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課 第十一小節傾聽 (1)
    我們都認為音樂止於耳畔,那是錯誤的。音樂的振動無論何時何地都能被感知,甚至用眼睛也可以。

    我們開了幾英里,來到了一個叫拉德諾湖的地方。本地人一般叫它拉德諾,那是田納西州景色最美的一個國家公園。它坐落在納什維爾的綠山附近,是各種野花、鳥類、爬行動物和哺乳動物的家園。這個85英畝的公園吸引了很多自然學家、觀鳥愛好者以及來自各地的徒步旅行者。這個公園沿湖蜿蜒而上,穿過田納西州最高的山脈,全年都是參觀者的旅遊勝地。它也是我最喜歡的遊覽勝地之一,也是我來過很多次的地方了,不過只是在白天來過。天黑時從沒有來過這兒。

    我們在公園附近的商店旁把車停了下來,走進了一條通向公園入口處昏暗的街道。因為看不到星星或月亮,所以那天一定是陰天。加上沒有路燈,讓我們的行走就好像是處在完全的黑暗中,就跟我們閉上了眼睛一樣。森林深處遠遠傳來的聲音更加重了那個清晨的陰森怪異。邁克靜悄悄地走著,但經常會停下來,好像在聽什麼東西。

    「這邊走。」他說。

    他帶我走到湖邊遠處的長凳上。「你聽。」他低聲說,然後他悄悄地坐了下來。我們靜靜地坐了一會兒,聽著蛐蛐兒、青蛙和其他昆蟲此起彼伏交織在一起的叫聲。那種聲音具有催眠作用,讓我昏昏欲睡,直到邁克說話把我從那種狀態拉回來。

    「注意動物們之間是怎麼互相傾聽的。」他循循善誘地說。

    我以前從來都沒有注意過,但動物們好像真的在傾聽彼此,聽著就好像不同的蟲兒們或動物們在輪流歌唱一般。動物們的叫聲此起彼伏,卻在不同的音域。就像在聽一首交響樂名曲。

    我一直都在享受那種音樂,直到一架飛機在我們頭頂飛過讓那些動物停止叫聲。飛機的聲音消失之後,動物們又開始了它們的合唱。但它們全部都重新加入合唱中卻花了一會兒,就好像是每個音樂家不太確定什麼時候重新加入一樣。

    「有一種青蛙,」邁克說道,「它們為了生存下去而合唱,因為當它們一起叫的時候,聽起來就像是某種更大的動物。而非自然的聲音,就像剛才飛機轟鳴的聲音,會打破它們的和諧統一,當它們想要重找回那種狀態時,就會一個一個地被天敵抓走或吃掉。所以一些青蛙物種已經瀕臨滅絕的邊緣。但這並沒有引起大多數人的注意。作為一個物種,我們都忘記了怎樣去傾聽。」

    我從沒想過聲音污染也可能會導致物種的滅絕。我只是知道一些可怕的聲音讓我感到很不舒服,但我沒想那麼深遠過,原來這些聲音對其他的動物造成了極大的影響。

    我憂鬱地坐在那裡發著呆,想著這些事情。直到邁克用喉嚨低聲發出聲響我才走出恍惚。我不知道他要做什麼,他弄出那種聲響一直持續了15分鐘,停了一會兒,然後開始轉動他的頭,就好像在傾聽來自各個方向的聲音。

    突然我覺得有什麼東西落到了我的左腿上。之後,又跳到了我的右腿上,我嚇壞了。我的身體內部開始尖叫,外部變得冰涼,動也不敢動。要不是邁克先把它拿起來,我想我應該已經把它扔到水裡了。我盡量在黑暗中集中我的視線,直到邁克發出了同樣的聲音,我才知道那是什麼。原來是一隻青蛙,一隻非常大的青蛙。邁克把那只青蛙翻過來,開始輕輕地摩擦它的腹部。

    「所有的動物都喜歡被愛撫,」他說,「這是貝蒂。她是我的一個朋友。她哥哥耶利米最近剛去世。」

    「耶利米是一隻牛蛙嗎?」我問道。

    「是的,他也是我的好朋友。」

    我開始笑了出來,但後來突然意識到他剛說耶利米已經去世了。萬一他是認真的呢,所以我就表現得悲傷一點兒吧。

    「他是怎麼去世的?」

    「污染,」邁克答道,「這個地方再也不像以前那樣有那麼大的承受力了,不能承受那麼多只青蛙的生存了。」

    「你是什麼意思?我一直都來這兒,人們都很注意保護這片湖水的。公園管理員會確保人們不往湖裡亂扔東西,而且——」

    「聲音污染,」他答道,打斷了我的話,「或者你也可以把它叫做『振動污染』。不管是哪種污染,大部分都是飛機和附近的建築工程引起的。拉德諾湖朋友基金會這些年一直在致力於申請改變飛機的航線,讓它們不再直接在公園上空飛過。但他們一直都沒有成功。」

    「除了製造噪聲外,那些飛機還會改變公園的節奏。那對動物和游者都是不利的,環境專家只知道飛機在那兒飛不好,但並不完全明白到底是為什麼。」

    「那些都是貝蒂告訴你的嗎?」我問他,裝作很嚴肅的樣子。

    「不是,我自己能感覺到。這就是我幾乎每晚都來這兒並對著那些動物們唱歌的原因。因為那樣有助於恢復公園的節奏。而青蛙們看起來是最享受我的歌唱的。」

    「你對著他們歌唱?」我問道,不再掩飾我的難以置信了,「你也在試圖讓我相信它們真的在傾聽的事實嗎?」

    「我沒有試圖在讓你相信任何事。我只是告訴你我做了什麼而已。」

    「我不相信你。你是一個很卓越的人,你做的每件事也都是如此。我也一直都在配合你的步調。我甚至告訴自己要相信你每天都會來這裡的瘋狂行為,以及對著青蛙唱歌的事實,但是你別想讓我相信它們也真的在聽你唱歌。」

    「它們聽得很投入啊,」他說,「甚至要比人類聽得投入。大多數人是無法超越自己的理解力去傾聽的。認為自己懂得越多的人,能聽進去的東西就越少。人類只聽他們願意聽到的。給一位音樂家放一段曲子,在開始聽之前,他就會根據自己對演奏者的判斷來斷定這首曲子聽起來會是什麼樣兒的。誰是演奏者有什麼太大關係呢?曲子本身以及它給你帶來什麼感受?這才是關鍵。

    「你可以從這些動物身上學到一些東西;它們知道該去如何傾聽。有些動物可能連耳朵都沒有,根本就聽不到任何音樂,可是它們能夠感受得到。我從身體裡發出的聲音是有治療性的振動,來抵消空氣中破壞性的振動。動物們用身體接收這些振動,就好像在吃維他命,這樣才是最佳的傾聽方式:把你的整個身體當成鼓膜來接收振動。」

    「我要練習這種傾聽。」我在心中這麼告訴自己,同時也努力平復自己的情緒。邁克說話的語調與我們周圍安靜的氣氛很和諧,而我說話的時候則帶著過於強烈的情感,反倒表達不清自己的真正感受。我聲音的力度與周圍安靜的氣氛也格格不入,使嗓音的節奏與森林的節奏截然不同。也許換種技巧會好一些吧,於是我深深地吸了口氣,想讓自己放鬆一下再開口說下一個句子。(雖然有些慢,可是我仍然在練習著。)

    「這個想法挺有趣的。」我平靜地說道,甚至為自己的平靜有些沾沾自喜。

    「是的,但這個想法並不陌生。」

    「其實你還是在跟我開玩笑的,對不對?動物們沒有真正地在傾聽吧?」

    「你聽說過植物是可以感應到音樂的,是吧?」他問道。

    「是的,我以前聽過這種說法。」

    「植物長耳朵嗎?」

    「應該是不長吧。」

    「音樂和其他事物一樣,也是一種振動。因為人類能用耳朵聽到音樂,我們就固執地認為音樂只能被聽到。很多人從來就沒有想過能不能看到音樂,或者能不能傾聽到花。我們不去看我們聽到的,也不去聽我們所看到的。我們認為音樂只能是用來聽的,這是不對的。振動在任何時間、任何地方都可以感覺得到,眼睛也可以感覺得到。如果你意識到這點的話,你就可以看到音樂了。」

    幾年前,我住在弗吉尼亞的時候曾經在一所聾啞兒童學校演出過幾次。當我看到那些耳聾的孩子隨著音樂起舞的時候,總是很吃驚。我們更多地指望著舞台上的正常人能幫助孩子們感覺到音樂。還有些盲童竟然說他們可以看到音樂。我那時才知道他們是在隨著音樂振動的節奏跳舞,但在那兒之前我從來沒想過這點。

    雖然我無法想像如何才能看到音樂或聽到花朵,但邁克所說的話是很有道理的,只不過我不喜歡去相信罷了。我並不想讓他繼續用那些看起來毫無道理卻又講得通的話來打動我。他竟然在討論對著青蛙唱歌!這在我的字典裡簡直就是一派胡言。我感覺到自己有些沉不住氣了,想開始反駁。不過邁克卻開始先發制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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