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時,警方也經過法律調查,關於M公司的假賬問題,莊文新是不知情的。造假者是公司的董事長、會計師等四人。負責審計的會計師事務所也有責任。經過多方努力,終於把莊文新放出來了。
莊文新離婚後至今尚未再婚,他的父母已經年邁,只能是彥冰去看守所接他出來。
走出看守所大門的莊文新比以前似乎更消沉、更頹廢了一些。頭髮長了也沒有理髮,其間的白髮似乎佔了一大半,鬍子也很久沒刮了,臉上的皺紋更深了。看他那樣子,無論如何不能相信這是一個海歸派的高級律師,他倒是更像一個上了歲數的外地民工。
看到他的樣子,彥冰心裡也不太好受。只好強打精神,笑著說:「好了,終於還你的清白了。你回家可得好好收拾收拾,要不然,太不像個大律師了。」
莊文新也勉強笑道:「什麼大律師?再怎麼打扮,也不是個大律師。」
彥冰說:「你就別總說喪氣話了。回家好好休息休息吧。」
莊文新說:「不行,我明天就得上班,今天就得給客戶打電話。手頭那幾個上市的項目因為我進去幾天,可能給人家都耽誤了。」
彥冰說:「你那幾個項目人家都跟我們解約了。」
「你說什麼?解約了?什麼時候?」莊文新急切地問。
「就是你進去後不久。」彥冰想盡量輕描淡寫地說。
莊文新顯出絕望的神情:「他們怎麼可以這樣呢,我是冤枉的。」
「我知道你是冤枉的,可是客戶不知道你是冤枉的。就算客戶知道你是冤枉的,可是上市公司的股民不一定知道你是冤枉的。再說,客戶也不知道對你的審查、調查要經過多長時間,他們都有時間表,也耽誤不起呀。」
莊文新點點頭,又搖搖頭。「可是,我的損失,誰來承當?」
彥冰說:「人家也是按法律程序辦事,你總不至於搞什麼國家賠償吧。且不說你贏不了,就算你最後搞出一點名堂,得到幾千元的賠償,與你耽誤的時間、所花的精力相比,你還是不划算。」
莊文新更加絕望地說:「你的意思是讓我自認倒霉?」
彥冰沒有說話,她不好把話說得太白。
莊文新目光呆滯,喃喃地說:「過去你總說我命苦不能怨政府,點兒背不能怨社會。真讓你說中了。」
彥冰看著莊文新的可憐相,真的心生憐憫,也深感歉疚,她誠懇地說:「對不起,都怪我這張烏鴉嘴,我這個人說話不帶把門的。下次我一定改。」
莊文新說:「不怪你,是我自己點兒背。」停了停,他說:「彥冰,你能不能陪我去一趟大覺寺?」
彥冰有些吃驚,「你怎麼喜歡那裡?」
莊文新咧咧嘴,「那裡清靜唄,再說,它叫大覺寺,看看去那裡能不能有所覺悟。」
彥冰說:「我也喜歡那裡。」
莊文新追問道,「你梁大爺是成功的大律師,功成名就,還在乎什麼覺悟不覺悟的?哪裡像我,沒有掙到幾個銅板,反而惹上了麻煩。」
彥冰安慰說:「你現在不是沒有問題了嗎?不要想太多。」
秋天的大覺寺,一如既往的幽靜。古樸的蒼松翠柏依然濃綠,金黃色和深紅色的黃櫨點綴其間。深秋的古剎,色彩斑斕,綠的清脆,黃的耀眼,紅的濃艷,更有那清澈的山泉從古剎後山淙淙流下,穿過整個寺院,留下清涼和潔淨。
兩個人順著山泉拾級而上,莊文新幽幽地說:「在裡面我想了很多,嗨,當初真不該做這個律師,現在心想,還不如出家算了。」
彥冰不知道如何安慰莊文新。
此時,一個僧人路過這裡,聽到了莊文新的話,看到另外一位無言以答,就插嘴道,「年輕人,此言差矣。」二人打量僧人,只見他身披咖啡色袈裟,面貌和藹。僧人繼續說:「如果你把出家看做是逃避現實的方法,你就錯了。」
兩位律師不解,心想,那麼出家是為了什麼呢?
僧人看出了二人的疑惑,進一步解釋說:「不知道你們是否接觸過佛法,從學佛的角度說,學佛人出家有四種情況,一種是身出心不出,就是說,身體離開家了,可是,精神上,俗世的名聞利養、世間的憂慮牽掛卻一樣都沒有放下,這是表面的出家,不僅不能夠修行,還會敗壞佛門聲譽。第二種是心出身不出,就是身體雖然沒有出家,但是精神上,已經放下俗世的名聞利養,他之所以不出家,是為了在家更好地為社會大眾服務,這樣的不出家比形式上的出家更為殊勝。第三種是身心俱出,那是放下了俗世的一切名聞利養,決心為了弘法利生做工作,這是真正的出家。還有一種是身心俱不出,身未出家,心也糾纏在名聞利養之中。所以,你應該把出家的事情和道理搞明白以後,再談此事。」
僧人說完,飄然離去。望著僧人的背影,回味著僧人的話,兩個人久久沒有回過神來。
二人繼續向寺院後面的小山漫步,在寺院的後院,二人忽然看到曉月正在樹下喂鴿子。莊文新不解曉月怎麼在這裡,彥冰解釋道,前一陣子,曉月身體狀況不好,就在這裡休養了一段時間。曉月上身穿著純棉布休閒裝,下身穿著藍色牛仔褲,在夕陽的餘輝下,更加顯露出她挺拔的身材。原來的一頭齊腰長髮變成了一頭短髮,更顯得精幹不少,不施粉黛,素面朝天,更加突出了她的天生麗質。彥冰一陣感慨:「這樣的麗人,應該是在家裡養尊處優、彈琴、畫畫、養花種草,好好的當什麼律師啊,替別人操那麼多心,真像是投錯了胎!」二人上前與曉月打招呼,曉月見到二人,並沒有吃驚,她回眸一笑,神情非常地恬淡,讓彥冰不由地想起子夏與孔子的對話。子夏問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為絢兮。』何謂也?」子曰:「繪事後素。」
彥冰小心翼翼地說:「曉月,你還住在這裡呢?是不是可以回城裡上班了?」
曉月說:「我明天就離開這裡了,但是我不回城裡上班了。」
「你要去哪裡?」二人意外地問。
曉月平靜地說:「我可能要去西部支教。」
「西部?你爸爸媽媽同意嗎?」
「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想他們應該會同意的。」
「為什麼非要去西部呢?在北京也可以當老師啊?」
「我厭倦了大都市的高樓林立、車水馬龍、燈紅酒綠、紙醉金迷、金錢至上、爾虞我詐,我嚮往風吹草低見牛羊的大自然。」
彥冰語重心長地說:「曉月,你不要想像的太天真,現在已經找不到風吹草低見牛羊的地方了。」
曉月認真地說:「不是的,淨土雖然在減少,但是總是能找到的。」
「那,高飛怎麼辦?」
「我們不是同一路人。他從農村好容易奮鬥到大都市,大都市對於他而言是今生的目標,是他們整個家族的目標,他是不可能放棄的。」
「可是,他一直鍾情於你。」
「我承認他對我好,但是,志不同,則道不合。我們的目標不同。」
彥冰發現說服不了曉月,就說:「我們一會兒回城裡,你要不要和我們一起走?」
「我定好了明天離開,你們先回去吧。」
在回城的路上,彥冰邊開車邊說:「真的很羨慕曉月,我和她有同樣的感覺。」
莊文新說:「那你就和她一起去唄。」
彥冰搖搖頭:「哪裡那麼簡單,我上有老,下有小。不像她沒有負擔。看來,沒有考慮好之前,最好不要結婚、生孩子。」
莊文新說:「有錯誤,改了就好!」
彥冰感到莫名其妙,「你什麼意思?」
莊文新支支吾吾地說:「沒什麼意思,只是,彥冰,」他第一次沒有叫她「粱大律」,彥冰聽了有些彆扭。莊文新繼續說:「我坑了你,你卻費那麼大的力氣幫我,叫我如何報答?」
彥冰歎了口氣:「誰讓我們是同門呢?」
「有你這個同門兼同事真好。」
「不過文新,我跟你說個事。」
「什麼事?」
「我要轉到方盛博所了。」
「為什麼呀?什麼時候?」莊文新感到突然。
「他們已經答應了,只是等辦完你的案子,我就可以辦手續了。」
「為什麼呀?雖然律師轉所的事情非常普遍,但是,你不是普通的律師,你是合夥律師,你不是普通的合夥律師,你是海天高創始的合夥人啊。」
「這些都無所謂了。」彥冰淡淡地說。
「為什麼呀?難道是為了方曉陽?」
「瞎說什麼呀,人家方曉陽的老婆也是我們同學,兩個人好著呢。」
「那麼究竟是為什麼?」
「道不同不相與謀。」
莊文新表現出無限失望。
兩個人沉默了一會兒,莊文新找話說,「我看你的客戶威爾斯好像對你很有意思啊。」
彥冰笑道:「你這個人啊,說你聰明吧,好像有點傻,說你傻吧,好像又不傻,悠著點聰明勁兒,快點給自己找個媳婦吧。」
幾天後,梁彥冰正式轉到方盛博律師事務所做合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