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你啊,你也老大不小三十好幾的人了,一天到晚吊兒郎當,就沒有個正經樣兒。你說說你小子讓我有多著急!」話音剛落,魏然他爸使勁兒一拍餐桌,震得餐桌腿下面的木地板咯咯作響。
拍個桌子都能拍出個「山響兒」來,老工人就是老工人,在工廠做了一輩子的車工,別看退休了,還是老驥伏櫪,志在千里。咱們工人有力量嘛。
魏然一看老爸衝他拍桌子瞪眼,連忙放下筷子,賠著笑臉說:「您別生氣,您別生氣,來,喝口茶,喝口茶。」
說著端起茶壺給老爸續上一杯。
魏然他爸一看兒子給他端上茶,語氣多少緩和下來了,說道:「哎呀,你快氣死我了。」
接過茶杯,嚥了一大口下去。
「這茶還行。你小子上次帶回來的這個鐵觀音還行。」魏然他爸說道,依然是黑著個臉。
「可不,這是金天上次去台灣開會帶回來的。他本來早就給我了,說讓我帶給您,正宗的高山鐵觀音啊。我一直放辦公室愣是給忘了,前幾天收拾辦公室才找著,這不就給您老帶回家了嘛。」魏然依舊賠著笑臉。
小時候因為魏然淘氣,魏然他爸可真沒少打他。什麼學習不好,上課不認真聽講,考試成績不理想且班裡排名永遠是中下等等等,這些都不算什麼構成回家屁股上吃一頓肉包子的理由了,充其量算是個基本境界。下課追跑打鬧,上課時玩前排女同學的辮子,女同學不讓他玩向班主任打個小報告,魏然就乘著同學們都在認真聽講的空當兒往該名女同學的辮子上刷膠水,往該名女同學背後貼小紙條畫小王八。女孩哭著找班主任後,班主任無奈地找魏然他爸談話,其結果婦孺皆知,回家關起門來就又是一頓胖揍,院子裡罰站不給吃晚飯那是常有的事。可就這樣,也就算是個中等境界。您要問說都這樣了才算是個中等境界,那麼最高境界得什麼樣啊?您可別吃驚,兜裡揣著彈弓子隨時掏出隨時襲擊別人家的玻璃窗,看不是本胡同的過路人騎車過去未留意往人家車轱轆裡捅樹枝,和小朋友在胡同裡追跑打鬧丟石塊砸了人家的車玻璃,按人家軍委領導私宅紅漆大門上的門鈴然後撒腿就跑幾次之後讓看門人給活捉了,還有那麼幾次為了搭救被初中小流氓堵在死胡同裡的同班女生衝鋒陷陣而掛了彩……每每東窗事發,金天坐在自家院子裡都能聽到對門魏然家院裡傳出來的跟殺豬一般的號叫。
不過,棒打出孝子。
越打,魏然和老爸的感情越深。
長大了以後,魏然更懂事了。
「然然,到廚房來,再盛碗麵來。」魏然他媽聽外面客廳裡他爸拍桌子叫喚,於是在圍裙上抹著手從廚房裡走了出來,招呼著魏然再盛碗麵條。
今天魏然回新景家園的父母家吃的晚飯,老媽做的炸醬麵。白天在電話裡聽老媽說在炸醬準備晚上吃炸醬麵,魏然在辦公室裡就饞得直流口水。魏然老爸老媽住的新景家園一期是劈柴胡同拆遷的時候,拿政府給的拆遷款,魏然又給他們貼補了一些,付全款買的一套大三居室。魏然自己住在天鵝灣,有時回老爸老媽家吃吃飯住一住。跟金天一樣也是兩頭跑,不過他可不像金天似的還陪老爸吃完飯遛遛彎什麼的,他是吃完飯抹抹嘴就走。自己家住習慣了,回家打打XBOX看看DVD洗洗睡覺。
魏然他媽炸的醬絕對是一絕。魏然後來帶著客戶去老北京炸醬麵館吃,都始終吃不出魏然他媽炸出的那個味道來。就連金天要是聽說魏然他媽在做炸醬麵,也一准跑過來蹭飯。小時候就是,隔著院子滿胡同飄著醬香。
魏然端著碗進廚房撈面。
廚房門口,老媽堵住了他,趁著魏然撈面之際千叮嚀萬囑咐。
說:「你啊,別老惹你爸生氣。你瞧你爸剛不又拍桌子了。」
魏然一邊撈著面一邊回答:「嗯,我知道,我也沒招惹他啊。我剛坐下來吃飯,他就在我身邊嘮嘮叨叨,我不是也一直聽著呢嗎?」
魏然他媽說:「哎,他也是想你,你老沒回家了,見你他就是叨叨,你就聽著點得了。」
「嗯。」魏然說著放下笊籬。
「別走,我還沒說完呢。你爸前兩天去廠子做體檢去了,他最近身體可是不怎麼太好啊,高血壓,高血脂,高血糖都查出來了。」
魏然一聽這個,端著碗停下腳不走了。
「那您怎麼不早點跟我說啊?」魏然問道。
「其實也沒什麼大事,就是你多順著點你爸,別總氣他就是了。」
「嗯。這個我明白。」
回到餐桌前,魏然咬了一口黃瓜,大口大口吃著炸醬麵。
耳邊只聽著魏然他爸放下茶杯又開始嘮叨上了:
「你說說你小子,打小學習就不好,讓我沒少為你著急。長大了總算是念個大學,也是指望著你別跟你老子我和你媽一樣。我們是趕上響應祖國號召上山下鄉沒念上書沒辦法,等回來也只能進工廠一幹就是一輩子。就是不想你也這樣,小時候才管你那麼嚴。」
魏然一邊吃著麵條,一邊點著頭,連稱:「是,是,您老兒說得是。」
魏然他爸又接著說:「你小子呢,還算是爭氣,大學畢業進了個車行,一直幹到現在混了個副總的位置,還算是飯碗穩定,且又收入高。你看看現在外面那些個大學畢業生,畢業就算是失業,沒工作沒收入多困難。」
「嗯,是啊。前兩天我們大木倉小學同學聚會來著,您猜怎麼著?全班除了在國外發展的就屬我和金天混得好。」魏然一邊嚼著炸醬麵一邊給老爸老媽說著。
「哦,可是你那些同學都成家了沒?」這話茬魏然他媽接得甚是利落。
魏然一聽,明白老爸老媽今天談話的主題是什麼了。原來炸醬麵是個小小的陷阱,誘之回家就是為此。
「大部分都成家了。有的孩子都能打醬油了,還有的都離一茬兒了。」魏然小聲兒地回答。
「說的就是!」魏然他爸一聽這兒,又拍了一下桌子。
「你小子,別人都成家了,你為什麼不成家?別人都有孩子了,你為什麼還沒有孩子?」
說到這兒,越說越有氣,氣得魏然他爸站了起來,指著魏然的鼻子說:
「咱們老魏家雖然趕不上對門老金家,人家是名門望族,可咱們也是正兒八經的老北京人。你大爺那兒又是個閨女,就是你堂姐。你要是不結婚給我抱個孫子,咱們老魏家可就斷了後了。」
越說越咬牙,越說越有氣。
老魏在工廠裡直到退休一直都是火爆的脾氣,連廠長都畏懼三分。
魏然沒吭聲。
「說吧,你什麼時候給我領回家一個來?」
魏然又沒吭聲。
魏然他媽一看,旁邊催了一句:「然然,你爸問你呢。」
「領回來一個什麼啊?孫子啊?」魏然裝傻。
「呸,我說的是兒媳婦。」
「你說你現在,有車有房,一年收入個四五十萬,不是挺好的嗎?你那些個同齡人,沒車沒房的一般工作的不也是照樣娶妻生子了嗎?你麻利兒地給我找個兒媳婦讓我抱孫子。你看看你,現在還是一個人晃蕩,你要晃蕩到什麼時候?」
魏然趕緊吞兩口,把這第二碗炸醬麵吃完了。
「你瞧你,回家就跟惡狼似的。在外面連頓飽飯你都吃不好,你在你自己家那邊,誰給你做飯啊?誰給你洗衣服啊?誰照顧你啊?」
魏然臉上有點掛不住了。
魏然他媽在一旁也是連連口打唉聲。
魏然一擺手,說:「行了,行了。您甭管了,我盡快就是了。現在這女人找不好還不如不找呢。您看看我周圍,小學同學,中學同學,一直到大學同學,春節剛隨完的份子錢,還沒過中秋呢,這婚就離了。」
又來了一句,「找不好,天天打打鬧鬧有什麼意思。我一個人圖個清淨。」
魏然他爸還想再說什麼,讓魏然他媽攔了下來。
「我知道你們的意思。我一定盡快找,找到合適的我就結婚。」
魏然他媽說話了:
「你說你小姨、你三姨還有我們單位的同事給你介紹的那些個女孩不都挺好的嗎?有幾個我看照片還挺水靈的。我說你啊,就別太挑剔了,差不多就得了,居家過日子找個賢惠的。」
「好,我小姨、我三姨給介紹的那幾位,您還覺得水靈,個個都跟孫猴他妹妹豬八戒他二姨似的。有的瘦得我就沒看見她開車門人就下來了,整個一張照片,還生孫子哪,下耗子都未必下得下來。有的胖得也是,上次三姨領了個,估計足足有一百六十斤。約在咖啡廳見的,穿條熱褲,打老遠一看還以為是穿著秋褲上大街的,還穿雙鬆糕鞋,一走路『光!光!光!』跟砸夯似的。倒是二舅給介紹的那個還真水靈,還真不難看。」
魏然他爸他媽一聽這個有門兒,頓時來了精神,瞪著眼睛張著嘴巴看著自己的兒子。同時心說:「還是孩子他二舅靠譜,介紹的這個,兒子看來滿意。」
魏然他媽趕緊追問:「嗯,你二舅介紹的那個,怎麼樣啦?」
「怎麼樣?挺不錯的啊。人還真水靈!那小鼻子兒小眼兒小身段兒絕對沒治了,我還以為是個模特呢。聊得也不錯。聊的那天我只告訴她我是賣車的,沒說賣的是什麼車。聊完第二天我正在銷售大廳裡和員工談著事,一推門,二舅介紹的那個挎著一個男人的胳膊就進來了。」
魏然沖老爸老媽一攤手,做個無奈的表情。
「那後來呢?」魏然他媽還傻了吧唧地問。
「還有什麼後來啊,人家一看見我當時特彆扭。也沒怎麼看車,扭臉兒拉那男的就走了,和我也就再沒有聯繫過。」
「哎!」二老異口同聲。
「所以說啊,等淪落到相親地步的女孩,你們說還能剩下什麼好的啊?就跟在菜市場買菜一樣,一早去的,全都是溜光水滑兒新鮮的。等快關門時,全都是蔫頭兒耷拉腦的。」
魏然搖搖頭。
「還是小陶好。」魏然他媽喃喃一句。
魏然猛地抬起頭,刷的一下臉色變了,彷彿老媽的話刺痛了他的某根兒神經。
「都和你們說過了,今後當著我的面甭提她,您瞧您又提她。」魏然埋怨道。
別看魏然他爸火爆的脾氣,動不動就拍桌子瞪眼,這時候也替兒子說話了。
「你也真是,老婆子。哪壺不開你提哪壺。」魏然他爸站在兒子一邊兒說魏然他媽。
「我也就是說說。是咱們然然不要小陶的,還有什麼說不得的。」魏然他媽絮叨著。
「行了,行了,今後別在我面前提她。」魏然隨口一說。
「爸,這還有金天讓我帶給您的兩條玉溪。您留著慢慢抽吧,一直放在我包裡剛才進門時忘了給您了。」
說著魏然從包裡揪出兩條煙來。
「哎,天天這孩子就是乖!總想著我。你看看你,你跟人家一起長大的,就是沒有人家懂事。天天小時候就老實,金老師有那麼個兒子真是福氣。」
說著看向魏然他媽。
魏然他爸又溫聲細語地問:「對了,剛才喝茶的時候我就想問你來著,天天怎麼樣了,有女朋友了嗎?」
一聽這個,魏然差點沒笑出聲兒來,他想到了「天涯情」的董事長。心說,我要是跟您說金天的事,您血壓立馬兒得一百八!
嘴上隨口敷衍:「沒。跟我一樣,還一個人晃蕩著呢!」
魏然他媽說:「哦,哪天你把天天叫過來,我包餃子給他吃。他老也沒來串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