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寶珍大病一場後,精神總是懨懨的沒有復原,真正由夏轉秋才能完全大好。被武伯英打動,現在才覺得唐突,原本不考慮的一些困難,現在細想都是困難,而且可以左右結局。再者反觀他,似乎並不是真愛自己,原來給他找的理由,就是這樣愛人的方式,但是現在細想,都是不上心的表現。再者反觀自己,除了突然心動,後面並不美好,原來只覺得是外部因素,現在細想全是來自內心。對他這個人,似乎除愛就是恨,連一點中間過渡都沒有,反差很大,截然不同。
武伯英笑問:「你見沒見過一種人,儘管你們全不相同,卻很投緣?」
蔣寶珍笑中帶愛,笑中也帶厭:「你和我?」
武伯英想把心底的東西,掏給她聽。「不是。」
「你指師孟?」
武伯英實際想說師應山,見她誤解只好不說:「師孟的事你也知道了?」
「這麼大的事,我當然知道。我還知道,你懷疑劉天章密裁宣俠父。你要調查他,他要報復你。本來他給叔父匯報,要用師孟事件,把你也抓起來。但是叔父不同意,認為他是故意嫁禍,才救了你。」
武伯英聽得瞠目結舌,劉天章果然狠毒。兩人談話總有一個是主角,用內容帶動方向走勢,一次談話主角也會轉變。蔣寶珍把話語權奪了過去,武伯英默不作聲,想著這個讓人後怕的前因。
「我能理解你,已經很久沒出過風頭了,特別是在西安特務情報界,你被冷落得久了。但是你不能因此,就藉著調查宣俠父失蹤,把所有人都想侵犯一遍。我叔父你冒犯了,他大人大量,可以原諒你,可以寬容你。徐亦覺你擠壓了,他為人圓滑,可以避開你。但劉天章你不可輕易挑逗,他是中統在西安的定海神針,就連我叔父也給三分面子。也正是他的強硬,成就了今日的地位,凶狠就是殺手鑭。要不你就把他一擊打倒,要不就不要輕易出手。我不論對錯只說策略,你是男人我是女人,只給你提醒。」
武伯英吃驚這具有女人特色的狡黠,更佩服她非同尋常的見識,自己純粹要在特務情報界上升,她真是一個無可替代的賢內助,背景、膽略、計謀,都非尋常女子可比,但關鍵是自己早已經不純粹了。「現在對他的懷疑,已經沒有了,新的線索出現,解除了所有人的嫌疑。不管背後策劃的是誰,實施的是偵緝大隊副大隊長侯文選,我只要再落實一點,就可以抓他。得罪人的事,也全部到頭了,查到這裡,我就可以上交覆命。至於怎麼處理,那是老頭子和兩位老闆的事,我就解脫了。」
輪到蔣寶珍吃驚,旋即換上喜悅表情,很替愛人可以脫身而高興。她不是個好演員,連個三流都算不上,那喜悅非常蹩腳,掩蓋不住內心的恐慌。武伯英不知假裝無心的透露,會不會被她看穿,但她不會演戲故而也就不會評判自己。就算被她看出是刻意通風也不打緊,還有借口可以利用,因為自己愛她所以愛屋及烏想提前告知她叔父新情況。女人最能被愛蒙蔽,看她表情裡的喜悅,就包含著部分這樣的東西,喜於信任喜於通融。她會不會把自己的話,原封不動說給蔣鼎文,只有用下一步的變化來測試。要測試的東西很多,除了一群男人在宣案中扮演的角色,還有這個女人對自己的真情。
武伯英剛回到辦公室,測試就見了效果,蔣鼎文的副官跑下來通知,蔣主任給他打電話一直不通,派自己下來叫他上去說話。武伯英跟著副官上樓,走在樓梯上突然悲哀襲來,蔣寶珍果然給叔父及時透露。除了這實在想不出緊急召見的原因,吸取上次教訓,他沒向葛壽芝報告新線索,也沒對手下們談起過,除了師應山知道侯文選牽扯其中,單單只說給了她。看來就是蔣鼎文插的軟釘子,但是她對自己的感情,有幾成真幾成假,捉摸不定。他不願相信裡面摻了假,但事實證明就是有假。
回黃樓的路上,武伯英對新在腦中形成的主線越來越不自信,越來越混亂。宣俠父失蹤案,蔣介石大動肝火,看來不是他下令所為,不然完全可以用一貫強硬的手段,對付共產黨。看來也不是戴笠操縱,不然滿可以默默承受罵名,不再追究誰是誰非。也不是徐恩曾,就算嫁禍又怎麼了,一直就是爾虞我詐爭鬥不休。從葛壽芝這裡就出了問題,他力薦自己查案,並不辭辛苦到西安,應該也是不知實情。但自己將何金玉的情況報告他後,何金玉立刻就遭了洪富娃毒手,再將洪富娃情況匯報,洪富娃就被劉天章包圍打死。到底他是希望自己查清還是查不清,沒有答案,非常反常。
如今唯一能解釋的就是,他原本主持要查個水落石出,在總裁面前討好,突然發現觸動的關係太多,只好幫著遮掩。想他騎虎難下,所以武伯英計劃,把侯文選暴露出來的線索暫不匯報。蔣鼎文也有大問題,就算他是宣案主使也不必緊張,作為封疆大吏完全有權處置,而且地位不會動搖,就算名譽受損也不甚打緊,畢竟總裁信任有加。就算他只是在保護徐亦覺和劉天章,但根本不值得花這麼大氣力,也落不了大好,大不了問罪換人就是。至於徐亦覺和劉天章,問題多如牛毛,突然有種感覺,各種線索正在慢慢擰成一股麻繩,原本不合的人都被擰在了一起,原本沒有利害關係的人也被捲了進來。有些能抗壓不能抗拉,有些能抗拉不能抗壓,擰在一起既抗壓又抗拉,讓案子愈發不好查辦。
蔣鼎文獨獨等他,在沙發上乾坐著,見進來就示意副官出去,然後起身坐回辦公桌。「宣案你還有興趣繼續辦下去嗎?」
武伯英揣摩背後的意思,思索著坐下來,沒有回答。
蔣鼎文是西安集權的一把手,問進展也屬正常,逼視著他直到把目光引過來。「給我講講。」
武伯英點了一下頭,只據表面之實報告,不說新線索,只談舊問題。「洪老五一死,線索全斷,要想有所進展,只能等待新的線索。去找新線索不可能了,撞磕太大,決定不找了。如果葛壽芝追問,只好糊弄過去,就說洪老五搶劫殺人。」
蔣鼎文知道他所謂的撞磕,毫不忌諱道:「是呀,無趣的事,就不要繼續了。我也知道,宣俠父失蹤的水很深。你調查徐亦覺和劉天章,只能得罪人,調查不出來結果。要說本來就沒個結果,現在武漢激戰正酣,總裁早都顧不上了。只是共產黨交涉催促,才撥動了撥動,事情過去了,也就淡忘了。非要有個結果的話,就算作是我們暗殺,也未嘗不可。****在報紙上發點文章,譴責一下,沒什麼大不了,只要不算到具體人頭上,也就行了。你看你一開始,氣勢洶洶,好像我們都是作奸犯科的人。實際真正的壞人,通過調查你也明白了,就是他宣俠父。暗殺一兩個這樣的人,有什麼打緊。」
武伯英略微思考,點頭認可。
蔣鼎文又道:「你不用顧慮葛壽芝,我上午給他打了電話,也同意我的看法。他已經到了重慶,說要調你去局裡工作,我替你擋了。我說我看中了你,要留在身邊,他也同意。去總部不見得好,能人太多,反倒顯不出,你又沒靠山。你要認葛壽芝是靠山就錯了,他自己連靠山都沒有。你留在西安,熟土熟人,又有我支持,反倒能幹些成績出來。既然你也認為宣案就只能到這個程度,就該考慮下一步的打算。原來陝西軍統和行營四科,一個機構兩塊牌子。現在徐亦覺獨立出去,形成了力量真空。我有心讓你來填補,肩負起四科的職責。破反專署的名字、職能不變,我只想多賦予你一些權力。再給你配備些人手,足可與軍統、中統在西安鼎足而立。這樣我覺得最好,你呢?」
蔣鼎文許諾了未來,給予了實惠,實在難以一言回答。一片好心,一些好處,不答應不知好歹,答應了心有不甘。武伯英低頭猶豫,沒個明朗答案。蔣鼎文有些不耐煩,給了這麼好的前程,還叫花子嫌饃黑,面露不悅。好在電話鈴解除了尷尬,蔣鼎文不再直視他要答案,拿起電話接聽。
武伯英聽不出打電話的是誰,但能聽出來談論的都是國計民生的大事,這才好意思抬頭看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非常猶豫尷尬。蔣鼎文一邊說著電話,一邊壓手示意他留下,看來交代還未完結。蔣鼎文掛上電話後,帶著嗤之以鼻的表情:「我幹什麼事,都是光光明明,乾乾脆脆,不像你們這些搞特情的,遮遮掩掩,陰陰暗暗。」
武伯英笑笑:「當著明人,不說暗話,在主任面前,我怎麼敢玩陰的。不過我對肩負四科權責,也要明說,真的需要考慮一下,才能給你答覆。」
「好的,我只給你兩天時間考慮。你要不願意,我就任命別人。可不要後悔,說我沒給你機會。」蔣鼎文屈起食指點點他,然後一聲輕歎,「小武,你是讀書人,我向來看不起讀書人,認為只是書獃子。可是你改變了我對讀書人的看法,但是沒有全部改掉,因為你還殘留著書獃子的臭毛病。你能看清人也能看清事,卻總是看不透,如果看清能加上看透,你的前途將不可限量,不過這對你也許是個難以逾越的屏障。」
武伯英謙虛點頭:「主任批評得極是,我把密查這件事,算看清了。如果查下去,惡名在我,罵名在總裁。如果不查下去,罵名在我,惡名在總裁。我是無名小輩,罵名和惡名都不怕,卻看不清總裁,到底要罵名還是惡名?」
「當然,罵名和惡名,總裁都不要,這還用想?!」蔣鼎文聽他抬出了宗神,一下子被卡住喉嚨,揮手叫他先走,不要討論犯忌之事。
武伯英剛走回專署樓道,就聽自己辦公電話鈴響,一聲急過一聲,趕緊快走幾步開門接聽。接線員說是重慶葛主任打來的,剛才打了兩遍沒人接,現在他讓保留著不轉接。武伯英讓接過來,招呼一聲趕忙解釋:「我剛才被蔣主任叫去了,面聆教誨,他公務太忙,半天完不了。」
葛壽芝陰笑了一聲:「是不是讓你放棄調查?」
「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