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眠者俱樂部 第24章
    崔雷西給凌晨介紹了個工作:「你不能老是呆在家裡,你需要出去活動,觀察,瞭解,你來美國不就是為了這個?工資雖然不高,但非常簡單清閒,你可以有大量的時間構思你的小說。」

    凌晨本不想和房東的兒子有過多的牽涉,她要保持自己的獨立性,跟他出去參加派對是一回事,但不能讓他覺得事事要依靠他。崔雷西曾為了那天晚上的事跟她道歉過,說是喝醉了酒,做了使自己後悔莫及的事,下次會管住自己,希望凌晨能繼續和他做朋友。

    不過凌晨真的需要有一份收入,離婚之後她過著極為清淡的生活,交了房租之後,每個月的伙食費限制在一個很小的數目之內。但賬戶裡的錢還是一天天少下去。郁光幾次打電話問她需要不需要錢?凌晨都拒絕了。郁光說我真為你擔心。凌晨說為什麼?郁光說你沒工作時還是搬回我這兒來吧。凌晨說我會有工作的。

    崔雷西介紹的工作是社會安全處的一個咨詢機構,近來各國的新移民陸續進入美國,多聚集在大城市裡。光是洛杉磯一地就有幾十萬華裔人口,這些人來自中國大陸、香港、台灣,以及東南亞地區,有的是輾轉從南美甚至非洲進入美國。這些人自成一個小社區,有自己的雜貨店,中文學校,社區教會,也有自己的爭鬥和麻煩。社會安全處每天接到各種求助電話,由於語言和文化的隔膜,求助電話及案件處理的效率非常低,常有家庭慘劇發生。為此州政府撥下一筆款項,專門僱請雙語人士為新移民咨詢,發現重要問題即向上面報告,以便及時採取預防措施。凌晨經過兩個月的培訓,被分配在洛杉磯縣的移民援助中心,日常的工作就是與人談話,寫一些簡單的報告。職務頭銜是「社區關係顧問」。

    她的頂頭上司是個叫「熱情」的黑女人,說「熱情」還不如說「輕佻」。黑臉上敷著濃厚的胭脂,塗了桃色的唇膏。留著很花哨的長指甲。跟人談話時翹著十根蘭花指,不住地往指甲上嘶嘶吹氣。很好奇地問凌晨和崔雷西是什麼關係?凌晨說是他母親的房客,那女人不相信似的抬了抬眉毛,酸溜溜地說崔雷西是棵仙人掌,女人挨近要小心他的刺。凌晨不想剛上班就跟上司起衝突,閉了嘴巴不作聲。那女人見話不投機,板下臉來,把一厚疊宗卷推給凌晨:「給這些人打個電話,有問題就寫個報告上來。」

    凌晨捧了宗捲回到分配給她的隔間,仔細看了一遍,挑出些緊急的放在優先處理的程序上,其中有一個是七十六歲的老婦人被她女兒棄養,其二是一個越南華裔家庭,丈夫長年賭博,不管家裡的妻子和三個小孩,一年多沒付房貸,面臨銀行限期拍賣。另一個是個孕婦,丈夫美國大陸兩頭跑做生意,四個月前突然斷了音訊,而孕婦在一個月後就要臨產,經濟卻斷了來源。還有一個男子是在移民局掃蕩時被捕,準備遣送出境時突然申請政治避難。最後是個旅日華僑,來美國看望他的妻子和十四歲的兒子,在一間旅館裡被捕,因為他妻子向警方報告家庭暴力。凌晨用電話約了時間,請他們來社會安全處面談。

    那個被棄養的老婦人看來是個知識婦女,眼中閃著精明,說她是退了休的中學教師。女兒是來讀書的,讀完嫁了個美國人,申請她來美,在東部女兒家住了六個月,拿到臨時綠卡到洛杉磯,來了就以被女兒棄養的理由申請緊急援助。

    凌晨從電腦裡調看了她女兒的資料,入境記錄顯示她女兒和女婿為她申請來美時,作出的經濟保證書上羅列了十八萬左右的年薪,而且保證負擔任何的財務責任。不到一年的時間,女兒就把責任推得乾乾淨淨,把贍養母親的擔子扔給了美國政府。

    這是凌晨的第一個案子,她願意盡最大的努力幫助這個老婦人,可是怎麼看都像是一個事先設計好的局,申請者信誓旦旦地攬下一切責任,人到了美國之後就一甩手。美國是個人道主義的國家不是?是。那就接下這個沒有生活能力的老人吧。更絕的是當事人在美國東岸,卻把老娘送到八竿子打不著的加利福尼亞來,除非是聯邦的案件,州與州之間差不多是老死不相往來。

    凌晨一猶豫,那老婦人就訴起苦來。她全身都是病,心臟不好,髖關節也要換了,手指因為關節炎伸不直了。牙齒掉得差不多了,急需裝全套的假牙。「姑娘,我的年紀可以做你的媽了,如果你媽這樣病病歪歪,你忍心讓我一次次老遠地跑嗎?」

    凌晨一下子怔住了,她已經有七年沒見到母親了,連出國護照也是托人去辦的。母親對來人說希望她在出國前能回去見上一面,或是她可以來上海相見。但被凌晨拒絕了。近來母親的臉老是在夢中出現,幽怨地盯住她一聲不響。醒來時人變得恍恍惑惑,自問是否對母親太苛刻了一點。現在面前這個老婦人這樣說,不由得動了隱側之心,一面安慰老婦人,一面把申請表格放到「急辦」的檔案裡。

    那個越南華僑的家庭幾次都沒按約前來,於是凌晨和一位同事上門去探訪,那家的女人神情恍惑,呆坐在牆角,問她話也不回答。家裡亂得像狗窩一樣,浴缸漏水,所有的髒衣服,用品都散在地上,冰箱空空如也,三個年紀從二歲到七歲的小孩滿臉骯髒,餓得直哭。七歲的女孩告說從昨天中午就沒吃過東西。凌晨連忙出門,在附近的速食店買了食物回來,正好碰見銀行的代表,帶了縣法院的法警來驅趕這家人出門。凌晨和同事上前交涉,銀行代表是個長條臉的中年女人,歎了一口氣告訴她們:銀行從九個月前就應該收屋了,因為這家人情況特殊,拖延了一次又一次,所有的折衷辦法都想過了,但銀行一分錢也沒收到過。雖然這家人情景堪虞,作為銀行必須保護投資人的利益,收屋是不得已但必須的。凌晨說你沒看見這家人有三個小孩嗎?收了屋叫他們去哪兒安身?長條臉女人聳了聳肩膀,沒回答。

    一邊示意法警動手趕人,一男一女兩個法警先動手去拖那個女人,女人木然地被拖起來,推搡著,到了門邊,突然死抓住門框再也不肯邁一步,那個女法警上前搿她的手,那女人一邊掙扎,一邊把頭在門框上碰得咚咚作響。三個小孩哭聲震天,眼淚鼻涕糊滿一臉地上前拖住女人的衣角。法警見此情景退開商量,男法警用報話機請示了一下。再次上前對女人說如果你繼續妨礙公務的話我們會逮捕你。連說三遍,那女人閉著眼睛一聲不吭,女法警取出手銬,正準備給女人帶上。說時遲,那時快,三個孩子中最大的一個,猛地衝上前去抓住女警的手就咬,凌晨急忙去隔,那女孩像瘋了似的,不管誰湊近都亂抓亂咬,凌晨和同事花了好大勁才把女孩隔開,再看自己手上,已被抓破了好幾處,流血不止。警察正準備把女人押上警車,凌晨不顧一切地上前阻攔,你們抓走母親,這三個小孩怎麼辦?那女警面無表情地說請不要妨礙公務,讓開。凌晨氣極,還是攔在車前,用手猛烈地拍打警車的車頭蓋。車上的男女法警下車,一邊朝凌晨走來,一邊抽出腰間的警棍。同事看情況不好,趕緊把凌晨拖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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