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拉抬頭,用迷惑的神色看他。郁光聳聳肩:「我們誰沒有心理障礙?比如說我,一看見女人就想她脫了衣服是怎麼個樣子。比如說你,看見一個帥哥坐在保時捷裡就想怎麼把他連人帶車一起吃下來……」
薩拉狠狠地給了他一拳,笑道:「我跟你講正經的。」
「我也跟你講正經的。我們每個人都有不為人知的包袱,輕些重些罷了。真正的體育精神就是,在激勵或平和的運動中,使人從他日常的瑣碎中解脫出來,專注於人本身的發掘,發掘自身的能量,發掘人和自然的關係,發掘可能和不可能的界限。我以為你又衝浪,又跳傘,又飛車,是深得其道的,可是不然……」
薩拉口氣軟了下來:「她必須通過全部課程才可上機。我不能拿我的執照冒險。」
「沒問題。可是我可以去執照委員會告你,有區別對待。我受到特殊照顧,因為我和我的教練上床……」
「你敢!」薩拉笑著撲上前來,「你還可以加一條:因為我前妻也和我上過床,所以她也得特殊照顧。」
兩人笑鬧一陣,薩拉理著頭髮,說:「不管你怎麼說,她如果想跳傘的話,必須先學完基本課程,這是對學員的人身負責,雖然說跳傘危險率很低,但有時也會發生使人料想不到的事情。」
郁光心裡一驚,隱隱有種不祥之感,隨即又被他揮之而去。會有什麼問題?他只想讓凌晨出來散散心而已。
上課是在一個學員的辦公室,就是郁光第一次跳傘隊員中年紀最大的那個,原來他是一家高科技公司在洛杉磯地區的主管,辦公室坐落在市中心一幢摩天大樓的二十二層,郁光在地下停車場停好車,按值班人員的指示,乘一部專用電梯直上二十二樓,凌晨站在他對面,她今天穿了條牛仔褲,顯出秀長的雙腿。上身是件綠色的短夾克,頭髮剪短了,沒戴耳環,只在手腕上戴了一個鑲銀綠色孔雀石的手鐲,和她的上衣顏色相配。電梯裡燈光柔和,凌晨的臉色還是相當蒼白,雖然她淡淡地上了眼影,塗了淡橘色的口紅,還是能看出眼簾下青色的暗影。凌晨抬起頭來一笑:「我是否看起來很突兀的樣子?」
郁光的心裡動了一下,憶起當初第一眼看見她的時候,單純和深邃奇怪地混合在這個女人身上,就是現在也有這個感覺。他說:「你看上去很精神,是應該多出來走走。」
辦公室門一開,大家鼓掌歡迎新學員,除了上次見過的幾位,還多了三個新來者,一個是剪了非常短頭髮的胖女人,一個是鬍子拉碴的中年男人,還有一個是非常年輕的小伙子,後來他自己在班上介紹剛過十八歲生日。房間裡全是白人,沒有黑人和西班牙人,就他們兩個是東方人。
房間是公司的咖啡休息室,一張會議桌上鋪了白色桌布,放置了一個巨大的自動咖啡機,還有幾個盤子,盛滿了三明治和巧克力餅乾。主人說正值晚餐之時,怕有人趕不及吃飯,請大家隨便用些充充飢。一邊說一邊慇勤地為凌晨斟了一杯咖啡,郁光剛想說她不能喝咖啡,凌晨卻接了過來。那個胖女人好像是個同性戀,笑容滿面地纏著凌晨說個不停,一面聲如洪鐘似的哈哈大笑。
郁光見薩拉站在窗邊,捧著一杯咖啡,眼光很銳利地上下打量凌晨,他走過去,薩拉輕聲問道:「就是她?」郁光點點頭:「你覺得怎麼樣?」薩拉說:「我說不準。她很美,但看來相當疲倦。」郁光說也許吧,人如果每晚只睡一兩個小時當然會疲倦,希望跳傘能幫助她減緩狀況。薩拉什麼也沒說,看了看手錶,宣佈人都到齊,現在上課。
九個人分坐在大會議桌兩邊,老者把複印好的資料分發給大家。郁光坐在最遠的那頭,捧著一杯咖啡,全身仰靠在椅子上,把腿擱在會議桌上。凌晨坐在他右手第二個位置,旁邊是那個胖女人,不住地湊過頭去在凌晨耳邊嘀咕什麼。凌晨只是敷衍地嗯了幾聲,把注意力集中在講課的薩拉身上。
薩拉今天講的是降落傘包的功能和操縱原理,她舉起一個傘包,仔細地列舉了主傘和備傘在包裡的位置,又詳細地介紹了拉環手柄,從拉動手柄到降落傘張開所需要的時間,然後又講了正確攜帶降落傘的體位:「正確的辦法是攜在上半部的背部,所以腰部得以活動,要記得調整肩帶和大腿扣帶的位置,所以當你在空中時傘包不會往上飄起來,也不會下墜壓著你的腰部。以保證傘打開之後你處在頭上腳下的位置。現在我們有十五分鐘休息,大家仔細觀察一下傘包,下半節課我們每個學員示範怎麼正確地攜帶傘包。」
在課餘時學員們互相幫忙佩戴傘包,凌晨拒絕了胖女人要和她一組的要求,讓郁光幫她背上傘包,郁光一面為她調整肩帶,一面開玩笑道:「那個胖子看上你了。」
凌晨撇撇嘴:「我還沒那麼輕狂,人家一獻慇勤就上鉤。我倒是蠻喜歡這個女教練,乾脆利落,對自己的專業很有把握。還有,她的身材真不錯。」
郁光一笑,沒搭腔。
休息的時間到了,薩拉讓大家一個個上前去,由她指出每個人犯的小錯誤,她一面糾正,一面說:「這些錯誤看來很不起眼,但在空中你也只有幾十秒的時間,你得注意風向,降速,和地面情況。任何一個錯誤都會給你帶來意想不到的麻煩,你分了神去糾正錯誤,絕對會影響你的判斷,從而影響你降落的質量。所以,要注意每一個細節,把出錯率減到最低。大家還有什麼問題嗎?」
那個胖女人舉手:「你說在空中拉環時必須兩手同時拉動?」
「是的。」
「如果一前一後會產生什麼樣的後果?」
薩拉轉身把黑板上的字跡擦掉,又畫了一個降落傘包的略圖,以虛線標出傘包打開的軌跡:「我已經跟大家解釋過,但看來還有必要再溫習一遍。當我們處身在空中之時,所有的作用力有兩個,一個是地心引力,使你下降;一個是空氣流動的作用,也就是風向,決定你的去向。除了跳傘者本身,傘包也受風向所影響。如果拉環不是同時拉動,降落傘的彈出就可能不平衡,先出來的一部分受到風力影響鼓起來,後一部分還沒完全張開,傘就會往一旁偏去,或者形成打旋,那是非常危險的情況,希望在我們的實踐中永遠不要發生。大家還有問題嗎?」
學員又提了一些問題,薩拉一一作答,最後宣佈下課。
送凌晨回家,她看來情緒不錯,郁光回來時順便又去醫院看望石音,阿川也在,石音在人攙扶下已經能在床上坐起了,也能走幾步去盥洗室了,他和阿川都鬆了一口大氣。
回來就接到薩拉的電話,薩拉閒聊地說凌晨真的很美,你們為什麼要離婚。郁光說沒有理由。薩拉說問題出在你身上?郁光說也許吧,畫畫的人本來就不適合家庭。薩拉今晚興致很好,談話一直環繞著婚姻之類的話題,說這是男人最容易的借口,把事情搞砸了就說自己不適合婚姻,當初怎麼沒想過?郁光說男人腦子一熱百無禁忌,哪怕日後翻天。薩拉說你還算有些自知之明。兩人又調笑一陣才掛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