彥冰並不回答,只是眼淚嘩嘩地往下流,直哭得花容失色。年輕的警察有些不知所措,按經驗,他首先查了查彥冰是否喝了酒,因為現在正好是午飯後的時間,有些人喝多了的反應之一就是哭。可是,當他拿出酒精測試器測試後,發現彥冰完全沒有喝酒,就小心地問:「阿姨,您是不是哪裡不舒服,要不要到附近的醫院看看?」
「什麼?你叫我什麼?」彥冰終於停止了哭泣,開了口,否則,年輕的警察會認為她得了失語症,或者就是一個啞巴!
聽了彥冰的問話,警察反而奇怪了:「我叫你阿姨啊,現在不時興叫小姐了。」
這是彥冰第一次聽見二十幾歲的年輕人喊自己阿姨,著實吃驚不小:「難道我已經這麼老了嗎?」
年輕的警察說:「莫名其妙。看在你有病的份上,就少扣你點分吧。不過,你得抓緊去醫院!」
方曉陽的辦公室。
秘書轉來電話:「方老師,粱彥冰老師的電話。」
電話裡,傳來彥冰沉重的聲音:「方大律,本人申請法律援助。可不可以施捨一些時間?」大家都知道時間對於律師而言是最寶貴的。
方曉陽聽彥冰的聲音有些不對,感到發生了什麼大事,否則,她不會打電話找他。再說,她給一泓打電話的事情,他也知道了,知道她和馮力之間現在有了矛盾。就說:「給你一些時間是可以的,只不過不知道是否真能幫上你的忙。你說吧,去哪裡?」
「自從上次你帶我們去了趟大覺寺,我就喜歡上那裡了。那裡真是難得的清靜,只是遠了一點。」
「沒關係,我們就去大覺寺好了。」
等他們驅車趕到大覺寺,已經是傍晚時分,夕陽西下,遠近的山巒披上多彩的晚霞,煞是美麗。
黃昏時分,寺廟裡的人很少,安靜得只能聽到蟬鳴的聲音。
二人走進天王殿,迎面看到一尊笑哈哈的佛像,肚皮很大,身上背了一個大布袋,手上托著一個金元寶。一個僧人路過大殿,彥冰就恭敬地問,「法師,請問這是什麼佛?」
僧人道:「阿彌陀佛!這是彌勒菩薩。也叫布袋和尚。在南宋的時候,布袋和尚出現在浙江奉化,這個胖胖的,一天到晚笑瞇瞇的,背了一個大布袋的布袋和尚是從哪來的?沒有人知道,也不知道他姓啥名誰。因為他一天到晚拿個大布袋,那個大布袋就成了他的標誌,所以人家看到他就叫他布袋和尚。他在圓寂的時候,告訴人他就是彌勒菩薩化身來的,說了之後,他就走了,就坐化了。他的肚皮大,就是表示能包容一切事,世間人心量太小了,容不得人。布袋也是包容的意思。有人問他,『布袋和尚,什麼是佛法?』他把布袋往地下一放,表示什麼?放下。人家看到也懂得,『啊,放下,放下之後怎麼辦,』他提了布袋,走了。放下之後,提起。放下是心裡頭毫無牽掛,提起什麼?為社會大眾服務。放得下,提得起。」
僧人的話讓二人若有所思。二人謝過法師,走出大殿。
彥冰說,「我放不下的東西太多,所以感到很累。」
「背著包袱行路和輕裝前進感覺就是不一樣。既然知道了,放下就好。」
「說著簡單,談何容易啊。」彥冰深深地歎了一口氣,完全沒有了女強人的味道。甚至有些小女人的嬌弱。
曉陽說,「在馮力面前你也不能太逞強,該示弱時就示弱。馮力畢竟是個男子漢。」
彥冰無語,一臉的無奈。「也許我是前世欠了他的。」
曉陽說,「也許是吧。有些事情真的是不可思議。比如說,堂堂的梁大律師,把誰都不放在眼裡,唯獨對這個馮力就是一萬個放不下。」
兩個人邊走邊說,走到後院,看到女居士正在忙前忙後地準備東西,他們問了其中的一個,說是一會要表演禪茶,是有人預定的,正好趕上的遊客可以一起看。看來今天來得真是時候。
等他們在院子裡面找了個座位坐下的時候,動聽幽雅舒緩的古箏樂曲響起來了,禪茶表演開始了。聽到那美妙的音樂,院子裡的遊人立即安靜下來。只見在大殿的前面,擺放著一張紅木桌子,幾個身穿棕色叫做「海青」的長袍的女子隨著音樂緩緩地將茶具一樣一樣地端上來,然後,將茶葉倒入茶壺中,那茶壺有半個臉盆大。她們舉著盛滿茶水的茶杯,先謝天、後謝地、最後謝謝在座的施主。整個表演的動作舒緩優美,氣氛靜謐,使人蕩氣迴腸。表演持續了半個小時。表演結束的時候,人們好像還沉浸在禪的意境之中,久久不願意回到現實中來。
當他們終於離開小院步入後山的時候,又回到現實生活中馮力的問題上。
方曉陽說:「彥冰,你的問題的關鍵在於對任何事情都太執著,對事業執著,對愛情執著。從某種意義上講,這不是什麼壞事。但是凡事得有個度,太過執著往往事與願違。比如說你凡事都太要強,這往往讓馮力感到窩囊。其實,馮力是一個聰明能幹的男子漢,可是你處處要強,你的光芒太亮,大大地遮蓋了他的光亮,讓他男子漢的顏面盡失。對愛情執著固然不是壞事,但是,過於執著,也會讓人透不過氣來。馮力是個自由不羈的人,他需要的是空間。給他一點自由,給他一點空間。」
「可惜,我認識到太晚,現在,我們兩人之間已經無所謂什麼空間了。」說著,忍不住哭出聲來。
看到彥冰痛哭失聲,方曉陽有些手足無措,不知道如何是好。雖然平時侃侃而談,可是安慰女生,卻是外行,只能乾巴巴地說:「彥冰,你別著急,有什麼事情可以慢慢談,同時,自己也要放鬆心情,就像剛才那位老法師所說的,拿得起,放得下。」
彥冰就把發現馮力有外遇的事情告訴了方曉陽。這樣的事情在現在的社會也不是什麼稀罕事,只是,彥冰和馮力兩個人從大學時代就開始談戀愛,感情一向不錯,所以方曉陽還是有些吃驚。
看到彥冰稍稍平靜下來,方曉陽說:「俗話說『行有不得,反求諸己。』婚姻是兩個人的事情,你首先得反省一下自己的問題。」
彥冰傷感地說:「我承認自己有問題,太要強,可是我對他本人、對他的事業、對我們的家做了那麼多的貢獻,我沒有功勞,還有苦勞呢。」
「那麼,你是不是因為自己的貢獻而對他產生傲慢之心呢?人有臉,樹有皮,馮力是個出色的男人,他也有很強的自尊。」彥冰沉思良久,終於意識到雖然自己總是照顧著馮力,可內心深處,卻對馮力有一種居高臨下的態勢,雖然總說自己想當小女人,可是在馮力面前還是擔當了大丈夫的角色。
兩個人邊走邊聊,不覺已經夕陽西下了。身處西山看晚霞,真的很美,可是想到晚霞不久就要消失,想到自己也已經開始被別人喊阿姨的時候,彥冰不禁又添了幾分傷感。「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古人的詩句今天是第一次體會到。
彥冰今天上班,沒有想到中午會遇到馮力的事情,也沒有想到下午會和方曉陽來到大覺寺在後山上走,所以一直穿著高跟鞋,正在感慨,沒注意到腳下的山路,不小心就崴了腳。她痛得不禁「啊喲!」一聲,就跌坐在山坡上。
曉陽趕忙上前把彥冰攙扶起來,看來,彥冰的腳真是受傷了。曉陽只好攙著她慢慢地往回走。
第一次握著曉陽的手,彥冰感到他的手又大,又厚,又溫暖,她就想起上次在一泓詩集裡看到的一泓寫給曉陽的詩句:「我喜歡把我的小手/放在你的大手心裡取暖。」曉陽看彥冰不說話,就問:「為什麼不說話,是不是腳很疼?」
彥冰說:「不是,我想起一句詩。」她輕聲背誦道:「我喜歡把我的小手/放在你的大手心裡取暖。」
曉陽說:「是,這是一泓的詩,你讀過?」
彥冰點點頭說:「在書店裡看到了一泓的詩集,真的很羨慕她。」
方曉陽本想說「其實一泓對我也有很多的不滿,我們也處在冷戰之中」,但是理智讓他把這些當作了秘密。
正在這時,彥冰的手機響了。彥冰停下腳步開始接聽:
「威爾斯先生,你好!」
「……」
「不客氣,裝修還滿意吧。」
「……」
「一起吃飯?可以啊。」
「……」
「今天晚上不行,我在北京郊外呢。」
「……」
「再說吧。」
「……」
「好吧,」彥冰遲疑道:「明天晚上7點,世紀大酒店。」
彥冰收了電話,看見方曉陽衝著自己樂,就解釋說:「馮力的老闆,我原來的客戶,或許還是將來的客戶。」
方曉陽說:「他的中文很好吧?」
「是個中國通。」
方曉陽點點頭。
彥冰說:「我們之間沒有什麼。」
方曉陽笑道:「我沒說你們之間有什麼啊。」
彥冰忽然意識到自己似乎有些此地無銀三百兩了,一向冰雪聰明的她怎麼能犯這樣低級的錯誤呢?看來猴子也有從樹上掉下來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