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麗英在心中告誡自己,千萬要試著來,別打草驚蛇了。眼前這個人可不像吳有梅,陰著哩。向東也在琢磨楊麗英,她肚子裡有什麼貨?小心別讓她牽著走。向東的處世哲學是懷疑一切,他認為對任何人都不能敞開心扉。他喜歡讀關於曾國藩的書,曾公常說的一句格言是「知我心者,唯第二個我」,「讓別人看破內心的惡果是暗箭難防」。兩人就這樣內心打著算盤開始了正式的交鋒。
人說女人做大事,九苦一分甜,在2008年劉華體會太深了。
9月14日是中秋節,劉華把肖悅、陳英約在一塊兒。這三個忘年交,年齡呈梯形結構,一個大一個十幾歲,原本僅是工作關係,現在有了一段患難之情。劉華常想到生活真是殘酷,陳英不過是23歲的女孩子,讓她也捲到這場政治漩渦中,對不起陳英的媽媽——她的好朋友、省城商業界有名的女強人蔣秀英。2007年,秀英帶著她的獨生女陳英到她家時,陳英穿著雪白的荷葉邊裙子,青春年華的她望著劉華,甜甜地叫了聲:「劉阿姨好。」
陳英是在媽媽翅膀下長大的女孩,對世事知之甚少,可經歷了這場風波後,她彷彿一下子成熟了許多。
望著眼前這兩位部下,劉華感到心裡很酸,她多想把一切事都承擔下來,但好多事不是她一人能承擔得了的。面對她們,她一時竟不知說什麼好。停了一會兒,劉華舉杯感歎地說:「喝下這杯紅酒,但願正能壓邪,我們的事情能圓圓滿滿。」
肖悅心頭一熱,眼淚差點湧出來,她說:「但願如此!」
陳英一迭聲地說:「對的,對的。」
說完,她們把杯中酒「咕咚咚」一飲而盡。
三杯酒後,劉華十分懇切地說:「多少年了,我一直想找個人聊聊,吐吐心中的窩囊氣。唉,說啥呢?跟誰說呢?老在心裡憋著,做女人真難啊。」
說這話事出有因。8月的一個晚上,夜空裡飄著毛毛雨,劉華去見好友蔣秀英。蔣秀英的日子也不好過,她是百貨大樓的總經理,被人舉報貪污受賄,因舉報信上列舉的數額巨大,她被紀委盯上,三番五次接受審查。
那是一個昏黑的夜晚,劉華和老公來到蔣秀英公司的後門,見蔣秀英正坐在傳達室等候。蔣秀英點點頭,一閃身出了傳達室,逕直往辦公樓方向走,連客套寒暄的話都免了,劉華和老公默契地跟在蔣秀英後面。
這時,兩個員工走過來,狐疑地望著蔣總,蔣秀英笑著說:「怎麼才走啊。這兩個談業務的人和你們一樣廢寢忘食,搞得我只能來加班。」她打著哈哈走過去了,劉華心裡感到一陣悲哀。蔣秀英當初巾幗不讓鬚眉,在企業界是叱吒風雲的人物,如今落得處處看人臉色,事事小心謹慎的地步。難怪古人云,寧願得罪君子,不能得罪小人。
蔣秀英把他們引到庫房旁的休息室,蔣秀英沒開大燈,只是拉亮桌上的檯燈,燈光昏暗,能看見人的臉。見劉華夫妻倆滿臉詫異,蔣秀英歎口氣說:「現在搞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你在前面忙,後面也有人在忙,忙著暗算你,忙著陷害你,讓出位置有人好坐。反正一封信就能查一年。就算沒事,滿城的流言都會把你壓垮。」
望著這位連續兩屆的全國黨代表,劉華心裡很不是滋味,她趕快轉移話題:「我今天和老程來,一是看看你,二是告訴你,陳英在我那裡很好。我沒有做對不起黨和國家的事,真金不怕火煉,請你放心。」
蔣秀英坦然地說:「我相信你,也相信組織,時間會證明你們是清白的。」她頓了頓,接著說,「這些日子,陳英每次回來,我都會問她情況,不管時間多晚,我都會等她。她太年輕了,我真怕她說錯話,給你帶來不必要的麻煩。我告訴她,要聽劉阿姨的,什麼話都不能亂說。」
劉華很感動,她緊緊地握住蔣秀英的手。
蔣秀英接著說:「我再三叮囑小英,你是成年人了,如果亂說話,造成惡果自己兜著。」
劉華感慨地說:「小英是個好孩子,做得很好,你不用擔心。」
「唉!」蔣秀英歎了口氣,情緒激動地說,「年初時,流言蜚語滿天飛,說我被戴上手銬關起來了。好多朋友和熟人怕受牽連,都不敢理我,是你們夫妻雪中送炭,關心我,鼓勵我,讓我挺過了難關。這一切,我銘記於心。」
蔣秀英說得唏噓不已,淚流滿面。這位鐵娘子再難再苦都沒掉過眼淚,可面對真情,她忍不住落淚了。她心裡委屈、憋悶:「有時想想真寒心,賣命地工作了半輩子,為國家做貢獻,為職工謀福利,以往所有的成績和輝煌,都抵不過小人一封輕飄飄的檢舉信,它擊碎了我的尊嚴,毀掉了我的理想、澆滅了我的激情,讓我的家庭失去了幸福感,想想真沒意思……」
劉華搖搖頭:「傷心歸傷心,還得擦掉眼淚,領著大家往前走,把工作搞上去。不然對不起良心,對不起信任我們的大多數員工。」
蔣秀英與劉華同病相憐,千言萬語說也說不完,但因時間關係,也怕被人無端猜疑。近10點,劉華夫婦離開公司。走在大街上,劉華傷心地對丈夫說:「這是怎麼了,像地下黨似的,我們沒做壞事,心裡也沒鬼,為什麼要這樣偷偷摸摸的!」
老程悶了好一會兒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惹不起咱躲得起。」
劉華欲哭無淚,躲到啥時候是個頭啊!
和陳英媽媽見面轉眼已過去一個多月,可劉華覺得恍如昨日。她對陳英說:「我跟你媽媽交往多年,我們的經歷差不多,當過知青、做過工人、做過教師,一輩子只知道埋頭苦幹,哪知道社會上有這麼多溝溝坎坎!」劉華說著長歎一聲,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肖悅和陳英沉默無語,陪著劉華喝了一杯又一杯。儘管紅酒度數不高,但是不勝酒力的劉華,幾杯下去已是微醺。「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澆愁愁更愁」。平素寡言少語的劉華藉著酒勁,大發感慨:「有人說機關是個染缸,白布送進去,黑布撈出來。不管怎樣,做人要有底線,要有原則。別嫉賢妒能,別有整人害人之心,受人滴水之恩當以湧泉相報,這些傳承了上千年的做人準則,怎麼就蕩然無存了呢?」
肖悅和陳英默默地聽著劉華的傾訴。
紅燭閃爍,三個女人面如桃花,她們的心緊緊貼在一起,傾心交談。也許好多年以後,她們都不會忘記這個紅燭輝映的夜晚。在那個平凡而特殊的夜晚,她們共同舉杯祈禱:讓這些傷心事快過去吧。
那天晚上,她們也談到信是誰寫的,為此還爭論了一番。劉華還是認為這封舉報信就是馬婆婆的主筆,吳有梅和宋漢可能參與其中。在辦公室裡,就是馬婆婆最另類,她針對馬婆婆不規範的事批評過她,當然也得罪她了,像這種性格乖張的人能不記恨嗎?對此她當然會寫信報復自己。劉華印象最深的是,2007年的中國股市形勢看好,馬婆婆常在工作時間偷著炒股,其實她對股市根本不熟悉,她仗著自己是學統計學的博士,雖說不入行,但還是懂得些數據知識,小贏了幾把,便在辦公室裡吹噓自己如何能點石成金。
對此,劉華批評過她:「馬麗,還是老老實實幹工作吧,股票這玩意不是你能涉足的。」馬婆婆頭一甩,不開心地說:「我這樣的智商是可以玩的,想不發財都不行。」說著,看了劉主任一眼,又補充一句,「主任你就不要為我瞎操心了!」然後扭身而去。打那以後,馬婆婆在股市上是越陷越深,以至於把房子抵押到銀行換了22萬元,買了三支她看好的長線股,她以為自己會迅速駛入發財的快車道,誰知,命運和她開了玩笑。2008年初,股市大跌,她一下又回到赤貧,這下她房子沒有了,錢也沒有了,連死的心都有了。劉華又老在耳邊囉囉嗦嗦,她當然心煩不已。她像被逼瘋了的人,一上班就盯著電腦屏幕上的股市不放,巴不得屏幕出現上行線。
年初,信息中心工作雜,劉華催著馬麗幹這幹那,她當然心煩意亂。當時的她,每天都在心中盤算著,2008年3月要開「兩會」,8月要開奧運會,這都是國家的大事,股市應該會一路走高,哪怕她賬上的錢只有5萬餘元,但她堅信慢慢地會熬過來的。這其間,錢和她的命相連,她哪有心思去幹工作,對於窮怕了的人,錢關乎著自己的一生幸福。劉華作為領導又不能不管理隊伍。真如百姓所言:當家三年,狗都要嫌。劉華心想:「我把馬麗盯得這麼緊,她對我的怨氣能不大嗎!要說寫舉報信也是情理中的事。」
可肖悅不這樣認為,她想到的寫信人卻是「憨厚」的武義。
越說越不開心。
劉華歎了口氣說:「唉,今天不說這些,難得一聚,開心點。」
中秋之夜,吳有梅和宋漢沒和家人團聚,他倆在楊麗英的熱情邀請下,到武義家做客。宋漢心情不好,原本想在網吧裡玩個通宵,可架不住楊麗英的甜言蜜語。楊麗英說:「宋漢啊,今天是中秋節,每逢佳節倍思親,大姐想你了。組織不管你,大姐管你。」
宋漢淒涼悲苦的心裡被注進了一股暖流,頓時感覺渾身熱乎乎的。他想起劉華的冷漠,肖悅的尖酸刻薄,怒氣噌地直貫頭頂。他心裡惡狠狠地罵:兩個臭婆娘別得意,老子不怕你們。
進了武義家,宋漢見吳有梅也在,知道一定是有事商量。武義和楊麗英好酒好菜熱情款待,幾個人喝得面紅耳赤,情緒高漲。楊麗英一邊給吳有梅和宋漢的盤子裡夾菜,一邊說:「知道忍字怎麼寫嗎?心字上頭架把刀。好漢不吃眼前虧,忍了吧,你們是鬥不過她們的。」
楊麗英說話從來都是深思熟慮的,她知道啥時加把柴,啥時澆瓢油,在煽風點火的同時,她會保持一定的距離,不讓火星子濺到自己身上。她工於心計,特別愛琢磨人,吳有梅和宋漢早就被她玩於指掌。她知道這兩個人本事不大,卻自命不凡,爭強好勝不說,嫉妒心還很強。所謂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他們一聽楊麗英這話,火氣躥起老高。
宋漢一下子從椅子上蹦起來,瞪著兩眼,一怒之下眼球像是要奪眶而出,他憤恨地說:「我豁出去了,就不信鬥不過她們。」
吳有梅咬牙切齒地說:「搞不倒她們,我誓不為人。」
幾個演員都很上路,按照導演的思路把故事情節演繹得繪聲繪色,導演楊麗英這會兒倒成了局外人。她抽身而出,倒茶續水,遞煙送水果,時不時還「勸解」幾句,諸如:「忍得一時之氣,免得百日之憂。」「人家是領導嘛,你們當然得服從她呀。」這些勸解的話對楊麗英來說都不是衝口而出的,她是想了又想才說的。她心中明白這兩個人靠不住,自己說話一定要留有餘地,萬一捅出婁子,火也不至於燒到自己身上。
第二天,積蓄了一夜怒氣的吳有梅走進辦公室就像打了雞血一樣,燥熱而亢奮,她急切地想找點事,把滿腔的怒火發洩出來。她暫時不敢去碰劉華,但肖悅這個小婊子倒是可以斗一下,把她的囂張氣焰打下去,出一口惡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