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再讓溫紅選擇一次,她情願不來北京這繁華的都市,情願不住在棕櫚泉這個充滿歐洲古典風格的豪華國際公寓之中,情願不用身上那件件昂貴的奢侈品來填補自己的空虛。
周圍的一切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她的事業。她的生活。她的人情。她的世故。她的社交圈子。
每次在蘇絲黃買醉,她真希望一睜眼周圍的一切全沒了,全消失了。當然第一個先消失的就是手機,那個一天到晚響個不停的手機。
但是沒有辦法,她已經處在這個循環往復的洋流之中,只能無助地向前航行,半點迴旋的餘地都沒有。
心情極其煩悶之時,也只能靠購物來緩解。那些個限量版唯一版的奢侈品也只有在刷卡的一瞬才能多少刺激一下那已近麻木的神經。
偌大的豪華公寓裡,只有她一個人。
樓下還有一套同樣大小的公寓。本來是打算讓父親母親在樓下頤養天年的。
可是……
每每一想到這兒,溫紅就淚如雨下。
年前回過大同一次,現在的礦區治理得比以前要好得多了。
又回去看了看礦務局的家屬區。小時候住的平房早已不復存在,都蓋起了一棟棟小樓房。溫紅還能找到兒時小平房的所在地。
父親在大同市礦務局工作,年輕時是個普普通通的職員。母親在同煤小學教書。那時人們的生活都不是很富裕,日子過得很是清苦,生活卻是很充實很快樂。
高考,溫紅填報的是北京商學院。為了保險報了個專科,學習財會。結果居然考中了。在當時的大同,礦務局的孩子能考進北京實屬不易。
三年的專科學習,使溫紅更加熱愛北京。
畢業後回去是幫助父親打理生意。
1994年,父親下了海,和叔叔一起開了小煤礦,屬於第一批自己辦採礦證的小企業。那時辦理一個採礦證,大概也就是七八十萬元的投入,而現如今,一個礦區周邊的小礦的採礦證大概需要兩千萬人民幣。
一時間,家裡的生活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尤其是到了2000年,全國煤炭價格一夜暴漲,一天的收入就是五十萬人民幣。
一年之間就成為了千萬富翁。
生活的大轉變應該讓溫紅一家非常快樂非常幸福才對,但事實並非如此。世界上的事情就是這樣,完完全全的幸福、美滿只能出現在童話故事裡。這一切皆源自溫紅的弟弟。
弟弟叫「嘟嘟」。
溫紅1971年出生,嘟嘟是1977年出生,溫紅比嘟嘟大六歲。
母親懷著嘟嘟大概七個月的時候,走在礦務局家屬區那坑坑窪窪的柏油路上時摔過一跤。去市裡婦產醫院檢查,大夫聽了,說胎位什麼的都正常。
看似沒什麼事情,但是嘟嘟出生後,四五個月還總是抓不住東西。等再大一些總是站立不穩,始終是學不會走路。
同煤醫院的大夫診斷嘟嘟為「腦癱」。
其實在大同,在礦務局家屬區,像嘟嘟這樣的孩子多得是。有的是因為懷孕期間濫用藥物所致,有的是因為環境污染所致。
從嘟嘟一落生起,他就是全家人的焦點。
小的時候還好,就是俗稱的「呆傻症」,偶爾伴發癲癇,成年之後還伴發間歇性的精神障礙。現在的嘟嘟別看也有三十歲了,但是實際上的智力水平才等同於十二三歲的孩子。
父親母親為嘟嘟操碎了心。小的時候就不敢讓他一個人出門玩,總是要有人跟著,不是父親,就是母親,再就是溫紅。
到現在,溫紅已經習慣了,嘟嘟是她生活的一部分。
2000年,溫紅帶著豐厚的家產又來到北京,繼續深造學習,並在北京開始投資生意。她看準了餐飲行業,先是在大北窯第一機床廠旁邊開了她的第一家店「天涯總是情」,風味以家常菜為主,也就是「天涯情」國貿旗艦店的前身。2002年正式更名為「天涯情」。隔年在北京大學讀完MBA後,建立了北京「天涯情」餐飲集團公司,並陸續開業了幾家分店。直到現在發展成為在全國範圍內擁有三十多家分店的大型餐飲連鎖企業。
溫紅年輕時很漂亮,高高的個子,豐腴的身材,白皙的皮膚,尖尖的臉膛看著甚是嫵媚。佳人總是要配給才子的。
溫紅也配了個才子,談了兩年的男朋友同是山西老鄉,太原市人,家庭很好。其父母均是省裡的幹部,父親還是位高權重者。男朋友在北京大學讀到博士,博士畢業後直接分配到中央國家機關工作。
溫紅愛算命。大師說她是金命,生辰八字全為陽字,無陰字,命中多金,且有財有庫,但命裡就無早婚,如果早結婚也會離婚,晚結婚才是最好。後半生才是真真正正的婚姻幸福。一聽這個溫紅就不高興,扔給大師一摞錢扭頭就走了。
世界上任何一個女人,只要她是真真正正思想健全的女人,沒有一個是不希望自己能過上甜美幸福的婚姻生活的,錢財都是其次,溫紅也是。
她偏不信大師說的那個邪,當時下定決心一門心思就是要嫁給北大博士。
婚期都已定好,就差辦喜事了。大同那兒也興熱鬧,肯定是要大操大辦的。
誰承想婚前兩個人在溫紅的家裡吵了一架,其實也就是為一些雞毛蒜皮的事情而發生的小小摩擦。溫紅也沒當一回事兒。可家裡有人當回事兒了,那個人就是嘟嘟。他那時由於不定期的癲癇病發作,還伴發了間歇性的精神障礙。嘟嘟聽見最疼自己的姐姐在家裡和一個陌生男人發生爭吵,受不了了,從廚房裡抄起一把菜刀就沖北大博士揮去。
那之後,婚禮取消了,北大博士也從此永無消息。
溫紅看著突發「精神障礙」的弟弟欲哭無淚。
這就是命。
多年以來,溫紅身邊不乏追求者,且都是青年才俊。上到政府高官、青年企業家,下到公司白領、藝術工作者。有的圖溫紅的財,有的圖溫紅的貌,有的圖溫紅的情。開始都是熱情奔放激情四溢,用盡各種手段苦苦追求。月下舉花久久佇立者有之,雨中長跪不起者有之,許諾無限財富許諾政治身份者更有之。但到深入瞭解,見過嘟嘟之後就又都灰溜溜地扭頭走了,消失得無影無蹤。總是匆匆地來,匆匆地走。
過了三十歲,溫紅也就不像以前那樣渴望婚姻了。幸福的婚姻對溫紅來講是那麼的遙不可及,面前的這道鴻溝是那麼的難以逾越。一直到現在。
有時夜晚打烊從店裡出來,剛拉開車門坐進車裡,就看到自己「天涯情」的那些下班的服務員興奮地跑出門口,有的投進男朋友的懷抱,有的跳上已在門口等候多時的老公的自行車。每見此情此景,溫紅心裡就說不出的難受。心煩意亂之餘,到蘇絲黃去買醉。
金天出現之前,溫紅在蘇絲黃裡認識過一個小男模。那純粹是生理與心理的需要。
剛認識那個東北小伙子的時候,溫紅感覺他很有教養,很會說話,很會哄溫紅開心。
可是日子處久了,他就原形畢露,整日裡好吃懶做,就知道花溫紅的錢。
那時的溫紅又陷入了痛苦之中。交往了三個月後,溫紅就毅然決然地斷絕了來往。
後來她剛開始和金天交往的時候,曾經一度認為金天也一樣,也就是個高素質的小白臉。天下的男人都一樣,天下的烏鴉一般黑。
來自家庭的打擊使她更無心於感情。
2003年,棕櫚泉剛剛開盤,坐落在北京的東四環內,毗鄰朝陽公園,拉開窗簾就能俯視整個朝陽公園的全景。超豪華的國際公寓,頂級歐洲古典宮廷式裝修風格。許多影視名人皆入住於此。
剛開盤的時候,價位就在一萬五一平米。在當時,屬於北京最高價位的國際公寓。
溫紅很喜歡這裡的環境,樓下就是北京的天然大氧吧,很適合父親母親過來居住。開車出行也方便,一出門就是四環路。於是她一口氣在棕櫚泉買了兩套公寓房。
樓上的是她自己住,樓下的是爸爸媽媽和嘟嘟住。
礦區的生意交由叔叔來打理,接一家人一起來北京,頤養天年。
可是,天又不遂人願。
那時正趕上非典時期。溫紅佈置完兩套房子,歡天喜地地回大同接父親母親和嘟嘟來北京。可溫紅是高高興興回大同去,愁眉不展返北京來。臉上那幾條怎麼做美容都下不去的皺紋就是那個時候留下的。
性情溫和的父親,居然查出了肺癌,而且是小細胞肺癌。
小細胞肺癌擴散得很快。
這該死的污染。
開始還是瞞著父親,只謊稱是肺炎,來北京住住,入院治療等等。不敢讓他知道,但後來瞞不住了,父親也知道了自己的病情。
花最多的錢,住最好的醫院,用最貴的藥。
冬蟲夏草挑最粗最好的吃。
西北有雪蓮,能治療肺癌,派人去採摘。
靈芝,同仁堂櫥窗裡做展示用的,不問價格交錢打包就走。
但就這樣,父親還是日漸消瘦、衰弱,一日不如一日。
堅持了一年半父親去了。
回大同入葬的那天,下著雨,酸雨,落在黑色衣服上全是灰灰的泥點子。溫紅已經哭干了眼淚。只有嘟嘟趴在地上,怎麼拽都拽不起來。
母親也是心力交瘁。
沒兩年,母親也走了。乳腺癌,一直有腫塊一直疼,沒在意,發現的時候,也晚了。
母親臨走的時候,把溫紅拉到床前,她最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嘟嘟。
溫紅對母親說過:「您放心,我就是一輩子不嫁人,也不會讓嘟嘟受一丁點委屈。」
在北京的時候,總是媽媽帶著嘟嘟出門,朝陽公園裡溜一溜。北京太大了,沒有溫紅跟著,遠的地方娘倆哪兒都不敢去。
今後的日子……溫紅閉上了眼睛,想都不敢想。
現如今,樓下的房子裡,嘟嘟和二姐睡得正是香甜。
母親走後,溫紅把二姐從老家接了來,幫她照顧呆傻的弟弟。
二姐算是母親遠房的外甥女,比溫紅大幾歲,家境貧寒。給別人家做工也是做,溫紅畢竟是親戚。二姐剛來北京時,根本不敢下樓,那一口地道的山西話,北京人很多都聽不懂。
看看身旁那束鮮紅的玫瑰。
又想到那隻小豬,那只可愛的小豬,溫紅總算是破涕為笑了。
溫紅獨自回憶著:
他可真有意思,居然能想出這樣的點子來。這麼多年,收了多少束花記不清楚了,能收到一隻「小豬」送的花,還是第一次。
也真夠會琢磨的。試探我,看我能不能猜出是他送的花。
上午前台的小姑娘剛捧進辦公室的時候,我還真是吃了一驚,心想是誰送的呢?看到那隻小豬,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他。
就算不是,我也希望是他。
我特意在下班時間下的樓。公司裡的那些個小姑娘見到我捧著這麼一大束玫瑰,都紛紛過來稱讚。電梯間裡也是讚不絕口。
我故意不問他,就是讓他著著急。估計他一上午都在辦公室裡轉磨磨兒呢。
我也是想看看他會不會發個短信來問我,可他就是忍住了。
別看他在蘇絲黃裡穿的跟花花公子似的,其實心裡……
哎,他這樣的好小伙子應該有個好歸宿,會有個好女孩在等著他的。他從小就是在良好的環境裡長大,就沒見過什麼太低劣的事物,又是那麼的渴望感情,那麼的渴望……
從和他的第一次接觸我就明白他想要的是什麼。
那還是去年年底的時候,我們的第一次相遇。
我的一句玩笑,他還真當真。夜夜去蘇絲黃等我,就是為和我認識。我逗他說是不是在蘇絲黃還等過別的女人,他還真急了。
他其實挺帥的,一些個年輕的女孩很吃他那一套。外表看起來對什麼都無所謂的樣子。
想起來了,他等到我的那天是個週四。那天晚上回到家,嘟嘟不聽話,我和他吵了幾句,心情煩悶,才一個人去蘇絲黃喝酒。
他繞過屏風進來的時候,我就已經認出他了。他看到我也是很吃驚。
我逗他,裝作葉塞尼亞。他竟然很是配合。那低沉的男性嗓音富有磁性,還真像配音演員。
別看是三十出頭的人了,一笑起來,還是那麼的天真,那麼的爛漫。
老北京人就是老北京人。尤其是老北京的男人,骨子裡就透著那麼一骨子玩世不恭的勁兒。
高高大大的身形,略微有點胖,寬寬的肩膀,從背後看去,有點像年輕時的父親。尤其他那伏在蘇絲黃吧檯上的身形,像極了父親夜晚伏在寫字檯上為我輔導功課的樣子。
那眼神,柔柔的,像是父親將我擁在臂彎中,慈愛地注視著我。
那雙手,圓潤的大手,陣陣炙熱的暖流匯聚在掌心,使人莫名地有一種想捧起來摩挲自己面頰的衝動。
他握了我的手。很暖,很暖很暖。寒冷的冬夜裡,那雙手所傳遞過來的熱情彷彿一時間融化了我心靈的層層冰凍。在那時,我的手顫抖了,心靈的顫抖傳遞到了神經感知的末端。
那一刻,我真想讓他擁我入懷。真想好好依偎在他那寬闊的胸懷裡。那個滋味到底是什麼,我已很久很久未曾體會過了。
帶他回了家。可在我想要他的時候,他卻沒有繼續。就那樣扭頭走了。
他拒絕了我,我還是第一次被拒絕。莫非他華麗的外表下掩蓋的是傳統的尊重?
我以為我今生再也不會遇到他了。就算是遇到,也會形同陌路。那是兩個人的事,把彼此的珍重都深深地放在心底。
可巧春節的時候又遇到他,蘇絲黃給了我和他一件禮物,叫「緣分」。
我承認我對他是很有好感的。
我對他投懷送抱,他裝作不解風情。
送給他禮物,他不接受。剛開始我認為是他看不上,拿著個勁兒,之後的表他又是不接受,退卻時又是那麼的讓我感動。
莫非?
倒是那天週末聚會讓我對他刮目相看。那個東北女人跟踩雞脖子一樣,嘰嘹嘰嘹的,蘇絲黃裡的音樂都蓋不下去她那小尖嗓。不過越是裝作親熱越是沒什麼。那小子對我還真是在意,跳個舞還不時向下看看,生怕「丟」點什麼。
網絡癱瘓,他一個小時就衝到我面前,一忙就是一夜。
他給我講《時光倒流七十年》,沒想到他的性格裡有那麼多的柔情。
難道,難道他真的與眾不同?
明月之下,美麗的玫瑰悄然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