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倚到椅背上等我的回答,緊緊地盯著我好像要看透我一樣。我想了一會,努力尋找一個答案,最後終於領悟他說的話了。
「你設定了我的感受!對,你在設定我!這就是你的目的!你是以一種悄無聲息的方式做的,我甚至都沒有意識到剛才發生的事情。首先,你以簡單的樂句開始,簡單重複的樂句,而且你也確保這些樂句都是耳熟能詳的。它們是適合歌唱的,你一直演奏到我熟悉它們了,然後,你就改變了音樂模式。我必須承認,一開始我覺得你沒邁克說得那麼好,但後來你的樂句演奏變得奔放起來,而且是以一種我從未聽過的方式在口琴上演繹出來。你的樂句在長度上也發生了改變,直到聽起來好像你甚至都沒在呼吸。之後,在將它演繹到最高水平之後,你又回到了最初的樂句,也將我再一次拉回了現實。」
克萊德笑著說:「哦,你覺得那是我的最高水平?那只不過是我知道你能接受的最高水平,再高你又會理解不了了。如果我願意的話,我本可以帶你到另外一個星空遨遊,然後讓你掛在那兒風乾。我是在為你著想,孩子。」
他和邁克都大笑了起來,當然了,我也附和著笑了起來。
「你沒注意到的是,」克萊德繼續說道,「我還轉換了拍子,開始落後拍子,為的就是讓你放鬆下來。然後,又開始稍稍加快了一點,我把拍子這兩種緊弛的狀態結合起來。這會讓你身體內部稍感不適,然後,在我演奏那些長而奔放的曲子時,我加快了拍子的節奏,不過只是加快了一點而已。而且我留了很少的空間,你聽起來就會覺得我沒在呼吸一樣。不管你是不是意識到了,但我控制住了你的呼吸,讓你那時屏息凝氣了。最後,我快速回到了最初的樂句,又一次落後了拍子的節奏。那讓你開始呼吸並放鬆,就像你回到了一個熟悉的地方一樣。即使你沒有,但你卻想放下貝司開始鼓掌。我知道你肯定是那麼想的。這方法真是百試不厭!」他張開雙手,在椅子中身體前傾,鞠了一躬。
他說得沒錯,我那時確實有想要放下貝司鼓掌的衝動。
「我從來都不知道要當場在獨奏中加入那麼多的思考啊,尤其是口琴獨奏。」我略帶幽默地說著。
「我知道你什麼意思,『思考』通常都是貝司手的專屬,難道不是嗎?」克萊德問我。
「沒錯!」我答道。
「你以前聽說過有人用高音調音符打破玻璃杯的故事嗎?」克萊德問道。他拿起桌子上那個放橘子汁的空的杯子,那個杯子還是山姆來時拿出來的呢。
「是的。雖然從沒見人做過,但我聽說過。」我答道。
「其實那就是節奏。如果他們可以打破杯子的話,你就可以想像,他們可以對你的身體做什麼。現在,通過設定樂句,我也可以做同樣的事。恰當使用樂句會讓我逐漸改變你的思想和身體,而一旦完全改變了它們,你的大腦就會像剛才說的玻璃杯那樣爆炸。我所做的就是設定一組節奏製造同樣的效果。但是和單獨一個的節奏不同,我能使用一組節奏。在獨奏的過程中可以做到,或者在整個晚上的過程中也可以完成。你知道嗎,如果你想的話,幾天的時間也可以做到。在那個夜晚的晚些時候,或甚至是之後的人生,你可以『設定』你的聽眾以一種特殊的方式去聽或感受,你可以影響你的觀眾。那也是邁克一直對你做的事情。他一直都是每次把你設定在一個樂句上。而事實上,很多年來你自己也一直在對自己做這樣的事情,只不過你不知道罷了。對於現在發生的事情,你自己也是設定好的了,而且已經很長時間了。」他又回到老樣子了,我猜他就是為了聳人聽聞。
「你以前已經提過了,」我說道,「說我為現在的事已經做了準備了或是類似的事。你到底在說什麼啊?」
克萊德大叔看向邁克,好像要徵求他的同意才能開口。他慢慢地站起來,向我走過來。他站得離我那麼近,以至於我們都快鼻子貼鼻子了。他在為開口作準備,我能感受到他氣息的溫暖。邁克每次站起來離我那麼近的時候,我就知道他要說重要的事了。克萊德棕色的眼睛盯著我看好像要洞悉我的靈魂。我調整了一下站姿,準備聽他將要說的話。他柔和卻不乏嚴肅,低聲道:「孩子,你正處在人生特殊的時刻,也可以說,你現在已經結束了一段樂句,正要開始新的一段。你演奏這個樂句的方向完全取決於你自己,不要覺得它不是取決於你的。這十分重要!現在是你掌控自己人生的時候了,而且也是你瞭解到這個事實的時候了,那就是說,佔據主動權的是你。你明白嗎?」
他往後退了一步,繼續說道:「你知道嗎,大部分音樂家都通過演奏大量的音符來展現一個好的樂句,這是可以的,但並不是最佳方法。如果你專注於樂句的感覺、形式和意指,那麼所有正確的音符會自然而然在你手下流淌出來。我們談話也是這樣的,不是嗎?我們沒有必要注意要說的每一個詞,除非我們必須要這樣做。它就是住在我們心中的感受和意思。如果你試圖注意每個音符的話,一切就都會陷入混亂狀態。當然了,如果你想那麼做也可以——沒有關係的——但那麼做對我來說沒有什麼意義。」他低下頭,左右晃動著。
「所以說你在控制那些樂句,但是放手不管每一個單獨的音符?」我問他。
「但是不管我想不想,我都可以控制那些音符,」他答道,並且又坐了回去,從口袋裡掏出口琴,用它來做手勢。「我同時在使用控制和非控制。因為你知道嗎,如果你演奏出的樂句一直都是錯的,那肯定是單獨的音符沒有學好,你就需要回到那個水平上去尋找問題的原因所在。你明白嗎?你只要想想你是怎麼講話的,就會明白我剛說的話了。將這個道理用於你的演奏上或用在你的人生中,你就會越來越好。」
我終於感到好像開始理解他說的話了,可是就在這時,一個想法突然浮現在腦海,這是由我們先前的談話想到的,所以我就把理解的事兒先放一邊了。
「等等!」我大叫了一聲,「邁克,就在幾分鐘前,你跟我講了一些關於『時間』的事情,然後,克萊德就開始談論我們生活在地球上的時間是多麼『短暫而珍貴』。現在看來,好像你們兩人說的話是衝突的。我又開始覺得困惑了。」
「那是因為你對克萊德說的事情都照單全收了。」邁克竊笑著說。
「什麼?為什麼不呢?」我問道。
「因為他可能會告訴你一些錯的事情,一些完全跟我講的話背道而馳的東西,」邁克答道。
「那我到底該信誰的呢?」
「別聽他那個笨蛋的。聽我的!」克萊德大叔臉上出現了嘲諷的微笑,「我只說實話,全部都是實話,絕無半句虛言。」
「別信他的!你應該信我的話!」邁克口中也充滿嘲笑的語氣。
「他說的話你一句也別信!」克萊德大叫道。
「等等!你們真是把我弄糊塗了!」我回叫道,「我現在不知道該信誰了,我的大腦現在是一片空白。」
「太棒了!」邁克開始說話,並衝著我點了點頭。
「太棒了?」我回道。他們真是給我的挫敗感上煽風點火啊。「怎麼就太棒了呢?」
「我倆你誰都不需要相信,」克萊德輕輕地答道,「你只需要聽我們說就可以了,那就夠了。」
「那麼,我要信誰呢?」
「那麼,你要信誰呢?」他們幾乎是異口同聲答道。
他們知道我討厭那樣的答案,所以我只是瞪著他倆看。
「誰給你作決定呢?」克萊德問。
「我自己啊!」
「那你信誰呢?」邁克又一次問我。
邁克真是把我惹毛了,而且他自己也很清楚這一點。我來來回回掃視著他倆更加重了火藥味。我站了一會兒,盡量使自己平息下來,然後再回答他。現在再回顧的話,我明白了他們當時的意圖。那時,他們滑稽的行為幫我得出自己的結論。
「我想我應該相信我自己。」我答道。
「那就對了,孩子!」克萊德大叔肯定了我的答案。
邁克拍了拍我的肩膀點了點頭。「很好!我知道,關於那點你還有很多想說的,是什麼?」
邁克的手還在我肩上放著,這讓我放鬆了不少。我受到了鼓舞,因此說道:「我應該傾聽你和任何其他人說的所有話,然後我應該有自己的主見。我自己選擇我想要相信的。如果一旦我在找出事實的問題上遇到麻煩,找不出我想要的事實,我應該敢於質疑,並耐心傾聽,讓以前的經驗來幫助我辨明真假。」我終於明白了。
「沒錯!」邁克宣稱。
「你還沒有邁克說得那麼糟嘛!」克萊德緊接著說道,並且大笑了出來。
邁克走了過來,站到了我和克萊德之間。現在輪到他站得離我那麼近了,一直近到不能再近。他說話的時候綠色的眼睛一眨一眨的。
「如果你一直都相信我們說的話,那你永遠都不會有自己的領悟,而你自己的領悟於你才是唯一的領悟。如果我們跟你講的事情是不同的,那你就不得不去作出自己的決定。而你自己的決定是你應該作的唯一的決定。但當你不能作出決定時,你就得依賴過往的經驗。如果你沒有過往的經驗可以吸取,那就信任你的感覺。那樣總是最佳方式,因為你的感覺是唯一不會騙你的,會說出你的真實想法。如果你還是不確定呢,那就嘗試一下所有理論看看到底哪個行得通。通常,你會發現行得通的理論不止一個,所以你還得繼續作出選擇。能為你作出最佳選擇的人除了你自己以外沒有別人。」
克萊德站了起來,把邁克推到了一邊,他向邁克擺著手說道:「邁克,這個孩子剛剛都已經說了,而且比你簡潔多了。你總是那麼囉唆。讓我跟這個孩子說幾句吧。」
克萊德大叔向我走過來,又是鼻子貼鼻子地站到了我面前,以便強調他要講的話是很重要的。他現在的行動風度翩翩,跟我剛見他時那緩慢而老態龍鍾的樣子迥然不同,這讓我到現在還覺得很吃驚。
「孩子,你只需要聽就可以了,」克萊德繼續說道,「讓你的頭腦對所有信息都保持開放的狀態,那會有助你作出最佳的決定。今天一個錯誤的決定會對你以後的路產生很大的影響,會讓你偏離原始目標的軌道。你明白嗎,孩子?」
「我明白了,克萊德大叔。」我答道。
「很好!那就不要忘記!」他點點頭,然後轉身走向他的座位。
我喜歡克萊德大叔。他的性格和邁克很不一樣。儘管邁克天生就具有搞怪的天分,但每次講話時讓我想笑的確是克萊德大叔,克萊德的風度讓我想起了史特拉瓦裡小提琴,這種琴年代越久遠,琴聲就越悠揚。而克萊德大叔說話的聲音對於我來說就如同音樂一般。
「他們為什麼叫你克萊德大叔呢?」我問他。
他回答之前慢慢坐回到椅子上,「因為我跟每個人都有關係。你知道嗎,克萊德教友或克萊德教父都會讓我覺得宗教色彩太濃了,而且他們都不會和克萊德大叔這個稱呼產生同樣的效果。叫我克萊德表兄或克萊德爺爺其實聽起來也挺酷的,但我的年齡比你表兄大,比你爺爺小,所以就這樣了。現在我說累了。邁克,聽著,你現在去那兒拿那把吉他。孩子,你去拿你的貝司。
讓我們來點音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