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眠者俱樂部 第37章
    郁光在大象咖啡館等了兩個多小時,喝了六杯咖啡,面前的蝦仁蛋都涼了,卻一直不見娜塔莎人影,不由得擔心起來,生怕敖德薩匪幫會對她不利,心裡一個直覺就是去報警,但報警說什麼呢?總不能說女朋友沒來赴約吧。也不能說女朋友的老公給人殺死了,警察肯定問你是個什麼關係,前因後果兜底翻起來就麻煩了。於是否定了這個衝動,但心裡還是不安,最後決定上娜塔莎那兒去看看。想定後就推開基本上沒動過的蝦仁蛋,付賬出了餐館。

    洛杉磯最好的時光就是現在,白日的暑氣漸漸地消退,從西面海上送來風和涼意,華燈初上,公路上交通高峰已經過去,車行比較流暢了。從十號公路拐上一號公路,聖塔莫尼卡的海灘就在左方一望無際,堤岸上有人在滑旱冰,頭上戴著會發光的識別器,彎著腰,姿勢優美地滑過人行道。

    他停下加了油,他總是把油箱裡的存油用到接近紅線。當他把車停在娜塔莎公寓之前的街道上,看見奇奇畫廊的櫥窗裡放著他的一張畫,由一盞小燈照明。那張畫是奇奇自己選中八張畫其中的一張。

    他走上樓梯,磨砂玻璃的大門上透出一絲燈光,郁光從口袋裡掏出鑰匙開門進去,裡面卻用防盜鏈鎖上了。正在他詫異時,隔著打開的門縫傳來娜塔莎的喊聲:「等一下。」

    事後郁光想到他應該轉身就走的,那就不會出現那麼尷尬的一個場面。也是這兩天太多的事情接踵而至,以致他的思維慢了一拍。他就那樣傻傻地等在門口,五分鐘之後門開了,一個肥胖的中年男人出來,一面走還一面穿外套。郁光頭腦中一片空白,機械地讓在一旁,讓那個男人巔起的肚子擦過身邊,走下樓梯去。

    娜塔莎出現在門廊上,默默無言。郁光不知道怎麼好,站在那兒發呆,直到娜塔莎作了個讓他進去的手勢,他才跨進這間很久沒來的公寓。

    「你怎麼會想到過來的?」他聽到身後的娜塔莎發問。

    「我在大象咖啡館等了兩個小時,不見你出現,於是就過來了。」

    「是今天嗎?」娜塔莎想起什麼似的,「哦,該死。」

    郁光點點頭,什麼也沒說。

    娜塔莎坐在桌邊,把手捂在臉上:「哦,查理,你什麼都看見了。都看見了。」

    郁光不知道說什麼好,掏出煙來抽,忘了平時娜塔莎不許他在室內抽煙的。

    娜塔莎抬頭看了看,沒說什麼,在廚房的抽屜裡找出一個小小的水晶煙灰缸放到桌上。又順手打開爐子上的咖啡壺,然後回到桌邊坐下。

    「查理,你都看到了,我不想瞞你。但是我是被逼得沒法的。」

    郁光說:「娜佳,你其實可以找我的。」

    「我怎麼能找你?我要我的男朋友來收拾我老公的爛攤子?我要你放棄那輛漂亮的保時捷來付賭賬?上次你在魯迪面前已經說過戶頭裡連五百美金都不到。我能讓你纏進去嘛?我自己跌進去是沒有辦法,你沒有必要捲進來。」

    「娜佳,總是有辦法想的,你沒必要犧牲你自己。」

    「辦法在哪裡?一個女人,到了這一步,除了出賣自己,還有什麼辦法好想?你為什麼不早點來替我想辦法?而不是現在坐在桌邊告訴我『總有辦法可想的』。」

    郁光無話可說,他近來是疏忽了娜塔莎不少,首先是籌備畫展忙得不可開交,還有是認識了薩拉,接著石音又出了事,凌晨的情況也始終使他不能集中心思。還有,他的下意識裡不想更多地捲入娜塔莎和提米卻之間的事,講到底是一種退縮,他一個畫畫的,真的不知道怎麼對付那些凶神惡煞的幫派分子。

    「你不是說提米卻出事了嗎?」郁光想起到這兒來的緣由。

    娜塔莎的臉變得很愁苦:「我不知道,我要瘋了,前一分鐘我覺得他們已經殺死他了,後一分鐘我又覺得是他們逼迫我加緊還錢的手段。我什麼也不能做,我如果不還錢他們可能真的殺了他,我也不能去報案說我丈夫死了,我什麼證據也沒有,只會給自己帶來更多的麻煩。」

    「查理,你忘了我吧,我已經變成一個一無是處的女人,一塊肉,一個誰付錢就可以FUCK的妓女,我不知道我為什麼還活著,生命對我說來沒有一點意義,但是我還是在等待,我也不知道等待什麼,也許更倒霉的事情還在後面。查理,我不該打電話給你的,你應該離得遠遠的,我是個不吉利的女人,不要讓我把你也拖下水。」

    娜塔莎伏在桌上傷心地哭泣起來。咖啡壺已經煮沸了,在爐子上絲絲地尖叫。郁光站起身來,走去把火關上,在櫥櫃裡找出杯子,倒上咖啡,走回來把咖啡放在桌上。

    「聽著,娜佳,你這樣不行,要死也不能死在這個時候。你要振作起來,搬個家,換個名字,重新開始。美國這麼大,他們上哪兒去找你。你不是一直想回學校去唸書嗎?這是件很容易的事情,登記,交錢,然後去上課。就這麼簡單。」

    娜塔莎抹了把眼淚:「不可能,我一走,他們肯定殺了他,雖然他給我帶來的都是壞事,但他死在我的手上我也忍受不了。」

    「第一,他如果死,也不是死在你手上,是那批敖德薩匪徒殺了他。第二,他的這種情況可說是自找的,中國人說:賭近殺,就是這個意思,沒有一個賭徒客客氣氣地罷手的,不是他輸急了去騙偷搶殺,就是被人殺死。你沒有必要拉在自己頭上。你做得夠了,沒人會責怪你,你更不要責怪自己。聽我的話。」

    娜塔莎還是搖頭:「我是通過魯迪和他們講定的,如果我一走了之,會把魯迪他們也捲進去,魯迪知道我父母的地址,會找他們的事。父母老了,我不想讓他們擔驚受怕。」

    郁光心想魯迪這條鯊魚最後還是把娜塔莎吞進去了,他在中間不知撈了多少,不過現在不是追究的時候。他對娜塔莎說:「你把魯迪的電話給我,我來跟他說。」

    娜塔莎狐疑地問:「你要跟他說什麼?」

    「你不要管,相信我,我不會再讓你受到傷害的,告訴我這頭豬的電話號碼。」

    娜塔莎在一張紙條上寫下號碼,郁光瞄了一眼,把它藏進皮夾子裡。順手取出五百塊錢,放在娜塔莎面前:「去買些需要的東西,照顧好自己,等我的消息。」

    郁光出了娜塔莎的家之後,來到他加油的那個油站,給魯迪打了個電話,是奧加接的,驚喜萬狀地大叫:「噢,我的甜心,你怎麼會打電話來?我還等著為你做模特兒呢。」郁光簡單地說他想跟魯迪說話。奧加說他在上一號,郁光說我找他有正事。奧加說你等等。

    郁光點上香煙,話筒裡出現一個含混不清的聲音:「哈羅。」郁光說:「你應該還記得我。」魯迪嘲笑地說:「我怎麼不記得?奧加一直把你掛在嘴邊,我吃你的醋呢。」郁光沒心思和他拌嘴,直截了當地說:「我要見你,有點事要和你談。」魯迪說:「我可沒空給你做模特兒。」

    郁光恨得牙癢癢的,忍著氣說:「是關於錢的事情。」魯迪一聽是說錢的事情,收起調笑的口吻,咕噥了一聲:「錢。錢。他媽的除了錢還有什麼可談的?你準備到哪兒談?」

    郁光給了他大象咖啡館的地址,那兒營業到午夜十二點。魯迪罵罵咧咧地說太遠了,為什麼不能在附近找個咖啡店?郁光不想在魯迪的地盤上和他交談,堅持要去大象咖啡館,否則免談。

    他存了個心眼,在看到魯迪進了大象之後,四周看看沒可疑的人,才閃身進門,魯迪坐在咖啡館靠窗的位置上,正在研究女侍遞給他的菜單。已經近十點鐘了,咖啡館裡只有兩桌客人,吃得差不多了,正在準備離去。

    一段日子沒見,魯迪好像又發胖了,圓鼓鼓的肥肚子,被咖啡桌狹小的空間擠出一大塊來,沉甸甸地擱在桌沿上。女侍過來,見是郁光,顯得有點詫異,他幾個小時前才來過。郁光叫了兩杯咖啡,他只準備在這裡呆幾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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