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麗英心裡盤算的是,不能讓武義先簽名,要讓宋漢先簽,然後自己再偽造筆跡替武義簽上,到時萬一事情不成也好推脫,就說是兩個年輕人衝動時幹的,而武義的名字是別人簽的,不關他的事。
次日,又是一個陰濕的日子,西北這樣的氣候,構成了初春特有的風景。空氣中散發出一股霉霉的味道,那毛毛細雨,飄飄揚揚給整座城市籠罩上一層神秘的白紗。晚上,吳有梅和宋漢集聚在武義家。上班時武義就說:「我老家送來了一些野山羊肉,驅驅潮氣,你們來共享美味。」
楊麗英昨天對武義面授機宜,提醒他對吳有梅和宋漢別太信任,檢舉信的事要輕描淡寫,免得他們害怕或是走漏風聲。下午一上班,武義就雲淡風輕地說,到家裡聊聊天喝喝酒,晚上再玩上幾圈,看看誰的運氣好。有酒有肉,還能玩幾把過過癮,對好吃好賭的吳有梅和宋漢來說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晚上他們如期而至,酒足飯飽之後,楊麗英很隨意似的挑起話題:「要是劉主任和肖悅經常出差就好了,這樣你們可以早些下班,大家時常聚一聚。」
「是啊!要是武哥當主任,日子就好過了。」吳有梅感慨地說。
宋漢也發自內心地說:「要是吳姐管辦公室,我們也會很舒服,那樣就能組織好多活動,又好玩,又開心。」
就這樣你一言我一語,順著楊麗英設計好了的思路議論開了。藉著酒勁,幾個人都放開了,熱血沸騰,話越說越多,不滿情緒越來越濃。宋漢說劉華薄情寡義,刻板教條,遲到一分鐘都不行,早退一秒鐘都不幹,何苦呢!
武義煽動說:「這是次要的,關鍵是劉華她們經常背著我們分錢,數額都挺大,她和肖悅、陳英一次就分好幾千。」
吳有梅瞪著眼睛吃驚地問:「武哥,真有這事兒?」
武義信誓旦旦地說:「這能有假嗎,我親眼目睹。那天晚上我有事去辦公室,看見她們在做假賬。她們為了拉攏我,叫我參與,並許諾了好處。我這人膽小,沒敢答應。」
宋漢瞪著兩隻大眼睛,眼珠子都差點鼓出來,對他來說,太需要錢了,而自己居然沒撈到:「她們真是太壞了,要分大家分嘛,為什麼就她們三人私分!」
這時,楊麗英恰到好處地插進來兩句話:「這真是知人知面難知心,她們不倒,你們哪有出頭的日子。」
吳有梅的情緒到了沸點,她激動地站起來說:「楊姐,你說得太對了,我們就是被蒙了,不告倒她們,誓不為人。」
越說越興奮,越說越激動。這時楊麗英不慌不忙地掏出那份她和王副秘書長精心修訂打印好的檢舉信遞給吳有梅。檢舉信究竟先遞給誰,楊麗英是認真盤算過的,她知道吳有梅有便宜就占,損人利己,凡事情緒激動得快,好走極端,只要她的情緒上來,打得頭破血流也不會退卻。
楊麗英說:「你們再看看前天寫的信,如果沒啥要補充的,就簽上名。」
吳有梅迫不及待地接過檢舉信,匆匆掃了幾眼,爽快地說:「哪裡有壓迫,哪裡就有反抗,早就該起義啦!」
於是她痛快地簽上了名,隨後她把檢舉信遞給武義,武義拿起筆正要簽,楊麗英輕輕從他手裡把材料拿過來,指著檢舉信裡的一段說:「你們看,這些地方算是給她們留面子了,要按實際情況,還要重上十倍。」
楊麗英心裡盤算的是不能讓武義先簽名,要讓宋漢簽,然後自己再偽造筆跡替武義簽上,到時萬一事情不成也好有個推脫,就說是兩個年輕人衝動時幹的,而武義自己沒簽名,是別人偽造簽的。
轉移了注意力後,楊麗英把紙筆遞給宋漢,宋漢還沉浸在憤怒之中,接過紙筆毫不猶豫,龍飛鳳舞地簽下名字。
簽完後,他想起武義還沒簽名,他提醒說:「武大哥,你簽。」
這時,楊麗英突然從廚房探出腦袋喊:「武義,水開了,快灌水。」
楊麗英給武義使了個眼色,武義會意忙起身進了廚房。楊麗英出來將水果遞給吳有梅和宋漢,趁他們不注意,匆匆走進廚房,用左手替武義在舉報信上簽了名。
楊麗英把簽過名的舉報信裝進信封說:「儘管劉華和肖悅出差了,你們還是要好好上班,別讓人家鑽空子。這封信你們明天中午送到紀委領導手裡,速戰速決。」
離開武義家,吳有梅興沖沖地回到家,把這一切告訴了靠在床上看書的老公向東,她很得意,覺得自己幹了一樁好爽的事。可令她奇怪的是,向東沒吭聲,過了好一陣才說:「你小心點,劉華也不是好惹的,搞不死她,你今後咋辦?」
吳有梅說:「不可能搞不死,有王副秘書長支持我們。楊姐說,王副秘書長許諾了,等把劉華她們搞下去,就把我提上來。將來我就當辦公室主任,負責辦公室的一切事務。」吳有梅一邊洗腳上床,一邊還興奮地哼著小調。
向東不像吳有梅那樣樂觀,他皺著眉頭,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向東在辦公廳是出了名的陰心鬼,心深得很,不明真相的人說他沉默寡言,內向老實;熟悉他的人說,這傢伙是綿裡藏針,千萬別招惹他。向東是副處長,看問題比老婆深入全面。現在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那也得有準頭。好一陣,他歎了口氣說:「打蛇打七寸,你既然要搞,最好搞死她們,把材料再搜集全面些,別整些捕風捉影的東西……」
他的話還沒說完,發現吳有梅已經呼呼大睡了。向東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他的心一直懸著,感覺這事兒有些不靠譜。老婆是豬腦子,凡事不跟自己商量,等事情辦砸了,才請自己出山收拾殘局。這讓他很是惱火。家有悍婦,沒道理可講,只能認命了。
寒春夜深,楊麗英夫婦難以入睡。楊麗英依偎在武義懷裡,柔媚地說:「老公,你真行。要不是你說出劉華、肖悅她們私下分錢的事,吳有梅和宋漢不會這麼痛快就簽字。」
武義捏了捏楊麗英的臉頰:「家有仙妻,我就是頑石也該開化了。」
楊麗英「咯咯」嬌笑:「今晚你怎麼犒勞我?」
武義放蕩地笑著說:「你要怎麼玩,我都滿足你。」
這對畸形的夫妻同床異夢,相互利用,卻並不妨礙他們卿卿我我過夫妻生活。
最可憐的人是宋漢,他在檢舉信上簽名,當然是想撈取好處和資本,還有就是出口惡氣,報復她們。宋漢將此事講給同居的女友聽,以為會得到讚許,誇自己真男人。誰知女友氣呼呼地說:「我看你有毛病,被人當槍使還屁顛屁顛地臭美。」
宋漢不以為然,心想,女人家頭髮長見識短,懂個屁!這個國家要是沒有我這種嫉惡如仇的熱血男兒,還有什麼希望?
一連幾天都是陰雨連綿。中午剛下班,武義、吳有梅、宋漢三人自報家門進了省紀委的大門,副書記剛剛散會回來收拾東西,他們恰到好處地遞上了那封信,並說是省政府秘書長派他們來的。副書記當然很重視,馬上打電話叫來信訪室主任,副書記發話:「要認真辦理」。並感謝三位同志對組織的信任,感謝他們能按黨性原則辦事。副書記送客出門時,武義想起了楊麗英叮囑他的話,轉過身對副書記說:「書記,你一定要嚴查重辦,我們秘書長說這是為了給辦公廳樹好風氣。」
副書記點點頭說:「辦公廳是全省行政機關的領頭羊,你們有這個態度,我們一定會辦好此案。」
下午吳有梅不想去上班,她兒子在外公、外婆家,她想去看看。
吳有梅來到距城區十幾里路的工廠宿舍,她家大門髒乎乎的,家裡是黑洞洞的。她父親原本是廠裡的工人,因為偷汽油賣而被開除,是受過刺激的偏激男人;哥哥因強姦罪曾判刑五年;母親是比較潑辣的女工。老兩口從年輕吵到老,一天不吵個三五架不算完,經常是連吵帶打,搞得家裡好熱鬧。吳有梅曾說:「我從小習慣父母的打罵,他們很少管我們,長年都是我們兄妹相依為命。哥哥都三十幾歲了還沒成家,我要不管,這個家可咋辦?」
說到家,談到父母,吳有梅在同事面前咬牙切齒地說過:「我真恨不得把我老爸殺了,或是拿藥毒死他,這個家就是他搞得亂糟糟的。」
她說這些話時,兩眼冒著凶光,讓劉華看了都不寒而慄,心想,小吳的心太凶險,不過三十多歲的人,所經歷的事也太多了。父親偷汽油賣,她充當推銷員,以後為了給哥哥減刑,她又無數次用女色去「活動」那些管教人員。從豆蔻年華到風華正茂,她原本清純天真的心一次次被污染,被扭曲,以至於被罪惡和貪婪侵蝕。在一次次奔波中,她接觸到社會上最陰暗的一面,實踐告訴她邪惡是能戰勝正義的,如果她不是通過女色和金錢,能把哥哥提前兩年多搞出來嗎?不是通過她的活動和周旋,能給家裡搞上這麼一套房子嗎?而今,吳有梅又想靠這種邪惡為自己在政治上牟取暴利,搭上一條通天的繩梯——和王秘接上頭,再通過王秘同省長接上頭,這條捷徑她相信自己能走通。
第二天,宋漢回到家裡。他父母都是老實的工人,家庭境況不好,宋漢從小就知道錢來得不容易,他因此特別在乎錢,這也就是他聽說劉華她們私分錢,便特別憤怒。宋漢沒敢把寫信這事對父母說,他知道父母是絕不會贊成自己寫檢舉信惹是生非的。從小爸爸、媽媽都叫他好好學習,好好工作,聽領導的話,他聽進去了一部分。這些年,他認為自己長大了,是大男人了,應該有自己的主見,不能由父母主宰自己。
不同的家庭背景鑄就了不同的個性。武義出身於幹部家庭,從來都是非常強勢。老婆楊麗英的父親是縣公安局局長,母親是縣糧食局局長,老婆又是那種威震一方的女強人。這些養成了武義夫婦的霸道性格,在他們心中,自己就該當老大。正因如此,他們對劉華壓在頭頂,肖悅橫刀奪愛恨之入骨,除掉阻礙,建立新秩序是他們的性格使然,也是蓄謀已久的想法。
武義到信息中心前,早已是副縣級的工會主席,他怎麼能容忍一個女人做自己的頂頭上司呢!再說自己40出頭了,不趕快把劉華扳倒,哪有出頭之日。現在王秘又力挺此事,武義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這些天,楊麗英不在家,她和勞動服務公司的經理古勇跟副省長出差,去取一張批條,完成一樁不可告人的交易。
西北的山路彎彎曲曲,兩邊都是陡峭的巖壁,車隊浩浩蕩蕩進入盤龍縣,張副省長身邊坐著市長等大員,楊麗英作為隨行人員跟在後面。張副省長50出頭,中等個子,嚴肅的表情讓人望而生畏。
副省長專程到盤龍縣,說是參加該縣的活動,實質上是專程來搞定一樁私事,向該縣境內鋼鐵集團的老總要一張鋼錠批條。這可是緊俏東西,一轉手給別人,就能輕輕鬆鬆賺上百萬。要弄到一張這樣的批條,對一般人來說是白日做夢;可對於當權者,不過是幾句話的事。
來到盤龍縣最豪華的會議室,大家按慣例,依照職務高低就座。座談會開始了,因張副省長沒開腔,誰都不知講啥好,只能靜坐等候。短暫的冷場後,張副省長笑著說:「怎麼啦,大家都熟悉的,抓緊時間發言吧。」
這樣的場合,張副省長往往顯示出政客慣有的冷靜和老練,而不是開篇就說。市長的開場白後,是一通「熱烈」的發言,會議接近尾聲,主持人說,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請張省長作指示。張副省長喝了一口茶,慢條斯理地說:「同志們,盤龍縣搞這樣的活動很有意義。文化搭台,經濟唱戲嘛。經濟上去了,文化自然也就上去了,這兩者可是相互依存的。」
然後他又說了一大通舉辦文體活動的益處,還肯定了盤龍縣委、縣政府的領導工作有力度。總之,這番圓滑的政客講話,放之四海皆准,不受時間地域的影響。接下來他又談一段國際、國內的形勢,以顯示自己視野開闊,掌握大局。這樣的話楊麗英聽多了,如同泡了幾道的茶水,沒一點味道。她此行盤龍縣,是為了取那張鋼錠批條,那才是真金白銀。
楊麗英再次仔細打量張副省長,他沒什麼特別的地方,看上去普普通通,可再認真琢磨,你不難發現他周圍瀰漫著一種氣場,這是權力的氣場。在此氣場中,他如魚得水,氣定神閒,兩眼炯炯有神,似乎一眼就能把人看穿,讓人頓生敬畏。
中午,照例是一頓饕餮大餐。用餐的地方金碧輝煌,豪華高檔,從上到下,從裡到外,連小小的餐巾紙都是進口的。就座後,張副省長驚訝地說:「沒想到呀,盤龍縣有如此品位的餐廳!」
易縣長笑著說:「現在改革開放了,來的貴賓多,不搞幾間不行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