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他給我打電話,也說了這事。他想釜底抽薪,讓我從源頭上勸解你。他說案子發生在他治下,不管真相是什麼,他都不願意看到。」
「那你的意思呢?」
「我不好一口回絕,只好把話說軟,但是你要把事做硬。不要聽他的,正因為和他有關,他才說這話,你才更要查。調查是總裁的意思,也是戴老闆和徐老闆的意思,給共產黨滿意答覆,只是表面上的意思。我估計老頭子的隱意,要用此事削奪他的權力。而戴老闆的隱意,要用此事協助胡宗南擴權。」
武伯英知此大意沉默了片刻,對面一直等著反應。葛壽芝剛發起句的氣聲,話還沒說出來,卻被這邊插了嘴。「我明白,您來西安時,就嫌我手軟,沒有一槍打死劉鼎,給自己留下無窮後患。我知道,您是嫌我給劉鼎留下退路,卻斷了自己退路。目前形勢,給別人再留退路,你和我就都沒有了退路,只能背水一戰。最關鍵的,如果我們不破釜沉舟,就把總裁的退路也給斷了。既然有總裁在後面,我們不給自己留退路,不給對手留退路,總裁就會有退路。總裁有退路,我們置之於死地而後生,也就有了退路。半途而廢是死路一條,徹查到底是死路一條,那還不如徹查到底,反倒能看見盡頭,到底是不是死路。」
葛壽芝聽言滿意,剛想認同讚賞,又被武伯英打斷:「我聽蔣主任說,你已經到重慶了。等全安頓好了,給我再打個電話。我好知道地方,打電話繼續匯報。」
「好的,我會再給你打電話,別忘了,咱們還有一盤棋沒下完。」
「相約不如偶遇,您那步棋,想好了沒有?」
葛壽芝稍微猶豫,不想示弱:「想好了,兵五進一。」
「好棋!」武伯英讚了一聲,嘴角泛起笑容,老校長喜歡顯擺,拱了紅棋當頭兵,於是應了招上次就已設計好的第三步。「卒四平五。」
妙棋!黑棋後卒現在左擺一步欺車,原來可欺車時未欺車,而是倒士逼紅兵遮當頭,知道葛壽芝的個性不走回頭路,果然前拱一步架在象心之上。紅棋前車被自己當頭兵所擋不能照將,武伯英這才欺車,上一步不是不欺而是沒到最佳時機。葛壽芝倒吸一口涼氣,如果武伯英進卒,自己能在五步之後勝定,但他偏偏沒有,走了原來看似廢棋的欺車。如今這步棋非但不是廢棋,而且隱隱有總攻號角之音,自己前車不能照將不能殺卒只能躲避。躲一步黑卒進一步,自己浪費步數成就黑卒前進,他乾脆朝上躲了一步,徹底擺脫糾纏。「車四進一。」
「後卒進一。」武伯英還是朝下拱了一步黑棋後卒。
葛壽芝至此陷入被動,整個棋勢起了大局變化,蚯蚓從制龍有了降龍之意。紅兵不能再進,再進必被象掉,因為武伯英用將照卒叫殺到了士位,紅棋在右方已無錯桿車危險,像可以分身吃掉膽敢犯界之兵。兩個大車依然受制,能走的光有紅兵一枚棋子,總不能不動。葛壽芝不願示弱,朝右擺兵又回到黑棋左肋,繞了一圈多走了兩步,架在士的左羊角。「兵五平四。」
「後卒進一。」武伯英抓住要害毫不鬆手,執著地把當頭兩卒前後挨住。
葛壽芝實際還有尋平的機會,一直都有,只要捨車換卒,隨時都能逼平。但他不願用大好形勢主動乞和,更不願向學生承認打平,實際只要走一步閒棋,將雙車任一顆不離所守桿位挪動一下,靜等對方之變即可,在最後還是可以保平。但他沒有,而是冒險再拱兵一步到黑士口中,想要拚死破士從而險中求勝。「兵四進一!」
聽著他發狠的聲音,武伯英知道勝負分定,就算不勝也無輸棋之虞。果然是求勝之人反求敗,幸虧自己冷靜,沒有貿然攻擊。這時他反而停棋不願再走,軟語道:「校長這步棋,逼我換子,厲害厲害,我要好好考慮一下。這盤棋,我原以為還要走幾十步才能分出勝負,沒想到你此招一出,看來十步內就能見分曉。只是不知你贏還是我贏,只要我用士換卒,就肯定不是和棋了。」
葛壽芝一聲冷笑:「那你倒試試看。」
二十八號又是個星期天,再上半天班就休假半天,武伯英到達辦公室後,不由冥想了一會兒。想這如水流逝的時光,想那一去不返的往事,間或還想起了這間辦公室的老主人徐亦覺。原定每個星期天上午,都有的蓮湖茶會,也隨著人事變動泡湯。他坐了一會兒,就去拜見了蔣鼎文,表明自己願意肩負四科的工作,但不願兼任四科長。蔣鼎文以為他還想著去中統局任職,不想被羈絆,但見未完全違背自己的意圖,多少有些欣慰。他要出去參加活動,吩咐副官通知,叫原來四科幾個非軍統業務的股長,到破反專署開會,宣佈四科新負責人的任命。這幾個股長原由徐亦覺領導,負責大院、蔣公館、省黨部、保安司令部的衛勤事務,兼著這幾個地方的衛隊長。現在暫時群龍無首,雖不併入破反專署,卻由武伯英兼領。這幾個股和軍統業務無關,各在其所,足足一小時,才召集到一起。副官主持會議,傳達了決定,大家都有些釋然,去除了領導四科的奢望,畢竟和蔣主任未來的侄女婿相比,自己還差著一成,這一成也就是十成。
武伯英推辭了就職講話,既不想也沒有,讓散了各回崗位理事。下得樓來,他給師應山打了個電話,詢問侯文選這兩天的反應,得到的回音大吃一驚。師應山說派去監視的親信,一大早就報告侯文選失蹤了,今天上午沒來,也沒請假。假裝無意給蔣寶珍露的底牌,果然打草驚蛇起了作用,竄走了一條蜥蜴。武伯英掛上電話,急火火喊羅子春開車,親自去偵緝大隊看個究竟。
師應山知道武伯英來要問侯文選的去向,先把手下篩問了一遍,留下了兩個有用的,叮嚀知情的都不可對外傳揚,有人要問就說侯副大隊長出差了。如若不然,走漏了消息,就要按罪論處,決不手軟。手下們從未見過素來寬忍的大隊長如此凶狠,不清楚上層因何矛盾以至於劍拔弩張,卻都知道事態嚴重以至於一觸即發,皆堅決表示死也不洩露半點消息。
武伯英問的第一個人,就是師應山安插監視侯文選的親信:「你啥時發現的?」
「今天早上。」
「你憑什麼說他失蹤?」
「我沒說,是師大隊長說的。大隊長讓我注意他,我就和他套近乎。本來我們就關係好,每天吃早飯,都是我給他買了送到家裡。天天變花樣,還要搭配好。糊辣湯配鍋盔,丸子湯配牛肉餅,豆腐腦配油條。今天去,他老婆說昨天晚上,收拾行李走了,要出一趟遠門。我問是誰讓出差,說是師大隊長,我當時信以為真。到隊裡早點到,值日官念他名字,我才覺得不對。如果派他出差,點名就不點他了,於是我給大隊長匯報。是大隊長說他失蹤了,我沒說。」
「那他和丁一吵架的事,是你說的?」
「是我說的,差點打起來了,要不是我們幾個拉,都要動槍動刀子。警局內部分獎金不公,有時候也有這事,但是和軍統的人因為分不公鬧仗,倒是沒有過。不會因為害怕丁一,他就躲了出去,賭場上說酒話,沒有這麼嚴重吧?」
武伯英問的第二個人,就是侯文選最後見的一個小隊長:「他走時給你說啥了?」
「別的啥也沒說,半夜三更敲門,我開了。他把幾條狼狗拉來了,說是有公事要出去一趟,托我照看幾天。他的狗是純吃肉的,怕不在他老婆捨不得喂,委屈了這幾個寶貝。愛狗的人,別人不理解,狗就是命根子,我也是的,比婆娘娃還親。他給我留下些錢,讓我給狗買肉吃,吃肉長大的狗太凶,別人靠不近,只有我熟些,還能幫他經管。」
「你倆咋這麼好?」
「不好,一般,就是都愛耍狗,才肯在一起鑽。我們偵緝大隊的警犬,大隊長交我平時經管,對狗性熟。就是這個,其他的我再也不知道了,不對,還給我留了個話。大隊長在,讓我啥都給你說,我就都說了。他說他這次回來,可能就提正隊長了,只要我把他這幾個寶貝蛋蛋招呼好,虧待不了我。我想他要提大隊長,大隊長一定要提副局長,要不然,他也提不了。」
「他給你這狐朋狗友就只說了這麼點話?」
「剛才大隊長問完,到你來之前,我又想了下,還有些不重要的閒話。他還說這次回來,準備帶個真狼做種,公狼配母狼狗,生些真正的狼狗娃。現在手裡這些狼狗,種不純了,野性不足,再養沒養頭。他老家在秦嶺山裡,有打獵的從狼窩裡抱的碎狼娃兒,養大了配狗,他以前也給我說過。」
「他老家在哪裡?」
「商縣。」
侯文選的狗友走後,武和師對視良久,都是聰明人,都知道對方想什麼。師應山丹鳳眼豎得更立:「你真準備去商縣抓他?」
武伯英鼓起腮幫子吹了口氣:「我不去誰去?你去?你有比我更充足的理由抓他?」
「就怕不在那裡,躲到其他地方去了。」
「倦鳥歸巢,商縣可能性最大。我以前抓蛇光想掐頭,發現不成,還差點被咬。我現在決定先抓尾巴,從下朝上擼,他是尾巴尖,必須攥在手裡。蛇這東西,只會朝前爬,不會後退,沒有倒鱗,沒生反骨。他是突破口,提起尾巴一抖,渾身都酥了,想反都反不上來。」
師應山狠點了一下頭道:「什麼時候走?」
「不著急,等他到了地方,安頓下來再說。那時節,他也不會再胡跑了,叫他跑的人,也通知不到了,我再去,一把抓住他。」武伯英做了一個猛抓狠抱的動作,略微有些調皮,「侯文選這一走,走得真好,心裡有鬼腳底抹油走為上策,沒有比這更能證明他干係重大的了。」
師應山被逗得輕鬆了幾分:「就怕他死不認賬。」
武伯英故意要讓他開心,雙手做了個環頸掐脖的手勢,咬牙切齒空搖著。「我有讓他認賬的好方子!」
師應山相信武伯英的手段,卻怎麼也笑不起來。「就怕你撲空。」
「要給師孟報仇,你就不能惜力,先想辦法給我暗中探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