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我想著叫他。爸,媽,我走了啊,我回我自己那兒去。週末我再過來。」
魏然他媽一聽魏然要走,趕緊從冰箱裡取出一些做得的半成品,炸丸子炸帶魚什麼的,囑咐他回去自己熱熱吃。
寶來車出了新景家園的大門,出門往右才是魏然回天鵝灣的老路,可是魏然偏偏向左打輪,從花市穿出去,一直向北開,路過崇文門、東單、東四、雍和宮一直到黃寺。
行駛在通往黃寺的中軸路上,魏然搖下車窗,點燃一支煙。
老媽剛才那一句話,那一句「還是小陶好」說得魏然心裡很不是滋味,就像一根針深深地刺進魏然的心裡。
寶來車駛到黃寺的一個家屬區院子前,魏然停了車熄了火。
從新景家園來黃寺的路,魏然太熟悉了。
這樣走,走了兩年了。每次都是兩個人一起。
現如今,卻是他一個人。
陶陶是魏然唯一一個帶回過家的女朋友。
金天比魏然更慘,金天到目前為止還一個都沒有帶回家見過父母。
又點上一支煙,四門車窗全部落下。魏然靠在駕駛座的頭枕上,呆呆地望著煙頭的那點火星出神兒。
他不敢抬頭,只是凝視著煙頭。他知道一抬頭他就會看到什麼。
兩年了,每個週末他都會接陶陶去家裡吃飯,魏然他媽準會預備一桌子豐盛的菜餚來迎接他和陶陶。每次吃完他都是順著這條熟悉的路送陶陶回家,他不想陶陶回去得太晚,那樣陶陶的爸爸媽媽會不高興的。路燈下,陶陶總是跪在副駕駛的座椅上親吻著魏然的臉蛋,和魏然告別。等陶陶下車後,魏然總是不會立即驅車就走,點上一支煙,緩緩地吸著,慢慢地等著,只消一支煙的工夫。再抬起頭,就是陶陶臥室的窗戶,亮了。
陶陶總是剛亮燈,就推開窗子,和魏然揮手告別。
可是現在。
魏然又抬起了頭。
那臥室的燈,是滅的。
像這樣一個人來黃寺,在和陶陶分手之後,已經很多次了,臥室裡的燈,總是滅的。
魏然不像金天,換了金天,在此情此景下,眼淚會下來。
那間臥室,魏然以前經常進去。
陶陶的爸爸媽媽很喜歡魏然,每次去都熱情地招呼著他。魏然也總是厚禮相待,總是不空著手。
臥室裡的那張小床,陶陶的小床,魏然還躺過,兩個人在上面嬉笑打鬧。金天也去過,魏然想起來了。他帶金天也進過陶陶的臥室,去幫陶陶修電腦。那次陶陶的媽媽做中飯款待的他和金天。陶陶的爸爸還開了瓶五糧液。金天那小子,一個勁兒地吃啊。要不怎麼吃得人高馬大的呢,都不帶停嘴的。想到金天當時的那個吃相,魏然笑了。
他又想到了陶陶。陶陶那圓圓的臉蛋上大大的眼睛一眨一眨閃爍著,總是托著小下巴望著魏然。
「她再也回不到我身邊了。」魏然無聲歎息。
陶陶1984年出生,屬鼠的,比魏然小了整整九歲。
魏然喜歡小的,金天喜歡老的,這在大學同學們之間盡人皆知。魏然總是聊那些剛入學的小學妹,金天眼裡全是研究生院的姐姐們。
同樣是沒有嘗過蘋果滋味的兄弟倆,一個喜歡青的,羞澀羞澀的。一個喜歡紅的,成熟成熟的。
在蘇絲黃裡也是,哥倆分工明確,不打架。
陶陶是魏然的徒弟,是他一手帶出來的。一畢業找工作就找到魏然的店裡。
那是在2004年的國展招聘會上,陶陶和幾個同學來到奧迪4S旗艦店的展位前。論工作能力,一開始魏然沒看上陶陶。魏然一直是銷售那條線上的,他關注的是有銷售能力的人才,對於像陶陶這樣沒有工作經驗的應屆大學畢業生,魏然從來都是掃一眼簡歷就過。也搭上陶陶那天來得巧了,總經理在。總經理覺得那一群女孩子裡就屬陶陶的形象、氣質好。很學生,很文靜,說話柔聲細氣的,讓往來咨詢的顧客聽著很是舒服。總經理同意留下幾個二次考核應聘前台的位置。最終還是選定了陶陶,工作職位為銷售大廳的前台接待。
剛開始上班的時候,魏然總是對陶陶那一干子新人厲聲厲氣的,從來不怎麼給好臉。後來不知道陶陶從誰那得知魏然以前是做技術出身的,別看是主管銷售的副總經理,往往趕上個疑難雜症比店裡的技術總監還牛,還一準兒能給解決。陶陶就開始對魏總經理另眼相看了。全店上下的員工均稱呼魏然為魏總,只有陶陶稱呼魏然為魏老師。開始魏然聽著還是很彆扭,後來慢慢也就習慣了,並開始留意這位稱呼自己為魏老師的女孩了。
魏然和金天的想法差不多,男女關係,再怎麼搞,兔子不能吃窩邊草,況且自己又是店裡的常務負責人。
可是架不住陶陶帶著種種工作中的問題,忽閃著那一雙純真可愛的大眼睛,呼嗒呼嗒地衝著魏老師提出一個又一個這樣那樣的請教。
沒出三個月,請教到一塊去了。
後來公司組織去了趟青島旅遊,等回來時,已然是公開化了,連店裡搞衛生的大姐都知道前台的陶陶是副總經理的女朋友。當時魏然和總經理也請示過,詢問是否需要調換工作崗位什麼的。魏然覺得男女朋友關係在一起工作影響不好。可公司總經理倒是不以為然,說:「沒關係,就在一起吧,男女搭配幹活不累。並且你要是覺得陶陶是塊好料是個人才,你何不培養培養她去做銷售呢,看她平常待人接物做事都挺得體的。」
魏然留意觀察了一段時間,發現還真像總經理所說的,陶陶還真是可以發展成為一名出色的銷售。陶陶形象氣質都不錯,平時西服套裙一穿,勾勒出的曲線就挺吸引顧客眼球的。尤以那張格外喜興的小笑臉,從銷售大廳的玻璃門外往裡面望去,不笑時的陶陶都彷彿是在微笑著歡迎每一位顧客。
又沒出三個月,陶陶接了第一個單子,購車的是一位民政部採購中心的大姐。魏然手把手教陶陶怎樣與客戶溝通,怎樣聯絡感情,怎樣與客戶建立長期信任的合作關係。陶陶跟隨服務溝通幾次之後,那位民政部的大姐來到店裡指名道姓地找陶陶簽單,別的銷售一概不簽,張嘴閉嘴就說姑娘長得如何喜興,如何與她聯絡溝通得緊密等等。一簽就是六台A6!這可樂壞了陶陶,也樂壞了師傅魏然。看著一手栽培出來的徒弟簽得大單,且又是心愛之人,魏然當時心中的喜悅是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的。
可是魏然就看到當時的喜了,沒看到後面的悲。
日子過得很快,一晃兒就是2006年。
在這兩年裡,魏然把陶陶培養成一等一的銷售高手。十幾年的銷售經驗傾囊相授,毫無保留。魏然在公司附近租住公寓,陶陶有時也和他住在一起。再後來到了魏然頻繁出入陶陶家,且陶陶也頻繁出入魏然家的時候,魏然在天鵝灣一期買了一套兩居室。他認為他和陶陶的幸福生活就會從天鵝灣開始。
不看好陶陶的有個人,就是金天。金天當時勸魏然別太著急,畢竟陶陶年紀太小,小女孩剛開始工作就很順利難免不定性等等。魏然一聽金天這話就老大不樂意,一揮手:「找你的老娘們兒去吧。」魏然還拉金天和陶陶一起去懷柔玩過一次。金天對陶陶的評價是:目光游離。
其實陶陶在工作中,尤其是在同事之間就已經讓人頗有微詞了,許多老員工紛紛找魏然投訴陶陶。礙於魏然的情面,不敢說得太直,只是說陶陶在接待客戶方面不按照銷售代表的排位順序接待來訪的散客,見到有客人推門陶陶一準兒搶上去接待。後來愈演愈烈變本加厲,還從一位資深的銷售顧問手裡搶單子,以致發生爭執,這些事端一度讓魏然很是難做。
天鵝灣的房子下來了,魏然拉著陶陶去建材城挑選裝修建材,大到裝修裝飾傢俱,小到窗簾五金布藝。他一定要讓未來的女主人體現出最最徹底的喜好來。
他們一起選定的鐵藝,整個房屋環境內全部是現代感十足的鐵藝風格。寬大的客廳採用鐵板地面,大塊兒大塊兒的鐵板磚四周是一顆顆小鉚釘,看上去很是另類。色調全是銀灰色與金屬色,一水兒的鐵藝傢俱。尤其是那個鐵架子床,說是英國的朋克鐵藝風格。魏然特別喜歡那床發出的「嘎吱、嘎吱」的響動兒,躺在床上翻個身就跟聽搖滾樂似的,好像那響動兒能激發他大腦裡某些快感細胞一樣。床旁邊是用兩個輪胎搭成的臥室沙發。金天去過魏然剛裝修好的房子,一進門金天就叫喚:「我的娘啊!進工廠啦!」
可誰承想剛裝修完天鵝灣的房子,出事了,陶陶失蹤了。
其間正趕上2006年夏季促銷季,新款奧迪Q7隆重上市,總公司一直在給魏然的店施加銷售壓力。旗艦店的Q7三季度銷售任務是八輛,可是展車擺了好一陣子,愣是一輛沒賣出去。有價格沒市場,有人問沒人買。銷售團隊齊上馬,可怎麼推都推不動,一些個老客戶全是政府採購,定點採購A6和A8,誰也不買Q7這燒錢的貨。
後來來了個山西採購團,由幾名煤老闆組成,一口氣開走了六輛Q7,魏然總算是鬆了口氣。就這樣,魏然在會上也發動全體銷售代表加大進口車的銷售力度。陶陶接了個Q7的單子,告訴魏然的時候,魏然實在是太高興了,還拉著陶陶去全聚德大吃了一頓,以示慶祝。沒想到那頓全聚德卻成了他和陶陶的「最後的晚餐」。
當時魏然還在忙活著裝修的事情,整日裡建材城工地來回跑,忙得不亦樂乎,也沒怎麼照麵店裡。陶陶的單子簽了,兩輛Q7,付現金。魏然電話中一聽,心裡盤算八九不離十准又是煤老闆購的,三季度任務總算是完成了,於是抽空跑到店裡開了大票,收了錢驗了車,辦理妥當又忙裝修去了。
魏然猜得沒錯,是個煤老闆。不過是個年輕的男煤老闆。
打那兩輛Q7賣出去後的第三天,陶陶就不來公司上班了。先是抱病請假,魏然也沒在意,認為陶陶估計是在黃寺父母家中休養。魏然打電話過去問候,陶陶沒說幾句就給掛了。後來再打就是不接,發短信更是不回。
沒幾天,手機停機了。
魏然到黃寺家中找過,不見。
魏然到辦公室一看,桌上赫然擺著陶陶的辭職信。信很簡短,只是說自己另謀高就,辭職了。當月的工資與季度的銷售獎勵也不要了,人事關係希望公司轉到人才交流中心,到時她會安排父母與公司協調處理。下面署著簽名。
辭職信的下面還有一封給魏然的信。
內容很簡短,就六個字:「對不起,忘了我。」
魏然看後表面上神態自若,這方面他比金天強上百倍,畢竟是管理著偌大旗艦店的副總經理。
上報了總公司人事部門之後,魏然又來到了黃寺陶陶的家中。
陶陶的媽媽拉著魏然的胳膊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訴,連連說對不起魏然。
陶陶不在家,從那以後就再也沒有怎麼回過家,魏然也再沒見過陶陶的面兒。
2006年第三季度進口車的銷售任務完成了,兩輛Q7賣出去了,陶陶也「賣」出去了。
魏然騙老爸老媽,怕他們接受不了,說是他和陶陶因為感情不和,吹了。
那時魏然他媽好一頓頓足捶胸地埋怨魏然。
魏然他爸從金天那兒大概知道點情況。
那段時間,金天一直陪著魏然。
陪著他在蘇絲黃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