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大律師 30.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這幾日北京陰雨綿綿,彥冰的心比外面的天氣還要陰。

    正在這時,彥冰接了賽赫電子公司與員工的民事糾紛案。

    一般情況下,彥冰不太做訴訟,特別是民事糾紛這樣的小訴訟。但是,她是賽赫電子公司的常年法律顧問,顧問單位在遇到訴訟的案子時一般先找常年顧問律師,一方面雙方有長期的信賴關係,另一方面,常年顧問對公司的整體情況比較瞭解,還有,就是費用比同水平的律師優惠一些。雖說是優惠一些,但是和一般的民間勞動糾紛案件收費方法不同,一般民間的勞動糾紛案件是按照每件多少錢來收費的,可是,給企業做勞動糾紛案子,因為標的很小,無法按照標的收費,一般按照律師的工作時間收費。用成本理論來說,對企業不太合算。但是,大的企業為了嚴肅工作紀律、消除不良影響、防止後患,也不得不花費這些費用。

    這個案子是公司一個管理報關手續的員工,因對公司現在給她的待遇不滿,自動離職並把公司報關的文件拿走了。公司對該員工提起訴訟,要她歸還公司的文件並且賠償公司的損失。彥冰和曉月作為代理律師向法院提交了起訴狀。法院按照公司提供的員工地址將起訴狀等文件寄給了員工,可是,員工拒收。

    彥冰讓曉月催促了法官幾次,請他採取直接送達的方式,負責的法官很不耐煩,說:「我們每天要處理幾十件案子的送達,如果都像你們這麼麻煩,我們還做不做事了?」就把曉月堵回來了。

    拖了好幾天,曉月也沒有把這件事情辦利落。客戶催促了彥冰幾次,彥冰也和曉月急了幾次:「這麼點事情都辦不利落!你不會說點好聽的?」

    「什麼好聽的?」

    「我不知道,你自己去想!」彥冰說話的聲音不高,但是,眼睛後面的目光透著威嚴。

    曉月想不出來。請教了幾個做過訴訟、與法官打過交道的律師,他們說:「甜言蜜語唄!」

    有個馬律師開玩笑地說:「要不然就來個美人計!」

    曉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走開了。

    還是彥冰有辦法,她托了在法院工作的同學向這個管送達的法官打了招呼,管送達的法官終於答應替他們直接送達,但是說法院沒有車。彥冰立即心領神會,說沒關係,我去接送您。其實,他們起訴時都交了訴訟費,這些送達的費用應該包括在裡面。既使不能包括在訴訟費中,法官也可以打車,出租車的費用由當事人報銷也行。但是,看樣子,這個法官是不屑打車的。看來,彥冰平時沒白和在法院工作的老同學聯絡,關鍵時刻還是老同學幫了忙。

    彥冰長期以來開的是普通桑塔那,最近才換了一輛寶馬,把那輛老普桑賣給了莊文新。彥冰換寶馬也是迫不得已。客戶總說,梁大律,你的車該換了吧。言下之意,你收了我們那麼多的律師費,還開這麼輛破車,也太不夠意思了吧。但是,如果律師真的開了輛好車,客戶又會認為,你們這些人收了我們這麼高的律師費,開好車、住豪宅,他們心裡也會不平衡。真的是很難拿捏。她本來打算換一輛豐田佳美,價格合理、性能也好。但是,她的客戶多是歐美的公司,她不想開日本車。其實,日本車在美國賣得特別好,她也知道。但是,回到中國,以她和客戶的關係,感覺就變了。

    開著寶馬去接送法官,法官的感覺肯定不好。那麼,就讓曉月開著她那輛歐寶比較恰當。她讓秘書把曉月叫來,問:「你開車技術還行吧?」

    曉月不知道彥冰為什麼沒頭沒腦地問起這個問題,就說,「還行!」

    「那麼,下午,我們接送法官,你開上你的車吧。」

    「可是,我的車賣了。」曉月的語氣盡量平淡,但是還是掩蓋不住傷感。彥冰是喜歡車的人,她懂得開車的人失去車時的心理,也有些為曉月的舉動吃驚。

    「賣了?什麼時候?」

    「上個星期。」

    「為什麼?」

    「因為我要還房子的按揭。」

    「哦……」彥冰沉默了一會兒,心裡有些刺痛,沒有說話。她知道曉月現在的經濟狀況不好,她感到,在這件事情上自己似乎有些責任,但是,關於律師的工資,她一個人說了不算,當初他們幾個人達成了共識,不能個人隨便給某個律師漲工資。對於沒有找到工作的人來說,他們所的工資雖然低了但是還說得過去,但是對於曉月這樣從高收入的公司轉來的、一向大手大腳慣了的、又買車又買房的人來說,顯然不夠。上次她提出借錢給曉月,就有一些補償的意思。沒想到這個年輕人還挺要強,什麼問題都自己解決了。她有些愧疚,也有些感動。

    沉吟了一會兒,她說:「那麼,就開我的車去吧。」

    天空陰沉沉的,外面的雨一會兒小一會兒大。路上有點兒滑,這樣的天氣,打車還真不容易。外面有點兒冷,彥冰開著寶馬車,車內溫度比外面的溫度高,濃濃的霧氣將擋風玻璃重重籠罩著,擋住了彥冰的視線,為了驅散霧氣,彥冰不得不開足冷氣。兩個人都是一身夏裝,凍得身上直起雞皮疙瘩。曉月坐在副駕駛座上,去法院接上了法官。他們請法官坐在後座。彥冰開玩笑地說:「我這是司機座位,方律師坐的是秘書的座位,田法官坐的才是首長的座位。」始終不苟言笑的田法官終於咧了咧嘴,酸酸地說:「什麼首長,你這個司機的車,我這個首長一輩子都買不起!」

    彥冰感到兩腿發軟,心想:「得,又遇到一個酸蘿蔔。」她本來想用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用甜言蜜語、用伶牙俐齒把法官說高興了,可是,不知道今天是怎麼了,腦子也不轉、嘴皮子也不好使了。她見過這樣的法官。在美國留學時,有個國內法院派來進修一年的法官。當時,許多學法律的大陸學生都盡量照顧她,以期日後有個關照。後來回國後,每次和大家交往,這位法官都是一副酸酸的表情,好像天下人都欠了她的。後來,彥冰也就不和她來往了。眼前這主兒看來也是這樣。

    他們按照公司提供的被告的地址終於找到了被告住所地所在的胡同。這個胡同可真窄啊,一次只能走一輛車,幸虧是單行線,沒有會車之苦。但是,不時有行人和自行車從對面過來,好在彥冰的駕駛技術很好,否則,這樣的胡同根本開不進去。好不容易開進胡同200米左右處,路窄得實在是開不進一輛車去了,彥冰停了車,對法官說:「田法官,不好意思,只能勞您的大駕讓您走過去了。」

    外面的雨下得更大了,地面有些泥濘。田法官很不情願地說:「這麼大的雨,這路怎麼走啊?」

    彥冰和曉月在車上都很尷尬,曉月拿出傘說:「我陪您一起去吧。不過,我只能在外面。因為我不是法官。」

    田法官嘮嘮叨叨地說:「這被告怎麼住這破地兒,真沒辦法。你說說,你們的客戶,這麼個大公司,跟這麼一個小人計較什麼勁啊?」

    法官先生一直不停地嘀嘀咕咕,搞得彥冰和曉月手足無措。終於下了車,曉月給法官撐著傘,傘小,裝不下兩個人,曉月怕法官淋濕,盡量把傘舉向法官一邊,自己的半個身子都濕透了。走了幾百米,到了被告住的院子。

    終於完成了一次艱難的送達。

    雖然做律師時間不短了,彥冰做訴訟的經驗並不足夠。訴訟案件進展得並不順利。雖然對於法官來說,有審限的限制,但是,主審法官總是拖拖拉拉的。當然這是彥冰他們的感覺,也許法官手頭積壓的案子太多,誰催得急就先辦誰的吧,也未可知。無奈,彥冰他們決定請法官吃飯。

    對於彥冰的邀請,法官再三推辭,他是真的不願意出去吃飯。每天肚子裡塞滿了亂七八糟的東西,真是消化不了。在彥冰的軟磨硬泡下,他還是答應了。下班後,彥冰開車去接法官,曉月作陪,去了「順風」。彥冰點了鮑魚、魚翅、龍蝦、螃蟹等等,還要了兩瓶上好的茅台。開始的時候,他們都有些拘謹,可是,酒喝多了,就有些隨便。席間絲毫沒有談到他們手裡的案子。法官問:「幹你們這行的,也總陪客戶去卡拉OK吧?」

    曉月做律師以來,還沒有陪客戶去過卡拉OK,她不敢貿然回答,怕回答錯了,耽誤了正事。就看看彥冰。彥冰也不好貿然回答,說常去吧,怕被法官看輕,說不常去吧,又怕法官覺得他們裝蒜,就含糊地「啊,啊。」兩聲。

    這法官看來似乎喝多了一些,他左手拍著彥冰的肩膀,右手拍著曉月的肩膀說:「正好,咱們今天去一展歌喉怎麼樣?」

    曉月有些厭惡地想甩開他的手,彥冰怕曉月沒有見過這陣勢,忙向她遞眼色,又對法官說,「好啊,我們這就去。」然後招呼服務員結賬。

    離開餐廳不遠,就有不少卡拉OK歌廳。三人進去。曉月很不喜歡這裡昏暗的光線。彥冰讓服務員給他們開了包房,又點了一瓶XO和一堆小吃。

    三人邊吃邊喝邊唱,一切倒也正常。曉月沒想到法官和彥冰唱歌的水平都很高。彥冰唱的都是曉月喜歡的英文歌曲,法官唱的也都是一些老歌,畢竟是不惑之年的人了。曉月聽得多,唱得少,但是聽歌也很過癮。

    這時,有人推開KTV包房的門問:「要陪酒嗎?」

    彥冰和曉月都有些尷尬,還沒有反應過來如何處理,就聽田法官大著舌頭大聲說:「快請,快請!」他大概是喝多了。

    一個瘦瘦的小姐穿著高跟鞋走了進來,看了看彥冰和曉月,就直接坐在了田法官的身邊。她剛剛坐下時還算規矩。彥冰也沒有看她,又輸入了英文歌曲,開始唱歌。還是那首悲傷的老歌《悲傷的電影(sadmovie)》。這是彥冰的保留歌曲,每次來唱卡拉OK,彥冰都要唱這首歌。當唱到「悲傷的電影總是讓我哭」的時候,彥冰哭得稀里嘩啦的,完全沒有了大律師的風度。可能也是剛才喝多了,人喝多了,有哭的有笑的,什麼樣子的都有。田法官很吃驚,他拍拍彥冰的肩膀說:「怎麼了,大律師?」,彥冰不理他,仍然淚雨滂沱。曉月也有些吃驚,她從來沒有看到彥冰這個樣子。還是小姐鎮定自若,畢竟是幹這行的,見多識廣。她遞給彥冰一杯冰鎮的烏龍茶,說這個可以解酒。

    為了打破尷尬的局面,曉月也開始唱歌,她喜歡美國的鄉村歌曲。雖然一直在城市裡長大,可是,她卻特別喜歡田園風光。可能正是因為一直生活在都市裡,才覺得鄉村的可愛吧。曉月唱了一首老歌《鄉村之路》。她邊唱邊關注著彥冰,怕她有什麼不適。彥冰可能是喝了冰茶,慢慢地安靜下來。正在這時,曉月發現田法官正在對小姐動手動腳。曉月害臊地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腦子一走神,歌就唱不對了。她乾脆放下麥克風,對彥冰說:「你們先唱,我去一下洗手間。」彥冰說:「我也去!」兩個人就走出了包房。

    曉月憋悶得滿臉通紅,氣憤地說:「太不像話了,當著我們的面就動手動腳……」

    彥冰打斷曉月說:「他可能也是喝多了一點兒。」她拉了曉月一下,說:「這裡面空氣太悶了,咱們到門口透透氣!」

    兩個人來到門外。彥冰說:「剛才我是不是有點兒失態?」

    曉月說:「沒有,誰還沒有點鬱悶的時候?不過,上次,你說我快三張了,還哭鼻子,這次我要說你都快四張了,還哭鼻子。」

    彥冰說:「有時候,眼淚能把鬱悶釋放掉。」

    「對,我聽說眼淚裡面有毒。所以,我想,這些毒素如果留在體內肯定對身體不利。」她抬頭看了看天,路燈和各個建築物上面的燈光把天空照得發紅,完全看不到星星:「現在在城市裡,已經看不到星星了。雖然如此,外面的空氣還是比裡面好些。」

    彥冰說:「不過,我們不能在外面待得太久,我們得回去埋單了。」

    兩個人回到歌廳的走廊時,迎面遇到了何大壯、莊文新和M公司的兩個副總,還有兩個不認識的但是很面熟的人,彥冰突然想起這兩個人在電視上看過,是主管部門的副手。彥冰立即明白了是怎麼回事,只是特別不願意被他們在歌廳遇到。雙方都有些尷尬,都含糊地介乎於認識和不認識之間。走在彥冰身邊的曉月看出了大家的尷尬,按說她應該和何大壯、莊文新打招呼,因為她不知道他們互相之間有著關於M公司項目的糾葛,她還以為大家是對在歌廳這樣的場所碰面感到尷尬,就很識趣地沒有跟何大壯、莊文新打招呼。

    彥冰幾乎是逃也似的跑回包房,小姐正在和田法官打情罵俏。彥冰此時已經見怪不怪了,而且她現在的思緒已經不在法官身上,全在何大壯和莊文新身上了。她很奇怪,一向關係不太融洽的何大壯和莊文新何以同時招待M公司的副總呢?完全沒有了頭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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