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娃要過河 五月飛蛾 (3)
    二妹心裡砰地一跳。但接下來好多天,邢斯文再也沒提這個話,他回家的次數按三姨媽的說法倒是比往日多了幾倍,在飯桌上表現得很活躍,他說:「二妹,樹上有七隻麻雀,我一槍打下來一隻,樹上還有幾隻?」二妹說:「這你難不倒我,一隻也不只,全都給嚇跑了。」邢斯文又說:「那計劃用水是什麼水?」二妹想了又想,說:「自來水。」邢斯文笑了笑,說不是。二妹看看放在牆角的純淨水桶,就一指:「純淨水。」邢斯文又搖頭,說:「你再猜。」三姨媽說:「斯文,你還有完沒完?一頓飯吃到什麼時候去?」邢斯文不理他媽,說:「二妹,這回你怎麼猜也猜不到,因為你沒有這個常識,這怨不得你。」

    二妹說:「那到底是什麼水?」邢斯文說:「薪水。就是工資。」二妹說:「難怪我猜不到了,我又沒拿過薪水。」三姨媽說:「你怎麼沒拿過薪水?我給你的一百元錢不是薪水是什麼?」

    大家就都不吱聲了。

    二妹默默地站起來收拾碗筷,先拿走了每個人面前的空碗,然後再去端那些菜碗,三姨媽和三姨爹坐在那裡剔牙,邢斯文把電視遙控器拿在手裡,從1頻道搜索到34,他說明明可以到43,怎麼就搜不出來了呢?二妹在廚房裡把碗洗了三遍,差不多一集電視劇都要看完了,邢斯文走進來說:「要不要我給你幫忙?你還在洗什麼?」二妹低著頭不吭聲。邢斯文就走近了些,高高的個子幾乎貼緊了二妹的背,從她的頭上探過來看著,一股男人的熱氣繚繞在二妹身上。

    二妹心裡有點慌。她說:「你出去,這裡沒你的事。」

    邢斯文笑笑說:「我帶你出去看場演出,你去不去?」

    二妹不相信,說:「我這人不喜歡跟人開玩笑。」

    邢斯文說:「這種玩笑有什麼好笑?去不去隨你。」他漫不經心地往外走,就像是二妹不去他也完全不在意。二妹連忙放下手裡的碗說:「我去。」

    他們倆的話被客廳裡的人聽進了,三姨媽氣咻咻地說:「斯文,你的小意呢?就是看演出你也應該帶小意去,二妹跟著去摻和什麼?」邢斯文嘻皮笑臉地說:「我叫你去你就去,你別聽我媽的,她給你一百元薪水,我給你二百元就是了。」三姨媽不看邢斯文,只把眼睛盯住二妹,二妹架不住那兩道錐子一般的目光,蔫下來朝陽台上走去,說:「我哪兒也不去,我睡覺了。」

    第二天上午三姨媽沒去打牌,她的眼圈有些發青,在放藥的抽屜裡翻了半天,自言自語地說:「我的藥呢?」後來像吃爆米花一樣一口氣吃了兩三把藥,這才在沙發上安穩下來。三姨媽說:「二妹,你過來,我得跟你談談。」二妹說:「我正在洗馬桶。」三姨媽說:「你就是洗金子也過來聽我把話說了再去。」

    三姨媽說:「邢斯文是你的表哥你知道嗎?」

    二妹說:「當然。」

    三姨媽又說:「他談了幾個女朋友你知道嗎?」二妹搖頭,說:「我知道那個幹什麼?」

    三姨媽說:「有些話我本來不想說,但如果現在不說,到時候出了什麼事,我這個當大人的後悔就來不及了。邢斯文他談過的女朋友有一排,都是最漂亮的女孩子,你二妹是長得水靈一點,可跟她們比你是烏鴉比鳳凰,差遠了去。所以說人要有自知之明。你別插嘴,你聽我把話說完,你這丫頭身上火氣大,你得離你表哥遠點,別把你的火燒到了他身上,你們這個年齡可是什麼事情都敢做。」

    二妹想把洗馬桶的刷子摔到地上去,或是像在家裡一樣吼叫起來,說三姨媽,你這些話我不愛聽!可她只是嘴唇動了動,什麼也沒說出來,她在心裡為自己著急。三姨媽後來摸了摸二妹的頭髮,說:「我是過來人,什麼都瞞不過我的眼睛。邢斯文這小子最會哄女孩子,十句話只有一句是真的,他再回來找你說話,你就少理他,你只當他是個仇人。」

    夜裡,二妹蒙著被子哭了一回,被角差不多可以擰出水來,她真的很想第二天就去長途車站回石板坡,可是,她在城市裡要尋找的東西連羽毛都沒抓著,見了侯喜會怎麼說?她就這麼送上去讓他和桔子笑掉大牙?

    二妹在日記本的最後一頁找到了一個電話號碼,那是桃子走的時候留給她的,她原先根本就沒打算過用它,但這天上午她趁三姨媽打牌在外撥出了那串號碼。桃子的口音變成了普通話,但二妹還是一下子就聽了出來,桃子說:「您好,這是蒙娜妮美容院,請問您需要什麼服務?」二妹說:「我是二妹,桃子。」

    桃子一下把話變了回來,鄉里鄉親地提高了八度,說:「二妹呀!你在哪裡?你到底還是進城來了,找到工作了嗎?」二妹準備了一肚子話,卻說:「我來我三姨媽家玩玩。」桃子長長地噢了一聲,說:「可侯喜會來找過你,說你離開石板坡的時候告訴他,你要到城裡來做事,還要做大事。」

    二妹心裡像倒了五味瓶,說:「侯喜會?」

    三

    就在那天上午,侯喜會打來了電話,家裡正沒有別人,二妹開始還以為人家打錯了,侯喜會說了三遍找劉二妹,二妹才相信了自己的耳朵,她把心裡的滾燙封了起來,拿腔拿調地說:「你是誰?」

    侯喜會說:「你就是二妹?聲音怎麼變粗了些。我是侯喜會呀,難道你沒聽出來?」

    二妹早就聽出來了,但她說:「噢,你是侯喜會呀?你有什麼事?」

    侯喜會說:「事倒也沒什麼事,就是給你打個電話。我也到城裡來了,正在找事做。我到桃子那裡找過你,今天才得到你的電話。」

    二妹說:「你屋裡又不是沒有錢,你爹又當了村委會主任,你不在石板坡好好陪著桔子,跑到城裡來做什麼?」

    侯喜會沉默了好一陣,說:「桔子她也想來,但我沒答應。」

    二妹心裡剜了一下又熱了一下,冷冷地說:「你答應不答應,關我何事?你還有沒有別的事,沒有我就把電話放了,再見!」

    過了還沒有三分鐘,侯喜會就又把電話打過來了,說:「二妹,你學會說再見了!拿城裡人的腔調跟我說話,就像變了個人似的。」

    這一說二妹覺得有些驕傲,她說:「對不起,我真的很忙,有事以後再聯繫,好嗎?再見!」

    那一天侯喜會打來了五個電話,恰恰三姨媽都不在,二妹在勞動的間隙跑來跑去地接著那些電話,一次比一次興奮,那鈴聲越來越像動聽的音樂。弄得三姨媽一進家門,就發現二妹臉紅彤彤的像抹了胭脂,她心疑地跑到自己的化妝品盒子跟前察看了半天。而且三姨媽也不得不承認,二妹那天幹活的勁頭特別大,不光做了日常的事,還把衛生間的四面牆壁都統統刷了一遍,摸上去澀澀的一股子清香。

    三姨媽還試著提了提邢斯文,二妹也沒有變臉,自從那天三姨媽說了那些話以後,只要邢斯文在家裡或是提到與邢斯文有關的事,二妹就沉下臉來走開。連三姨爹也看出端詳,私下裡埋怨三姨媽,說她真是腐朽透頂。

    從那以後,侯喜會每天都有電話來,從幾分鐘說到十幾分鐘,後來以小時計。侯喜會說,他在城裡已經找到了一份送煤氣的工作。二妹一聽就笑了,說你們家裡開煤窯,你放著老闆不當,跑到城裡來賣苦力。侯喜會說這是一份很自由的工作,可以到處跑,掙多掙少對他來說都不是最要緊的事,藉著這個機會倒是把城市都熟悉了。二妹說你這個口氣,好像你要當市長一樣,這城市要你來熟悉幹什麼?

    二妹的話總是跟侯喜會過不去,但她再也不問侯喜會打電話來是否因為有什麼事,他們之間就像某些當領導的人之間一樣,確定或不確定地總應該討論一些什麼話題,天經地義的。侯喜會問了好幾次,有沒有可能跟二妹見個面,二妹斷然回絕了他,她說:「對不起,我沒有時間。」

    侯喜會說:「你在哪裡上班?你告訴我,我去看你。」

    二妹說:「不必了吧。大家都很忙。」

    侯喜會聲音沉沉地說:「二妹,有些話我們在電話裡說不清楚,我就是想當面跟你講,未必你把過去的事全忘了?你那天在我家門前說的那些話讓我幾夜都沒睡著覺,我想來想去就把我爹安排給我的事都甩下了,我爹拿起挖鋤要挖我的腳,但我還是到城裡來了,其實我就是來找你的。我知道你的心高,你能做的事我可以陪著你去做,好不好?」

    二妹的腦袋嗡嗡地響,她一時心軟,想說侯喜會,我其實還不是想你,如果不想你,我就不會罵你,不會在日記裡寫你;可一時又心硬,侯喜會怎麼了,不過就是跟他高中同了回桌,有一天下大雨他把傘給了她,自己淋成了落湯雞。還有一回給學校挑石頭,侯喜會讓她在陰涼樹下喝茶,黑汗長流地把她的半立方米任務全挑了。石板坡的男女青年都知道侯喜會追著二妹,可二妹瞧不起他,瘦巴巴的個子只比她高一鉛筆,也沒什麼大志向,考的分還沒有她多……再說還沒有三天半,就朝三暮四又去追桔子,這樣的人你說怎麼交?

    於是二妹冷靜地說:「侯喜會,我們只是同學鄉親,你不要想偏了。以後如果有正經事你就來電話,沒有事你就不要隨便打電話,記住了沒有?」

    那天正說到這裡,客廳外面鑰匙嘩啦啦地響,二妹顧不得說再見,連忙就把電話放了。三姨媽砰地闖進來,二妹的手剛剛離開電話機寸把,三姨媽的眼睛就落在她了的手上,生氣地說:「剛才是不是你在打電話?」

    二妹說:「我接了一個電話。」

    三姨媽說:「你打也好,接也好,足足有一個鐘頭,是哪個打來的,你們說那麼久?我在外面一口氣撥了十幾遍,次次都是盲音。」

    二妹說:「三姨媽,你打電話要我做什麼事?」

    三姨媽說:「外面起風了,我讓你把早晨曬的被子收起來。這個先不說,你先告訴我,是誰給你打來的電話?」

    這時二妹就真的有點煩三姨媽了,她勉強地說:「一個老鄉。」

    三姨媽說:「老鄉?男的還是女的?說那麼久?」

    二妹不假思索地說:「女的,叫桃子,她在美容院打工,跟我說了些家裡的事。」

    這樣說了之後,二妹的話就流暢了許多,她接著說桃子是她的同學,也是同村的人,桃子家裡有一個弟弟在上學,頭上長了兩個旋,人就聰明會讀書,可交不起學費,桃子就出來打工……

    三姨媽打斷她的話,說:「你別說那麼多,我告訴你二妹,這不是我當姨媽的說你,在人家家裡做事要懂得規矩,哪能把主人家的電話佔住一打半天?你要是在別人家裡這樣做,一回就把你趕跑了。你懂不懂?」說著三姨媽走過去把電話筒拿起翻來覆去看,好像那裡面藏了什麼秘密。

    二妹不知道是該恨自己還是恨三姨媽,想來想去還是只有恨侯喜會。恨的人不在跟前,二妹的話就更少了。邢斯文回來依然隨隨便便地拍二妹的肩膀,問她飯熟了沒有,又問她炒的什麼菜。二妹不吱聲,把盛好的飯菜擺上桌子,就又鑽到廚房裡去了。邢斯文在餐桌上說:「這個二妹怎麼回事,也不理人也不說話,叫都叫不應了。」三姨爹說:「就是。」三姨媽說:「你們倆都看著我幹什麼?女孩子家家本分一點才好,這二妹身上的火氣得慢慢給她褪。」

    二妹站在廚房裡吃了一碗青菜,客廳裡的對話她都聽見了,潛意識裡她很希望邢斯文能接著叫她一聲,說二妹,你怎麼不過來吃飯?但邢斯文顯然顧不上,吃飯那一會兒他就接了三次手機,他說:「馬上來?頭,今天不能讓我放鬆一下?那個節目我已經做好了,明天早晨我就送給你看……」二妹的青菜吃完了,邢斯文的手機還沒接完。她只有磨蹭出去收拾桌子,三姨爹笑嘻嘻地說:「今天魚燒辣了點,魚本來就上火,再多放了辣椒就更不得了,醫生說清淡為好。」三姨媽說:「吃點辣的不要緊,倒是油不能放得太重,血脂一定要控制。」

    邢斯文把腿挪開,讓二妹掃掉在地上的飯粒,嘴裡說:「我得走了,我們頭非要我去。」三姨媽誇張地張大嘴巴,「這個時候?」邢斯文拍拍身上那些口袋,說:「有一天我非得辭了職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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