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眠者俱樂部 第42章
    郁光約了魯迪出來,無需多言,是為了付娜塔莎的贖金,魯迪在電話中一再強調:要現鈔,不要二十元以上的大票。害得郁光跑了好幾家銀行才換成所需的數目。他把八萬美金裝在一個紙袋子裡,外面用膠帶紮緊,再套上一個黑色的垃圾袋,開了老火鳥來見魯迪。

    關於交款的地方,郁光說去大象咖啡館,魯迪一口拒絕,說你下個鉤子我怎麼辦?郁光苦笑:「我有那麼閒嗎?」可是魯迪死也不肯,最後說好了去奧加的住處,郁光可以帶個人過去,但不能帶武器。

    郁光明知自己在做一件不明智的事情——和黑幫分子打交道,這些人危險而且反覆無常,他應該做的是向警方報案。可是這樣做的話無疑要把娜塔莎捲進去,作為報案者和證人,他也脫不開身。洛杉磯警局的低效率和腐敗是出了名的,連電影裡都描述過,萬一案子拖上一兩年,肯定出庭作證麻煩事一大堆,他就不要想過自己的日子了。還有,一報案就和幫派結了怨,人身安全都會成問題,要想警方來保護你,無疑是癡人說夢。

    所以說最直截了當也是最無後顧之憂的事是付錢了事,不就是八萬塊錢嘛?就當那幾張畫送了人,當年送出去的畫還少嘛?管你臉熟陌生,說聲喜歡,二話不說就送出去了。就當那輛保時捷被賊竊走了,省得放在馬路上提心吊膽七天二十四小時。郁光現在看開了,身外之物,越多越累贅,他只要有畫布顏料,老火鳥,再加平靜的心態就足夠過活了。

    薩拉在跳傘的第二天給了他一張四萬塊錢的支票,他說怎麼這麼快就賣出去了?薩拉輕描淡寫地說我自己買下了,肥水不流外人田吧。郁光無言,他知道薩拉是沒有基本工資的,每次賣了車抽一部分佣金而已,近來經濟不好,月餘賣不出一輛車的情況也有。薩拉安慰他道:「別擔心我,我一個伯伯給我留下好大的一個信託基金,我只是懶得去動用它。而且,收集不同型號的保時捷,是我家族幾十年來的傳統,管信託的律師再不情願也只能SHITUP。車子就在車庫裡,回頭你拿上一套鑰匙,要用的話隨時可以來開走。」

    但奇奇那裡就沒這麼順利,說好的那天郁光等到九點多,奇奇滿身酒氣地姍姍來遲,郁光一提錢,奇奇就說你把這些畫搬回去好了,人家沒付我,我哪來錢給你?郁光一聽要壞事了,趕緊逼著問道:「前天說得好好的,怎麼又變卦了?」奇奇說我又不是開銀行的,只是說去想想辦法,想不出辦法來又如何?郁光這時殺人的心都有,但是真的把這傢伙殺了還是變不出錢來的。他狠狠地盯著面前這個矮子十秒鐘,一言不發,轉身就走。就在他跨出門之際,奇奇叫住了他。

    「辦法也不是沒有。」奇奇噴著酒氣道,「但我要你幫我一個忙。」

    奇奇說他那輛法拉利引擎出了問題,修理費得六萬多塊錢,他才不願花這個錢:「汽車這東西就像女人,一旦伸手要了錢,接下去就是個無底洞。」好在他保了雙險,賠償費足夠他買輛新的豪華車了,現在的問題就是怎麼把這個燙手山芋甩掉。

    郁光聽得一頭霧水:「我對汽車一竅不通,能幫你什麼忙?」

    「很簡單,我接下來就去參加一個派對,私人住宅,車子停在路上,你把車開走,遠遠的隨便什麼地方,車後廂裡有桶汽油,你潑在車裡,點把火然後你坐計程車回來。就這點事。」

    郁光馬上拒絕:「我不想坐牢,這種事別找到我頭上。」

    奇奇聳聳肩:「坐牢?這種事也坐牢,洛杉磯的稅收就是光建牢房都不夠。我就知道你這傢伙沒膽,保險公司早就賺飽了,要他們吐出點錢來也不為過,好萊塢的大佬都是這麼換車的。我上街隨便找個混混,兩百塊錢就把事情辦了,你真的不去?」

    郁光猶豫了:「我跟人家說好了,等不及那麼久才拿錢。」

    奇奇說:「你幫我把車開走,明天就付你錢。」

    「你不是說沒錢嗎?」

    「這你就不要管了。去還是不去?」

    郁光堅持:「你先給了錢,我才幫你做。」

    「不相信我?當初我怎麼第一次見你就把五萬塊錢的支票開給你了?也好。反正我不急著就在今天,拿錢辦事,可是你說的。」奇奇摸出支票本。

    郁光看著奇奇遞過來簽好名字的支票,懷疑地問道:「你戶頭裡有錢嗎?我是急事,你可不能跳票。」

    奇奇詭笑:「你去了就知道有錢沒錢。」

    郁光去銀行,遞進支票,櫃員登記了他的身份證,二話不說地就把錢付給他了,郁光鬆了一口長氣,接下來要做的事就是去見魯迪那個俄國狗娘養的了。

    魯迪和他商定可帶一人去,當時沒深想,現在卻為誰陪他去而犯難了,阿川這些日子神不守舍,整天恍恍惚惚,叫上他也沒用。還有誰?郁光真還找不出一個可以陪他去的朋友,他平日來往的不是泛泛之交,就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到時沒一個能助他一臂之力的朋友。

    如果獨自前去的話,萬一有個意外,連個報案的人都沒有。

    什麼意外?不是都說好了嗎,他郁光付錢,敖德薩匪幫放過娜塔莎,從此大家兩清,互不干涉。但是這些傢伙的話靠的住嗎?還有,如果魯迪那傢伙把錢私吞了的話,他去找誰交涉?

    就是私吞了也沒辦法,和黑道人物是沒辦法講信用的。那麼,還去不去?

    郁光有一霎那不想去了,他和這些人玩不起,他們是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的亡命之徒,視法律人情為無物。郁光也不懂那些黑道上的關節,萬一有個陰差陽錯,不但賠進錢財,連人身安全也不得保障,郁光雖然常自嘲是爛命一條,但是栽在這種地方也未免太不值得了,他還能畫好多年的畫,世界上還有很多博物館還沒去看過呢。

    但是娜塔莎怎麼辦?郁光能看著這個女孩像一頭掉進陷阱的獵物而不伸手嗎?照此下去,不出一兩年,整個人就爛了,再也扶不起來了。在郁光居住的地區,有些黑人和西班牙族裔的少女,被黑幫逼上賣淫的道路,然後是吸食毒品,被人毆打,甚至送命。就是僥倖活下來的,也是如殘花敗柳,再也無法回到正常的生活中去了。

    他最後決定還是去,否則良心不會安寧。至於事情到底會怎樣,那只有看天意了,他一介凡夫,所能做的也只是「盡力」而已。

    郁光決定一個人去,不過他多了個心眼,他此行身懷巨款,至少有人得知道他去了哪裡,和什麼人碰面,如果在一定的時間聽不到他的消息,這人報警至少可以講個大概,不要屆時又成了一個無頭案件,他前思後想,決定這個可靠的人是薩拉。

    薩拉聽了大笑:「郁,你好萊塢電影看得太多了,怎麼會有這種奇怪的念頭?真有什麼事,你除了打電話報警之外,一切都是多餘的。」

    郁光說:「我不是第一天來美國,如果打碎汽車玻璃,自行車被偷,我也知道報警,但這是複雜得多的事情,牽涉到方方面面,弄不好會出人命。警察所能做的也只是後發制人,我不想看到那個局面。」

    薩拉嚴肅起來:「我在報上讀到過販賣人口強迫賣身的消息,只以為離得很遠的事,沒想到真的發生在身邊相識的人身上,你說你那個朋友真的在別人的脅迫下做出她不願做的事嗎?」

    郁光支吾道:「事情更複雜,牽涉到金錢,親緣,族裔等等不一,我也不是全部瞭解。我能做的只是幫我朋友一個忙,使她從債務中解脫出來,不必為這些人賣身賣命。如此而已。」

    薩拉盯住他好一會,突然道:「我和你一起去。」

    這下輪到郁光大吃一驚了:「不,你從沒見過那些人,來源複雜,都有很暴力的背景。我不能讓你捲進去。」

    「正因為他們沒見過我,摸不清我的背景,所以不敢對你不利。」

    郁光還是搖頭:「發生什麼事的話,我自己還能抵擋一陣,你去的話我還要照顧你,別節外生枝了好不好?」

    薩拉堅持:「我不會要你照顧的,別忘了我是體育好手,幾個平常人也不一定能對付得了我。而且,多一個人的話,也使對方多一份顧忌。」

    最後郁光拗不過她,只得讓她陪同而去,臨出門之際,薩拉寫了個條子,放到她室友的房間內,她說:「這樣我室友就知道我去了哪裡。」

    郁光按下門鈴,門後的窺視孔打開,一隻綠色的眼睛盯住他們,像一條蛇在巢穴中盯住獵物,門無聲地打開了,一個頭髮睫毛都淡到差不多無色的年輕人把他們讓了進去,魯迪坐在小小的吧檯前面,手裡拿了一瓶啤酒,看見他們進來,很誇張地挑起一條眉毛:「吆,我以為你會帶個保鏢的,誰知你帶了如花似玉的一個美人兒。」

    郁光不睬他,和薩拉在沙發上坐下,把一個裝錢的紙袋放在桌上,魯迪像熊一樣站起身來,搖晃著走過來,伸手要拿紙袋。薩拉一把攔住。

    「你需要寫個收據。」

    「怎麼寫?」魯迪瞪大了牛眼問道。

    「很簡單,就寫你收到多少錢,這錢是做何用的。就如一般商業來往寫的收據一樣。」

    魯迪瞇起眼道:「美人兒,如果我不簽呢?」

    薩拉說那你就不能碰這個錢。

    魯迪把雙手交叉在胸前,和站在門邊的小伙子對看了一眼。

    「聽著,女人。」魯迪用帶威脅的語氣說,「你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我們這一行從來不簽什麼勞什子。你不懂規矩的話乖乖坐一邊,不要亂說話。」

    薩拉一點也沒被他嚇住:「我管你是哪一行的?你的規矩關我屁事,這裡面有我的錢,要從我手裡拿錢,非得簽字不可。」

    「否則……」魯迪發出嘶嘶聲。

    「否則我們就走。」薩拉聲音不高,語氣卻冷酷堅定,「算白跑一次。」

    郁光有點緊張,他原來只想付錢了事,並不堅持要收據,這些傢伙的簽字也保證不來任何事。薩拉一堅持,事情倒複雜了。

    兩人對盯了一陣,倒是魯迪先軟了下來:「我從未寫過這些玩意兒,不知道怎麼寫。」

    薩拉馬上抓住這個機會:「那容易,我來代你寫,很簡單的幾條,不用請律師。」

    薩拉拿出挎包裡的紙筆,略一沉思,低頭刷刷地寫了幾行字,自己先看一遍,然後遞給郁光和魯迪:「你們看一看,如沒問題就簽下字。」

    郁光看見紙上列出:1.魯迪代表債權人收取現金若干,從收到之日解除債務人娜塔莎的一切相關責任,今後互不干涉。2.現金當面點清,魯迪負責交與實際債權人,中途有任何變故,均與付款人不相干。以此為憑。

    郁光看了之後交與魯迪,俄國人翻來覆去看了半天,終於拿起筆簽了字。

    點清欠款,郁光藏好收據,站起身來要走,薩拉卻端坐不動,問道:「我聽說俄國人好客,難道我們大老遠過來,連一杯酒都不招待嗎?」

    魯迪一愣,接下來滿臉是笑:「真是光顧數錢,忘了待客之道了,人見不得錢,把這麼一個美麗的小姐晾在一邊,請問你喝紅酒,威士忌或者我們的伏特加?」

    薩拉要了一杯紅酒,郁光無心與這些傢伙喝酒,勉強喝了一瓶啤酒。最後出門來,上了車,他才說:「你倒是蠻會對付這些傢伙的,竟然乖乖地簽字。」

    薩拉說:「別忘了我的職業是汽車銷售員,只要你在我對面坐下來,我就有辦法叫你簽字。」

    「那我買車的時候呢?」

    「上帝作證,我可沒有對你硬性推銷。」

    郁光點頭稱是:「你沒有,我是錢燒口袋,不買那輛車的話,同樣也會被我揮霍掉。現在我們要去哪兒?」

    薩拉含有深意地看著他:「也許,現在我可以硬性推銷一下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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