矩來辦……」
「那，萬一靳局長不同意呢……」小田用擔憂的口氣試探地加了一句，看看此事是否是靳局長授意。一邊開口問了，小田一邊鄙視自己：看來，還是有「無間道」的天分嘛，瞧這個包打聽勁兒……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嘛，但根據我的估計，靳局長會同意的。老夥計，你就等著看我如何大展宏圖吧……」高嶺含含糊糊的答道，同時看了他一眼，像是早就看出某種用意，這讓小田一陣難為情，覺得實在對不起高嶺對自己的一片赤誠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