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查1938 八 (2)
    武伯英只好放下起身離開的姿態,坐回桌邊。老花不再理他,自顧吃菜喝酒,風捲殘雲一般。酒菜下肚,他沒了剛才的嚴肅,時不時看看武伯英,略帶笑意。「密裁宣俠父,這是誰都沒想到的事情,沒有預計來敵人會下狠手。像他這樣,一個著名的、公開的、高級的幹部,都以為抗日前提下,他們只敢限制、威脅、監視。是特務太膽大,還是我們太疏忽?是敵人太歹毒,還是我們太樂觀?」

    武伯英本就沒拿他當一般交通員看待,聽言更斷定了西安地方秘密組織的領導身份,但從這頗為清醒的詞句中聽出了一些不滿,於是不做評論。

    老花繼續道:「西安事變你親身經歷過,知道之前是什麼局勢,****只是暫時被壓抑,不可能被平息。而有些同志,以為抗日是當前唯一任務,以為反動派會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新媳婦的花襖還沒見水,陪嫁的鏡子就打碎了,宣俠父失蹤,標誌著又一次****高潮的提前到來。目前只能靠你,用智慧來打碎這個浪頭,我會竭盡全力協助你。」

    武伯英默默點頭,反覆揣摩了幾遍,才說出了想法:「你向上級匯報一下,我希望沈蘭同志能在西安當我的聯絡人。我們是夫妻,更安全更隱蔽。不但對我安全,也對你安全,對整個組織都安全。」

    老花邊嚼邊答:「你的請求,伍雲甫說過,不用再請示,不可能。」

    「為什麼?」

    「沈蘭到底暴露沒有,現在還不太確定,不可能回西安,更不能配合你。」

    「她現在在哪裡,你們也太大意了,咋能讓她暴露身份?」

    「如果暴露,也是她自己暴露的,到底真正暴露沒有,現在估計不來。上邊研究過你的請求,你太重要了,不能冒這個險。為什麼一定要沈蘭,我不好使嗎?」

    「你很好,但是,這不是我要的答覆。」

    「你想要什麼答覆?」

    「行動答覆,沈蘭在西安出現,就是對我的答覆。除此之外,一切答覆我都不接受,你說不可能,我要可能不。不管組織批准與否,你們都應該傳遞上去,伍雲甫和你,都沒資格直接答覆我。」

    老花見他有些怨氣,自己又化解不了,索性隨他去了,只顧吃菜喝酒得實惠。武伯英悶悶不樂,假離婚,真分離,夫妻重聚總是有這樣那樣的困難。二人結賬出門,老花已經喝得臉紅脖子粗,滿懷感激跟在武伯英身後。

    門口的夥計奚落道:「你個老錘子,今天吃了大戶!」

    老花揚揚手裡的骨板,作勢要打這個勢利眼,但堆著一臉滿足的笑,卻是像聽了誇獎。剛一出門,老花飛快掃了一眼,目光略在街對面停頓,輕聲道:「有狗。」

    武伯英朝街對面茶棚看去,果然有兩個閒人坐在最外側喝茶,朝新新旅社不停觀望。老花很快判斷出來:「狗不是你帶的,也不是跟我的,可能有人不小心,引到這邊了。你走你的,放心,沒事,我們來處理。」

    不等武伯英答話,老花就如同打了嗎啡針一樣跳起來,邊走邊手舞足蹈,焦急地搖著骨板,鈴鐺急切噪響,和著粗聲大氣的喉音唱起蓮花落,似乎也在給交通站裡心明耳亮的同志提醒,拾起了望風者的角色。

    龍是龍,鱉是鱉,

    嗩吶是銅鍋是鐵。

    醜人自有醜人愛,

    爛鍋扣個爛鍋蓋。

    龍生龍,鳳生鳳,

    老鼠兒子會打洞。

    啥秧子上結啥蛋,

    他爹賣蔥娃賣蒜。

    武伯英回到破反專署,屬下們都已經回來了,羅子春正坐在辦公桌邊眉飛色舞說話。見頭子進來大辦公室,嘻嘻哈哈的場面戛然而止。他知道自己平板的臉皮,把人嚇了一跳,原本不想這樣,但這樣也挺好。

    「你們剛才談什麼?」武伯英盡量平易近人。

    羅子春笑著說:「我們剛才商量,你把我叫騾子,這是外號。我聽習慣了,不覺得難聽,還覺得親切。你看,趙庸,就是招子。李興邦,就是栗子。梁世興,就是梁子。彭萬明,就是棚子,哈哈哈!」

    武伯英和藹否定:「不好聽,我們又不是幫會。」

    彭萬明笑道:「這還有個好處,到了生地方,用外號稱呼,別人摸不著身份。」

    趙庸也支持:「我們老家,要面子的唸書人,結伴去逛窯子,就假名互相稱呼。還有一些財主,怕妓女糾纏,也是用這法子。」

    武伯英看看憨厚的趙庸:「你嫖過妓?」

    趙庸臉都羞紅了,連連擺手:「沒有,沒有。」

    惹得大家都笑起來,武伯英看看羅子春問:「都辦妥了?」

    羅子春興奮夾著感激:「辦妥了。」

    「不是還剩下五百嗎?給他們四個,交房租帶吃飯。」

    羅子春一下子緊張了起來,趕忙站起來把頭垂在他下巴處,低聲問:「那五百,不是讓我幹那啥嘛?」

    「幹啥,你明天就娶啊?」

    羅子春白相笑著:「哪能啊,少說還有一個月。」

    「那你不會再取錢?這五百,先給他們。」

    羅子春明白了,尷尬笑笑,臉上的感激更濃。四個軍棍見他掏出一沓鈔票,才明白話意,連忙擺手推辭。正喧嘩間,徐亦覺走了進來:「這麼熱鬧,原來是分錢啊?!有我的沒有?!」

    武伯英也打趣:「沒有,你也看不上。反過來,我們還要分你的。」

    徐亦覺有些不明白:「我寅吃卯糧,哪來錢給你們分?」

    「我們八月薪水的事,你忘了?」

    徐亦覺故作恍然大悟:「明天早上,都到行營總務處財務科領信封。那也不是我的錢,是你們應得的。」

    五個小的聽言紛紛感謝,武伯英知道他有別情,就往門外走了一步。徐亦覺跟出來,背靠著木欄杆道:「下午,又來找你一趟。」

    「誰?」

    徐亦覺有些恨鐵不成鋼:「明知故問,侄小姐。」

    武伯英瞇縫起眼睛,眼角帶著疑問:「你說這事,能弄?」

    「怎麼不能,太能了。」

    「你就害我吧。」

    「哼,有這好事,你害我一次。」

    武伯英嘿嘿一笑,轉問道:「托你尋線索,到底怎麼樣,有沒有?」

    「沒有,這些老油子,就算有,也不會說。」

    十號上班不到半小時,蔣寶珍就來了,神情焦急煩躁,一看見武伯英,立刻嫻靜下來。武伯英見她進來,與電話那頭道別,一上班就給葛壽芝打電話,匯報了情況,請示下一步方向。最關鍵要他一句話,查還是不查,真查還是假查。葛壽芝考慮了一下,既然能震動蔣、胡,特別是可以牽扯蔣鼎文,肯定了真查徹查,不但好給幾方交代,也對重建第三股勢力的宏大計劃很有益處。武伯英覺得要實查虛報,自己重新出山需要建功揚名,葛壽芝立刻再次表明將來第三股勢力的領導是武伯英。

    武伯英看著蔣寶珍,邊放下電話,邊請坐邊笑道:「在用電話下棋。」

    「棋在哪裡?」

    「盲棋,在心裡。」

    「盲棋,你都能下?真了不起,反正是我目前為止,見過最聰明還瀟灑的。」蔣寶珍的誇讚連自己都覺得肉麻,「和誰下?憑你的腦瓜,他肯定下不過你。」

    武伯英蹙眉瞇眼,謙虛不是承認也不是:「葛壽芝,葛主任,你見過。那天在蔣主任書房,和我一起那個。」

    「不記得,不認識。」蔣寶珍有緊要話想說,矢口否認。

    「還是為了茶會的事?」

    「不是茶會的事,我就不能來?」

    武伯英喜歡直爽的女人,冒失卻真誠。「當然可以。」

    蔣寶珍的熱情比天氣還熱:「真不是茶會的事情,有別的事。你聽說過秦嶺裡的高冠峪沒有,連串瀑布,清幽涼爽。這麼熱的天,真想去避避暑。張學良原來蓋過一棟別墅,怕人罵,沒敢住,不會抵抗,卻會享受。現在是我叔叔的行館,他忙從沒去過。我知道你也忙,但一天時間還有吧,忙裡偷閒,陪我去去?」

    蔣寶珍新燙了波浪頭髮,大方女子含羞,更顯嬌媚。隨著話語,玩弄頭髮的癖好也來了,將鬢邊垂下的一縷鬈發,拉直放彎。武伯英故意不解風情:「我是老傢伙,大你十歲,玩不到一起了。又是個殘廢,不宜折騰,那地方不通大路,受不了顛簸。」

    蔣寶珍很不是滋味,拒絕人還讓人感到無理取鬧,這種男人看著惹人愛,實際惹人恨,真不知該愛該恨。她剛想張嘴勸,羅子春推門進來了,不知道還有別人,倒是驚了一跳。他定神看看蔣寶珍,再看看武伯英:「都等著你佈置呢。」

    武伯英衝他擺擺手:「馬上就過來。」

    羅子春以為打攪了曖昧時段,帶著點犯錯表情,離開了辦公室。蔣寶珍見似乎打攪正事,又似乎被輕視,提議極好卻被否定,剛想駁斥,武伯英卻先開了口。「你前天來說過,我的小兵很帥。你倆年齡相當,應有共同意趣。我讓他陪你去吧,就開我的車。」

    蔣寶珍受不得一丁點違逆,非常不悅,掏出兩盒西藥扔在桌上:「我要的是你,不是你的小崽子!」

    「我充其量也不過就是個大崽子。」

    蔣寶珍把秀髮往後一扔:「怎麼了,我就喜歡這樣叫!」

    武伯英寬容一笑:「你喜歡,別人不一定喜歡。」

    蔣寶珍最討厭他的寬容,和個長輩似的,看似慈祥和藹,實則拒之千里。「好了,別說了,算我自作多情。我害怕信走得慢,給我爸打了電話。讓他找到那個針灸郎中,多少錢都要請到西安來。我說這邊有個很可惜的人,中風了。我爸已經請了人家,你把好心當做驢肝肺,實際你就是驢肝肺。」

    武伯英笑著默認評價,她毫不掩飾的熱情,就算石肝肺也能感受到。

    「你個大崽子!」蔣寶珍見他怪笑更加氣惱,輕罵後轉身出去,逕直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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