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大壯在M公司上市項目的激烈競爭中勝出。按說，憑何大壯的經驗和業績，作為該項目的中國法律顧問也是當之無愧的。可是，問題在於，有經驗、有業績、有能力的律師並不止他何大壯一個人。在中國，比起其他行業，律師雖然可以算作相對希缺資源，但是，在競爭業務的時候，還是人滿為患。這時候企業就要挑選、比較了。律師事務所之間在競爭時使出種種招數，最常見的就是價格競爭。其實何大壯這個人的最大優點在於從來不打價格戰。如果是因為價格高而失去客戶，他也能夠泰然處之。奇怪的是，他很少因為價格高而失去客戶。別人也就不能不承認他何大壯有福了。
何大壯屬於喜怒哀樂溢於言表的人。所裡的人都能夠通過他的表情知道他是得到了一個項目，還是又和老婆吵架了。
這一天，一進辦公室，何大壯就大聲張羅起來。他決定在所內成立一個M公司上市工作小組，成員包括他本人、莊文新、王勇、范小青和方曉月。他召集了幾位專職律師到會議室開會，要佈置M公司上市的工作。王勇和曉月走進會議室的時候，何大壯和莊文新已經坐在裡面了。
何大壯問王勇和曉月：「范小青呢？」
曉月回答：「范小青最近總嘔吐，剛才又嘔吐了，去醫院檢查了。已經跟徐圓圓請了假。」
何大壯皺著眉頭說，「這個范小青，現在所裡這麼忙，還請假，真是關鍵時候掉鏈子。」
曉月心想，所裡什麼時候不忙啊，任何時候都是關鍵時候，就說：「范小青幾乎每天加班，身體一直不舒服，一直拖到現在。」
何大壯憤憤地說：「都是那個梅胖子，把所有的活兒都壓給范小青。再說吧，我們先開個碰頭會吧。」
何大壯開始宣佈分工：何大壯負責工作小組的領導工作，包括和客戶溝通、和政府部門溝通以及相關協調工作；莊文新負責法律文件的審查修改工作；王勇、范小青和方曉月負責法律文書的具體製作工作。由於M公司的分支機構很多，王勇、范小青和方曉月各負責三分之一的分支機構的法律文書，草稿交由王勇統一修改後再交給莊文新修改。
M公司是個大的集團公司，業務涉及的範圍非常廣泛，所以，文件量很大。文件隨後由公司寄到所裡，由曉月負責帶領幾個秘書整理分類。律師的工作包括審查文件，讓客戶補充文件，出具法律意見書，確認招股說明書。估計法律意見書會很長。
文件隨後寄到。整理工作在大會議室進行。乖乖，整整三大紙箱子，每個紙箱子有一個立方米大。曉月帶領幾個秘書整理了三天，共裝出了八十多個卷宗。
文件整理好後，曉月和秘書按照公司提供的清單將分支機構分別編了號。她讓秘書將前三分之一的文件搬到王勇的座位上，後三分之一的文件搬到范小青的座位上，中間三分之一的文件搬到自己的座位上。
文件清單的整理工作已經進行了兩天了，范小青還沒有來，何大壯不斷地催促王勇，王勇只好找新來的實習生幫忙，曉月和他自己又多承擔了一部分。
曉月將法律文件的初稿發給了王勇。
在律師事務所，律師分為兩種，一種是合夥人律師，一種是非合夥人律師，前者是老闆，後者是員工。從身份上看，曉月和王勇都是員工，只不過王勇比曉月資深一些。從工作關係上講，有時候是老闆直接領導員工，比如何大壯、梁彥冰、莊文新直接領導曉月，有時候老闆指定老員工領導新員工。比如這次的M公司上市項目，就是何大壯指定王勇領導范小青和方曉月。
用彥冰的話說，王勇是個年輕的老律師，她還是方曉月的師兄，雖然同為員工，但王勇是個男生，出差很多，除了上次趙老闆的地產項目之外，曉月還沒有和王勇合作過。其實，如果剛進入海天高所的時候曉月不直接對何大壯這樣的老闆負責，而是報告給王勇這樣的師兄，可能會少挨些罵。所以，很多機靈的年輕律師初入行一般會踅摸上一個資深的非合夥人律師，而不是直接面對合夥人，這樣他們的壓力就會小得多。可是曉月似乎沒有這樣的機緣，所以挨了何大壯不少罵，等到自己將要熬成婆的時候，卻冒出了個領導自己的師兄。不過對曉月而言，有個師兄總比沒有師兄強。此時，曉月才想起剛進所不久，王勇說曉月為什麼不找一個不直接撞槍口的方法，直到現在她才明白過來，反應真是夠遲鈍的。
這天，曉月剛剛回到座位上，就看見王勇從何大壯的辦公室出來，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王勇就把文件狠狠地摔在桌子上，氣哼哼地說：「這活真他媽沒法干了！」
曉月關切地問：「怎麼了？」
「你都看見了，咱哥們每天有多忙。每天加班加點，這幾天范小青病了，咱們兩個人把范小青那份工作都擔了，你給我交了稿子，就沒事了，我還得修改你們的稿子。」
曉月同情地點點頭，說：「你最近是很辛苦的。」
「可是好心不得好報。」
「怎麼了？」
「何大壯他們整天遊山玩水的，客戶找不到他們，就給我打電話，催我交第一稿。」
「你交了？」
「我哪裡敢啊。」
「你沒交？」
「我給何大壯打電話，怎麼也找不到他，心想反正也是草稿，今後還要改幾稿呢，就給客戶發出去了。」
「發了就好了唄。」
「可是何大壯卻大發雷霆。」
「為什麼？」
「大概是怕我搶了他的風頭吧。」
「那你為什麼不交給莊文新呢？」
「莊文新？哼。」
「你什麼意思？他也是老闆啊。再說當初開會時何大壯也說由莊文新負責文字工作啊。」
王勇沒有繼續解釋。
曉月心想，王勇大概真有越俎代庖的意思呢。也難怪，王勇是年輕的老律師了，男律師大多想出人頭地。
王勇深出了一口氣：「有什麼了不起，大不了就辭職不幹了。」
曉月惋惜地說：「我們可捨不得你走。」
王勇安慰道：「嗨，舊的不去，新的不來。你看，咱們所人員流動多大啊。」
曉月點點頭說：「是啊。」曉月這才意識到所裡的年輕男律師不多，女律師不少。
王勇望了一眼曉月左手邊范小青的位子，問：「這幾天范小青還沒有來。怎麼樣了？」
曉月說，「這幾天光顧著M公司的項目了，也沒來得及去看她，她來電話說要住院檢查。」
「是嗎？」王勇有些吃驚。他和范小青同事的時間比曉月長。
「我明天抽空去看她。」
「我明天出差，去不了，代我問好。」
與此同時，作為承銷商證券公司的法律顧問，方盛博所也展開了積極的工作。工作小組包括方曉陽、王凱歌、文傑律師。基礎工作主要由文傑來做。在審查公司報來的材料時，文傑發現有些房地產和不少資產沒有證明文件的支持。她把這個情況報告了方曉陽。方曉陽並沒有吃驚，因為，在工作的初步階段，列出所缺文件清單也是律師的工作之一，因為相關的文件太多，難免有一些沒有提供出來，或者企業不知道應該提供哪些文件，往往需要律師給與指導。方曉陽讓文傑列出一個所缺文件清單，發送抄送所有關聯單位。剛剛佈置完畢，就接到何律師的電話，告訴方曉陽在法政大學講演的時間和地點。
幾百名學生把法政大學的小禮堂擠得水洩不通。
何大壯和方曉陽走上講台。何大壯雖然有些發福，但是他身材魁梧，相貌堂堂，典型的成功人士的風範。方曉陽身材瘦削，面貌清癯，一副玉樹臨風的樣子。何大壯咄咄逼人，方曉陽沉靜內斂；何大壯熱情似火，方曉陽平靜如水。兩個人一胖一瘦形成鮮明的對比。
何大壯聲音洪亮地說：「同學們，現今的社會是競爭的社會，是全球範圍內的競爭，是資源的競爭，是能源的競爭，是時間的競爭，是生存空間的競爭。在世界上，是20%的人口享受80%的資源，而另外80%的人口使用剩下的20%的資源。在中國，是20%的律師做80%的業務，80%的律師做剩下的20%的業務。所以，我們要加強競爭意識，增強競爭本領。在這裡，讓我借用偉人的一句話：『與人奮鬥，其樂無窮！』」
年輕的學生們報以熱烈的掌聲。
講演以問答的方式進行。一個學生問：「方律師，剛才，何律師說，20%的律師做80%的業務，80%的律師做剩下的20%的業務。競爭如此激烈，怎麼辦？您對這個問題怎麼看？」
方曉陽拿起話筒，笑呵呵地說：「一句話，餓不死！」
學生們哈哈大笑，也報以熱烈的掌聲。
方曉陽接著說：「律師的工作不是競爭，是幫助社會化解矛盾、化解衝突。關鍵是化解多少矛盾的問題，不是競爭的問題。做律師，也有個分工的問題。冷門和熱門也是相對而言的。冷門會變成熱門，熱門也會變成冷門。比如入世前後這幾年，反傾銷是熱門，律師們也是一窩蜂，價格也壓得很低，這個領域的業務就從熱門變成了冷門。所以，做律師不能光趕時髦，要有自己的特點和長項，要有長遠的眼光。還有，關於競爭，我有不同的看法，一味地強調競爭，發展下去就可能發展成鬥爭，鬥爭發展下去就可能變成戰爭。所以，律師們要在合理公平的前提下競爭的同時，發展自己的長項，提倡合作。我也是一句話：『天生我才必有用！』」
學生們又報以熱烈的掌聲。兩個人，一個熱情似火，一個沉穩如水。就像童話裡面的兩個人物，一個是火娃，一個是水娃。
講演結束後，學生們把何大壯和方曉陽團團圍住，又問了許多問題，才依依不捨地散去。
會後，方曉陽對何大壯說：「對不起，今天淨跟你唱反調了。」
何大壯笑呵呵地說：「哪裡哪裡，我正要感謝你呢。你不是和我唱反調，而是對我的講演做的很好補充。對你那套說法，我也很是讚賞，可是，咱就是學不來。所以請你來補充。」
方曉陽說：「我只是認為一味地強調競爭似乎不能解決問題。」看到何大壯笑而不接話的神態，方曉陽也轉了話題：「何律師，M公司招股說明書草案上列舉的不少財產缺乏證明材料，這個問題，你們可得注意。」
何大壯笑呵呵的胸有成竹地說：「謝謝提醒，我會注意的，這個問題，最終會有會計師的審計報告和有關部門的證據文件做支持，沒有這些文件的支持，我們也不會出具法律意見的。我們知道如何保護自己。」
「既要保護自己，更要保護投資者的利益。」
「對，對，這才是我們律師的使命。」何大壯迎合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