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很硬。馬麗拿著電話的手半天放不下來,她感覺自己簡直比竇娥還冤,不是自己不參會,而是穿上了玻璃小鞋。她越想越氣,越氣越想,情緒更糟。她突然感到,周圍的人都太無情。這下,馬婆婆的性格更加扭曲,陷入了惡性循環。打那以後,她認為機關裡充滿偽善,她很絕望。現在她對誰都不留情面,只有這樣她心中才會有一絲快感。劉主任一直不知道這事,馬婆婆也沒向她申訴過。可真要對劉主任說了,也恐怕幫不了她的忙,在郝、邱那裡,她劉華是說不上話的。
雖說是新年伊始。
機關裡的女人,形形色色,各忙各的私活。
那天,楊麗英正開著她的紅色「別克」,遠遠看見陳副部長的妻子拎著大包小包,氣喘吁吁地回家。楊麗英心中暗喜,機會來了。於是,她「嘎」的一下急剎車,急忙下去熱情地打著招呼:「張姐,我來提,我來提。」她一邊提東西,一邊驚喜地誇,「張姐,你真會買東西,下次我跟你一起去,你也好幫我選選。我是馬大哈,不會選。」說著她迅速和張姐交換了手機號。
這以後,她常約著張姐一起去購物。購物時,楊麗英都會私下給商家提前結賬,並讓商家說,這是簽單以後統一結賬,張姐也很樂意這方式,因為說好的不合用可以退貨,不為錢的事扯皮。就這樣一回生二回熟,很快,楊麗英就和張姐混熟了。
一天,她倆正在建材城買裝飾材料,突然下起了大雨,楊麗英對急著回家的張姐說:「您等等,我去一下衛生間就來。」她知道張姐到了中午要回去給丈夫準備午餐,她也想借此機會到她家去和陳副部長套近乎。
楊麗英快步跑到建材市場門口去叫貨車,當她淋得像落湯雞似的從貨車上下來時,把張姐都驚呆了。楊麗英慇勤地扶著張姐坐上駕駛室,自己隨之上去。並細心地用自己的衣服墊在張姐座位上,堅持要張姐坐下去,搞得張姐非常感動。到了家門口,楊麗英自告奮勇當搬運工,上上下下張羅著搬東西,直累得汗水雨水混在一起。就這樣,一直忙到陳副部長下班。
趕上飯點兒了,自然要留她吃飯,楊麗英求之不得。吃飯時,張姐絮絮叨叨一個勁兒地誇楊麗英,陳副部長點頭表示謝意。楊麗英是順竿爬的主兒,她笑了笑說:「這沒什麼,不值一提。」在此氛圍中,她不失時機地佯裝難為情地說,「我有件事想麻煩部長,一直不好意思開口。」
陳副部長爽快地說:「什麼事?你直說。」
「可否請部長給我說說話,幫我哥哥把開發區路口的那塊地搞到手,大家都好嘛。」
話說到這裡,楊麗英悄悄瞟了陳副部長一眼,見陳副部長現出很為難的表情,她馬上話鋒一轉,很認真地說:「我們一定把保障房蓋好,保證質量好價格低,讓更多的市民都能享受到政府的溫暖。」
她還說了些什麼,陳副部長沒心思聽。關於那塊地他答應幫肖悅的忙,沒想到楊麗英也盯上了。
開發區的郎主任作為後備幹部,擬任陽州市副市長,正在考查中,在這節骨眼上,陳副部長只要開口,他不可能不買賬。陳副部長為難的是,肖悅那邊和自己是兩情相悅,而楊麗英這邊是紅利豐厚,該怎麼處理呢?陳副部長進退兩難。
陳副部長的老婆推了推他,嗔怪道:「你注意聽人家楊麗英的規劃嘛,真好!二弟不是無房戶嗎,到時也可以去登記買一套嘛!」
話剛說完,楊麗英馬上接嘴:「哪裡用得著登記,包在我身上。那不是一套兩套的問題了,我知道該怎麼安排。」說著,她接著講她的規劃。
其實蓋什麼房,楊麗英他們早有安排,她想私自提高容積率,擠出地來蓋高檔住宅樓、寫字間,好大把賺錢,但現在一點也不能流露,把地搞到手再說。
臨出門,她很期盼地對陳副部長說:「這事我就靠部長了,靜候你的佳音。我知道部長是急性子,說幹就幹。真的好謝謝哦。」
楊麗英這是把一個大難題擱到了陳副部長的身上,且不說事情本身的難度,就說此事到底幫誰,陳副部長就很為難。情感的天平當然在肖悅,他愛小肖,真心願意為她辦事,可又如何回絕小楊呢?陳志安的心中很糾結……
這些日子,肖悅心裡很煩,一方面是為搞土地的事,她雖說拜託了陳副部長,但心中還是不踏實,思索著怎麼才能進一步把他套牢。另一方面,她在琢磨,從事業單位進入行政編制,進展太慢。這事關係到她的命運,對於劉主任這樣的正處級位置,她自己當然無所謂。難怪辦公室有些人合謀想搞劉華,他們的想法很明確,把她搞走,搬掉這塊攔路石,才有機會翻身。大伙認為,是劉華攔路不辦轉制的事。機關裡的人,功利二字一旦罩住了心靈,那是什麼事都幹得出來的。而今這兩年,「公務員」在浩浩蕩蕩的就業隊伍中,是異軍突起,可說熱得有些妖魔化了。
原來事業單位、參公單位、公務員單位都一樣,統稱行政事業編,這下政策一變,差別可大了,參公編的人不能調入行政編,而事業編的人又不能調入參公編,門檻清清楚楚。反正機關裡變化太快,一不小心就是一輩子的事。難怪老百姓說:有的政策像月亮,初一、十五不一樣。沒辦法,這就是中國特色。
肖悅和機關裡的許多人一樣,只要不傷自己的利益,什麼都好說,但是一旦觸及自己的利益,就什麼都不好說了。
對轉制問題,肖悅就很有意見。首先是劉主任不去積極協調;該表態的她不表態,什麼意思嗎?
其實,劉華早就派內勤秘書小王去人事處送過轉制的報告,劉華以為問題交給組織,大家就能安心工作了。殊不知,事情遠沒如此簡單。向東一直緊盯劉華的舉動,不久流言像妖風一般飄進了中心。傳言說:「劉華虛晃一槍,讓小王到廳裡走一圈,其實根本沒送什麼材料。」
對這些流言,肖悅完全可以如實告訴劉華,肖悅也知道處裡某人和向東是鐵桿,謠言是從他那裡流出來的,可肖悅就是沒有給劉華講。她知道劉華是個急性子,心中藏不住事,有什麼都要在會上說,用劉華自己的話: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慼慼。做什麼事光明磊落,凡事會上說。其實像她這樣的做派,機關裡是越來越少了,領導已習慣在肚子裡開預備會,私下開正式會,正式場合開表演會。劉主任這種逆潮流而上的做法只會將自己陷於僵局,讓小人得逞。
事態就這樣繼續發展下去,以後劉華又派人陸續送了三份、四份乃至十多份材料到人事處,可那裡卻連個泡都未起,漸漸的,大伙的情緒越來越低落,劉華感到越發不對勁了,於是她決定親自去找邱處長。
一見面,邱處長就打著哈哈熱情地說:「主任,你一把手親自來,請坐、請坐。」
劉華開門見山:「邱處,來打擾你了,我們進編的事,想聽聽你的意見。」邱處又打著哈哈,眼睛都瞇成一條縫,連聲說:「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們抓緊辦。不過我今天還是第一次聽說這事。」其實劉華他們中心報來的一大堆材料就在他抽屜裡,他當然知道,可就硬說沒有。
以前,邱處長對劉華有意見還只是埋藏在心裡,在向東的挑撥離間下,他開始付諸行動。向東最近常請邱處長喝酒,酒酣心跳之時,向東說:「你要讓劉華進入行政編,對她來說簡直就是如虎添翼,你守不住門,競爭對手來了,就熱鬧囉!」
今天又是一桌豐盛的宴席,向東請客,楊麗英買單。向東召集了幾位處長一起吃吃喝喝。這夥人都是官迷,對劉華這種能力強、又不入圈的女人,視為絆腳石。酒席上,楊麗英火上澆油:「你們這些兄弟加起來恐怕都不是劉華的對手,你們誰能搬倒秘書長!也只有她劉華有這能耐。」一時大伙議論紛紛。
過一陣,楊麗英不失時機地說,你們不要惹劉華,她要整你們簡直是易如反掌,我家武義是領教夠了。說著,她嫵媚地笑了笑。這幫男人一聽更氣,心中捂著一團火,就是想「回敬」一下劉華,男人的骨子裡大多有一種挑戰的衝動。聽到劉華他們要辦轉制,向東惡狠狠地對邱處長說:「千萬把好關,不要讓那個歹毒的女人過關了,她要是殺進城來,我們麻煩就大了。」
這就是有的男人,心胸狹窄、目光短淺。對此,機關裡的女人能招架得住嗎?男人們在對待異己的態度上總是一致對外的,所以機關裡有的女能人要麼被排擠走,要麼就只能在不重要的崗位上。總之機關裡有的男人見不慣女領導,容不下女能人。
劉華還想與邱處長瞭解轉制的進展,可邱處長分明是一副送客的姿態,他站起身連聲說:「省長要問點事,我得趕緊上去了。省長的脾氣你們是知道的,說干就要干,說到必須到。」他一邊看表一邊起身欲出門,劉華只能離去。
邱處長說:「我會抓緊的,你們盡可放心。」
其實他哪兒是去見省長,他直接到了10樓,在衛生間裡小解後,對著鏡子梳理了一下頭髮,然後輕輕鬆鬆坐電梯又回到辦公室。在電梯裡他就想好了,萬一遇到劉華殺回馬槍,自己就說:「去晚了一步,被其他人插隊了,馬上還要上去。」難道劉華會去問省長嗎?其實邱處長把劉華想得太高明了,劉華是一根筋的思維方式,她哪會想到回馬槍。
謠言又不脛而走,說劉華不知使了什麼絆子,交上去的材料全都石沉大海,劉華她還好意思假惺惺地去找邱處長。人家邱處長明確地說,我是第一次聽說。怎麼樣,露餡了吧,還在我們面前裝得那麼積極。哼,太過分了。
一下子,有些人對劉華不是有意見,而是有仇恨了。
這天楊麗英把廳裡幾位業務處長約在一起吃飯,是為搞地拉攏關係,托詞是快過「五一」了,大家聚一下,打打牌。實際上,搞地要通過工商、稅務、銀行等諸多部門,這些人就是敲門磚,不拉緊不行。
對於花天酒地,吹牛、侃大山,只要有人吹口哨,機關裡的人當然會屁顛顛地來,尤其是楊麗英的飯局會發紅包,更有號召力了。而劉華在廳裡10年,就從來沒有和這些處長吃過一頓飯,不是她吝嗇,而是她認為設飯局很無聊。她不懂飯局就是一種特殊語言,要辦事、要套近乎、要拉朋友圈少不了這流行語言。
事態在一步步發展,這些事情肖悅全都知道,她出於自保的本能,保持了沉默。肖悅還知道一個天大的秘密,那就是趁劉主任出差之際,馮副主任召集一些人合計怎麼搞走劉華,說的是為轉制,其實馮副主任的潛台詞是,借此突破口,搬走劉主任自己好扶正。當然,這個心底的秘密是不能說的,在利益的驅動下,有的人同意這樣做,事情也就這樣定了。他們在等待秘書長出差回來的那天,就要結伙上訪。
那天是一個陰沉的日子,4月17日這天上午11點過,劉華感覺辦公室的氛圍有些不對,三三兩兩在往外走,肖悅也在其中。
劉華一下攔住肖悅問:「到哪裡去?」肖悅裝著全然不知的樣子,但那雙眼睛掩飾不住內心的慌張。她對劉華說:「我不知道他們去幹什麼,我是去樓下移車。」說著,快步從劉華身邊走過。她旁邊那個女同志邊走邊說:「我們干自己的事,管得著嗎?」
在辦公室過了一陣,劉華意識到不對,因為連孕婦都跟著去了。劉華趕緊往人事處趕。等她趕到時,見剛才上去的那幾人剛出電梯,一見劉華,三三兩兩趕快分開,馮副主任走在最後,他乾脆不出電梯,按了一個上行鍵,乘機溜了。
中午,劉華就接到了人事處邱處長的電話,他不滿地說:「劉主任,你們工作太閒了吧?竟然集體上訪,用得著嗎?在機關裡影響很不好。」
天啊!劉華的腦袋「轟」一下大了,不該發生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下班後,她昏沉沉地回到家裡,丈夫老程寬慰她說:「沒什麼大不了的,他們願意去就去吧,無所謂。」
儘管這樣,老程還是為妻子捏了一把汗,他心裡明白,劉華現在四面楚歌、處境很艱難,明的暗的敵人都有了。雖然他多次勸說劉華,可她就是聽不進,真是性格決定命運。
第三天晚上,肖悅突然來家,她非常歉疚地對劉華說:「劉主任,對不起,不是我存心瞞你,而是我不敢說,怕其他人孤立我。對此我被梁小峰狠狠地批評了,他說劉主任對你這麼好,你不應該這樣對她,你必須把事情的來龍去脈給劉主任說,讓她有思想準備。」肖悅接著說,「那天下午大伙是去找領導,並說了進行政編的要求,馮副主任正開口要說壞話,我岔開了。其他同志對轉制的事情遲遲沒有信息,感到惶恐不安,只說的轉制,沒有說別的,事情不是你想的那麼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