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3月。
北京寬街,中醫醫院。
門診大廳門口,金天焦急地等著溫紅,手中已經是第三支煙了。
溫紅和金天聊天時說起過,要帶個親戚來找金天的表舅看看中醫。
但她只和金天說是帶個親戚。
金天的表舅是中醫醫院針灸科的副主任醫師。
溫紅聽說針灸療法可以治療癲癇,以及癲癇伴發的間歇性精神障礙。多年來嘟嘟一直採用的是西醫治療的方式,長期服用抗癲癇類與抗精神障礙類的藥物。病情倒是可以抑制得住,但是西醫的治療方式治標而不治本,只能是表面上抑制,而且連續服用西醫抗精神類藥物幾年之後,就會出現或多或少的抗藥性,還需要定期更換新藥來抑制病情。近幾年來,中醫針灸療法對於治療癲癇以及癲癇病伴發的精神障礙在治療效果上有了重大的醫學突破。尤其是針對小兒「腦癱」患者,在幼兒時期,早發現早治癒,根治率極高。
銀色的奧迪Q7緩緩駛進了中醫醫院的大門。
溫紅下車時沖金天招了招手,金天快步來到車前。
後車門也開了,下來一位中年婦女。略有鄉下人的模樣,穿衣打扮有些過時,但很乾淨,週身看不到一點灰塵。著一雙布鞋,一開車門就惶恐地看著醫院裡過來過去的病患與醫生。關車門,邁腳,每走一步都很小心,生怕踩著什麼東西一樣。
車裡還有一個更不適應的,人還沒下來,聲音先下來了。
「我不下車,我不下車,讓我回家吧,老姐。」聲音聽起來含糊不清,像是嘴裡含著個棗。
「胡說!剛出家門的時候怎麼和你說的來著,讓你好好聽話!」溫紅沖車裡訓斥道。
「這裡的人都穿著白色衣服,我害怕。」繼續含著棗。
「有你老姐在呢,別怕,下車。」溫紅剛說完,才想起金天在她身後站著。那一句「老姐」應該是讓金天聽到了,連忙轉身衝著金天說,「哦,我跟你說的親戚,是我,是我弟弟。」
又衝車裡說了一句:「好嘟嘟,快下車,別磨蹭時間。」
金天怔了一下,大腦多少有點空白。心想:「紅姐和我說了來看病的是家裡親戚,可沒說是親弟弟啊。」繼而看了一眼溫紅,溫紅躲開了。
金天心想:「我也幫著勸勸吧,醫院每天病人都多,時間不等人。」湊上前去,半探著身子沖車裡打著招呼。
「你好啊!呵呵。哥們兒!」金天來了句很地道的北京話「哥們兒」。
「咦?他這聲音怎麼像是說相聲的啊?」含著棗的問。
金天趕緊接著話茬兒:「我就是說相聲的啊。」金天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說。
「哦?!我喜歡,我喜歡。醫院裡有相聲聽嘍。」說著含著棗的那位才從車裡邁了下來。
只見他個子不高,胖乎乎的,頭髮很稀疏,臉色煞白,五官臉型倒是和溫紅有幾分相似的地方。他嘴角有點歪,目光呆滯,一走路胳膊總是前前後後甩動著,兩隻腳總是向前戳著地走。這樣的人走在大街上一看就知道不是正常人。
金天嚥了口唾沫,一時間感覺有點暈。
不過至少解開了金天心中一直糾結的一個謎團,那就是溫紅為何一直單身。
嘟嘟挪步到金天面前,仰起臉緊貼著金天的領口直勾勾地盯著他的眼睛。
「他像是電視上說相聲的。」嘟嘟叨咕一句。
「別胡鬧。嘟嘟,往後站!」溫紅訓斥著。
「嗯,嗯。」嘟嘟說著往後退了半步。
「你得叫哥哥知道嗎?你叫天哥哥吧。」溫紅沖嘟嘟說道。
「嗯,天哥哥。」嘟嘟低著頭叫了一聲兒。
「嘟嘟,你好。好嘟嘟!」金天隨著溫紅叫著,說著還伸出手,做了個北京歡迎你的手勢。
「福娃哎!福娃哎!」嘟嘟叫了兩聲又低下頭去。
「金天憨笑的樣子多少還真像福娃。」溫紅看在眼裡,甜在心上。
「你看他像郭德綱不?老姐。」嘟嘟忽然抬起頭問溫紅。
「胡說,你天哥哥怎麼會像……」
金天趕緊接了一句:「我比郭德綱可帥多了。」
嘟嘟呵呵傻笑。剛才進醫院時,對走來走去的白大褂的恐懼感早拋到腦後去了。
溫紅又給金天介紹了二姐。二姐稱呼金天為「金先生」。
金天的表舅給嘟嘟把了把脈。
聽溫紅介紹了嘟嘟的基本病況,並根據現狀詳細地給溫紅分析了病情,建議嘟嘟還是堅持服用西藥。繼而開了一個療程的針對癲癇病症的針灸治療,三天治療一次,一個月為一療程。
金天拿著門診治療單出去交費,嘟嘟也站起身,跟在金天後面往外挪著步兒,讓溫紅給叫住了。
「嘟嘟,大夫還沒說完呢,你天哥哥走哪兒你跟哪兒啊!」溫紅說道。
交完費,安排嘟嘟先做一次治療。
「會不會疼啊。那針那麼長,我有點害怕。」嘟嘟眨著小眼睛問溫紅。
溫紅也沒扎過,看向金天。
金天笑了笑,走到嘟嘟身邊說:「沒事。一點都不疼。我陪著你。那個針兒就跟葵花點穴手一樣。一扎你,你就走不動了。針拔下來你就又能動了。」說著在嘟嘟圓圓的肚子上輕輕戳了那麼兩下。
嘟嘟一聽,就樂了。
治療室裡,金天有一句沒一句地跟嘟嘟閒聊著。嘟嘟還正思索著怎麼應答金天的話兒,針就落在頭皮上了。不出三十分鐘,一次治療結束。
治療室門口,金天給嘟嘟披上外套。問:「疼嗎?」
嘟嘟搖搖腦袋:「就是有點發麻,不疼,不疼。」
晚上,金天給魏然打了個電話。
「喂,一個人在家呢?」金天問。
「是啊。身邊要是有妞兒,我早就不接你的電話了。」魏然說。
「哦,你也該有個妞兒了。」
「誰說不是啊,這兩天挺煩的。」魏然語氣消沉。
「怎麼了?半夜出門讓女流氓打劫啦?」金天問。
「呸,女流氓也不打劫我這樣的呀!一把骨頭,劫了去有什麼用啊,我又沒錢沒色的。不像你,你好歹還有個色啊。全北京的女流氓看見你那一身白花花的肉都饞得流口水呢。」
「我說別貧了,說點正經的。」金天說。
「嗯,說吧。你大晚上的給我打電話,我就知道一準兒有事。要是沒事你也不會又這麼晚不睡給我打電話。」
「嗯,是這樣,今天上午,我帶溫紅去寬街的中醫醫院了,帶她一個親戚去看病。」
「靠,又給人家獻慇勤去了。你大爺,我前一段兒時間腳崴了,說讓你帶我去找你家那個當骨科大夫的叔兒給看看,你就是給我推三阻四的,一張嘴就是『包在我身上啦,你放心吧』。我他媽的是真放心了,一放心就放心出去兩個月,拖!拖!拖!愣是給我拖好了。」
「瞧瞧,你不是後來自己也養好了嗎?呵呵。」金天那邊壞笑道。
「呸,人家親戚你就這麼上趕著兒。早晚你讓那女人給攥死在手心裡。」
「胡說。她也是挺不容易的。」金天說道。
「人家再不容易,開開窗戶就能刮進一大摞兒一大摞兒的鈔票來。我更不容易,您行行好,也體諒體諒我吧。」魏然捏著嗓子。
金天沒接他話茬兒,他挺煩魏然張嘴閉嘴總是提錢的。
「我說,你還記得你家以前院裡西屋的那個喬大媽嗎?」
「記得啊!她家門口有棵石榴樹。中秋的時候,你老來我們院偷石榴。嗯,怎麼啦?」魏然問。
「喬大媽有個兒子,叫玉邦……」金天說。
「是啊,那個傻子,總是拍大腿,挺可憐的。喬大媽走哪兒他跟到哪兒,就他們娘倆住在西屋相依為命。玉邦他爸好像在朝鮮戰場上犧牲了。」魏然回答。
「玉邦現在要是活著的話,應該歲數也不小了。你想想,咱們小的時候,他就是三十多歲了。你問他幹什麼?怎麼一下問起他來了?」魏然接著說。
「哦,溫紅,溫紅就有個像玉邦那樣的傻弟弟。」金天聲音低沉。
「我的天!你知道嗎?咱們小的時候,玉邦發癔症還打過我呢!你應該記得的啊!後來我躲你們家去了,在你們家吃飯寫作業,等晚上擦黑兒玉邦他們家關了燈,我才回家睡覺。有那麼幾天他眼睛總是直勾勾地盯著我,打我那次要不是我爸下班發現及時,估計咱們哥倆現在就通不了電話了。」
「那種病就是精神病,俗稱呆傻,殺人都不判刑的。」魏然強調。
「靠,知道。說點讓我愛聽的你。」金天多少有點哆嗦,「我今天帶他們去看我表舅了,用中醫針灸療法治療看看。」
「那種病沒辦法治癒。平常你看著好著呢,吃著藥什麼事都沒有。一發病就不是他了,再厲害了就是送安定醫院。沒招兒!」魏然說道。
金天靜默了。
「她也挺苦的,父母又沒了。就剩下她帶著弟弟。」金天喃喃道。
魏然勸說:「我知道你是怎麼想的,你可別陷進去啊。這種女人本身就複雜著呢,歲數比你大,且又有個呆傻弟弟。我看你有點上心了,她也就是跟你玩兒玩兒,你又不跟人家玩兒,還跟人家談什麼感情。真談感情,談完了你還真娶啊。我金叔和阿姨會怎麼想?你可別弄得談戀愛跟嫖娼似的,嫖娼跟談戀愛似的。總之,差不多得了。」
魏然這嘴兒真和孟菲有一拼,說得金天那邊又沒詞了。
金天也就是和魏然叨咕叨咕,他有他自己的想法。
魏然也知道金天有自己的想法,勸也沒用。他明白金天會按照自己的想法一步步去做的。
之後的日子裡,每隔三天,金天的307就會出現在棕櫚泉的大門口。
一次沒落空過,一次沒遲到過。
車裡,二姐總是坐在後面。嘟嘟坐在前面副駕駛的座位上,和金天聊天。
他喜歡和金天聊天,像他喜歡郭德綱那樣地喜歡金天。
每次路上的話題也總是郭德綱、《武林外傳》等等。
路上,金天隨手打開音響。廊坊電台的評書頻道裡正在播講單田芳的《白眉大俠》。
嘟嘟一聽是《白眉大俠》,高興得直拍手。
「嘟嘟,你愛聽評書?」金天問。
「愛聽啊,我小時候就聽,可有意思了,可熱鬧了。」嘟嘟說。
「哦,你都聽過什麼啊?」金天問。
「嗯,我想想。」嘟嘟含著棗說,「《三國演義》、《白眉大俠》、《三俠五義》、《水滸傳》,別的記不清楚了。」
「那你平常在家聽嗎?」金天關心地問。
「在北京不怎麼聽,我的小收音機沒帶過來。我可喜歡聽評書了,廣播裡總是說一段兒,然後又說一段兒。要是能連著說就好了,我可以不吃飯連著聽一天。」嘟嘟說。
二姐在後面笑了,說了句少有的話,金天聽不太清楚。
「你能不吃飯?少吃一頓你都不幹。」
金天也愛聽評書。他想起前一段時間在網上瀏覽到一個「我愛評書網」,裡面有很多評書都可以下載,MP3格式。
「可以下載下來,刻成盤放給嘟嘟天天聽。」金天心想。
日子過得飛快,轉眼兒一個療程就這樣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