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薩克斯手有些迷糊了,邁克說的話讓他也有些不知所措。他站在那兒,不知道該怎麼辦。我能看出來他在使勁兒思考邁克的話,雖然我希望他能反駁,可他還是沒敢。我非常想看到邁克在較量時的真功夫,也許演出結束後會吧,我默默地想著。
樂隊的成員們也過來討論曲子了。確定最終曲目後,演出就開始了。
頭幾首曲子彈得都相當順,而且我自我感覺彈得不錯。可後來,我就發現其實酒吧裡的人並沒在聽我們的演奏,這一直都是我最反感的一點,而且這一點已經開始影響到我演出了。可是邁克好像根本沒注意到這一點,要麼就是他根本不在乎有沒有人聽,但我卻很在意這一點。終於,他開了金口:「你看到酒吧那頭說話的人了嗎?他穿了件白夾克衫。」
「看到了。」我答道。
「注意看。」
酒吧裡,差不多每個人都在談話,只有舞池裡的那幾個人在聽著音樂,剩下的人都在聊天,有的坐在吧檯旁,有的坐在餐桌旁,反正沒有人真正在聽我們的演奏。我當時不知道要看什麼,也不知道邁克打算做什麼。我只是盯著那個身穿白色夾克衫的男人。
那個男人好像突然地就開始轉身看著台上。終於有人注意到我們了,這可是第一個人啊。還不到一分鐘,他就拿起他的酒,走到了酒吧的台前,找了一張桌子坐了下來,那個位置正對著邁克。那個男人就坐在那兒,可是沒有看邁克。這時邁克扭頭微笑著看了看我。
我很納悶兒,不知道到底是不是邁克讓那個男人坐在那兒的。要不然就是邁克會讀心術,知道那個男人打算要坐到前面來,可是這好像又不大可能。我知道邁克是個怪人,而且直到現在我也十分確定他周圍所發生的怪事都和他有關。
「你是怎麼做到的?」我問道(問的時候沒太跟上拍子),拉爾夫看了我一眼,皺了下眉。我抱歉地回看了他一眼。
「休息的時候再告訴你。」邁克說。
我迫不及待地想聽,幾乎等不到第一次休息的時間了。大多數樂隊的休息次數比想像的還要多。在該休息的時候,我雖然已經等不及了,可是還是有些驚訝休息時間這麼快就到了。
「好了,邁克,這回該滿足我的好奇心了吧。」沒等邁克取下吉他帶子我就開始問他。
「是力度變化,」他答道,「我使用了力度。」
「你能教我嗎?」脫口而出這句話後,我才想起來邁克不喜歡「教」這個字。
「你能學會那點嗎?可能你更應該這麼問。」他答道。
「嗯,嗯,教我,展示給我,讓我學會。等等,等等,關鍵是我怎麼做到那一點?我想知道怎麼做到,僅此而已。」我的樣子把邁克逗得大笑。我們走到外面一個比較僻靜的角落,然後他才告訴我他是怎麼做到的。
「好吧,我是這麼做的:很顯然那個人當時沒在聽,我想讓他注意到我們。於是我就改變了彈奏時的力度,這不僅會改變音量,也改變了所有元素的力度,所以才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不知道你是否注意到,他朝台上看了好幾眼之後才走向台前的。等他被吸引過來的時候,我就調大了力度。這裡的力度指的不是調大音量,實際上當時的音量變得更小,更輕柔,才把他吸引過來的。你看,大多數人為了吸引注意會提高演奏的音量,但是他們不知道,安靜的力量可以阻止一頭發瘋的公牛。」
「這簡直太神奇了。」
「不,其實比你想得更神,」他補充道,「那個男人並不知道是什麼讓他走過來的,他要是略微瞭解我們音樂界的話,剛才就會直接注意到我的。可是他並不知道我能影響他的思想。這個過程對雙方來說都是可怕而危險的。如果你對他那麼做了,別人也可以對你那麼做。好好想一想,只不過我們現在是在利用音樂作為手段。」
我並沒有完全理解他所說的話,但我注意到了他所說的其中的一點,「你剛剛說到『我們音樂界』,那你是把我也當成是你那伙的人嘍?」我的眉毛上揚,得意地笑著。
「是的,你必須要成為這個音樂世界的一部分,才能做到去控制各大音樂元素。」
能加入他的世界讓我感覺很自豪,但我決定不表現出來。「哦,知道了,那你能演示一下怎樣來控制這些元素嗎?」我問道。
「很簡單。」他答道,「我可以告訴你怎樣讓觀眾為任何一個獨奏家鼓掌,讓他們瘋狂地崇拜這個獨奏家,可他們卻不知道讓他們那麼瘋狂的不是那個獨奏家,而是你。」
這聽起來太酷了。「你一定要告訴我。」這時候,就是讓我下跪我都願意。而且邁克也看出來了。
「好吧,那我現在來演示一下。」他呵呵笑著說,「其實很簡單,你只需要按以下的步驟去做就好。等我們再回到台上,薩克斯手開始獨奏的時候,你要仔細聽,在他達到最高音之前,你要提高兩個八度,然後重複一個音。」
「你重複這個音的同時,」他繼續說道,「必須要把音量降得很低,但是降音量的同時不能減弱強度。想一想寇帝·梅菲。鼓手要跟著你的力度,所以你要引起拉爾夫的注意。你重複這個音,要持續八到十六節。具體長短由自己決定,但是你必須要把握合適的時間才能見效。把你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薩克斯手身上,忘記自己的演奏。」
「在倒數第四到第二個小節裡,你要增大強度。你必須要在降低音的過程中慢慢增加音量,下降到原來的八音之後你就可以再按照原來的樣子彈了,要增強動感。到那時,如果你做得對的話,觀眾就會開始為那位獨奏者鼓掌了。實際上,這些都歸功於你,可是表面上,人們都會認為是那個獨奏家的功勞。也就說,你對自己所做的一切都緘默不語。當你作為一名貝司手時,你是屬於沉默的世界的。」
「這聽起來挺簡單的,」我興奮地躍躍欲試,「主要就是:我要在幾個小節內重複一個音,往下降音階,然後再加入動感,對嗎?」
「是這樣的,不過別忘了控制力度。你必須把音量降下來,在合適的時機時再升上去。這是整個過程的關鍵。」
「好的,等我們回到台上的時候,我會試著去做,看能不能奏效。」
「不!你不是要去試,而要是去做,並且讓它奏效!你現在可以試著在腦中想一下容易出錯的地方,然後等我們回到台上,就一定要奏效了。『我可不想讓你在演出後才開始熱身。』」他在說最後一句話時故意很大聲,讓所有人都聽到。那個薩克斯手往我們這邊看了一眼,卻沒敢爭辯。
我暗暗地笑了一下,就閉上了眼,回想整個過程。我在大腦中可以聽到這段音樂,我一下子變得非常興奮,迫不及待地想試一下。我的意思是說,迫不及待地想做一下。
等我們登上台後,彈了一段樂曲,等薩克斯手開始獨奏的時候,我就開始認真地聽,尋找時機。這就是最完美的時機了。就在他要開始第三段副歌的時候,我也迅速地插了進來,開始重複一個音,並提高了兩個八度。他讚許地向我點了點頭。
我又把音量降了下來,之後拉爾夫也照做了。邁克也開始用單音來取代和弦,因此留出了一個空當。那時我突然意識到我們在做什麼了:我們在曲子中製造了一個空白!在空白中,獨奏者一下子變得很突出。我們彈的時候也把曲子簡化了,這樣觀眾都把注意力都在了獨奏者身上。而薩克斯手就在這個空當中獨奏,一下子就把觀眾吸引了過來。觀眾們真的被吸引過來了。所有人都停下了正在做的事,開始傾聽薩克斯獨奏。周圍一片寂靜,只有樂聲。
在一段時間過後,我又開始提高音量。拉爾夫也提高了音量。就在我們順利提高音量的過程中,我開始降低音階,我感覺到我們取得了巨大的成功。
酒吧裡的每個人,連服務員和酒保們都爆發出了雷鳴般的掌聲。在兩個和弦間的間隙,邁克拍了一下我的胳膊,表示很贊同,只有他笑意盈盈地看著我。剩下的觀眾們一直在為薩克斯手鼓掌喝彩,那種喝彩聲要比整晚的喝彩都響亮。他又獨奏了兩段副歌,喜悅之情溢於言表。
酒吧裡的觀眾都坐到了前排,聽我們演奏,支持我們,我們樂隊的成員也感受到了觀眾的熱情。那個晚上是我在納什維爾度過的最美好的夜晚之一。我感覺會有好事接踵而來的。
等到演出結束,一位叫喬娜的女士跟我說她喜歡我的演奏。我在酒吧裡曾注意過她,可是並不知道她是誰。她個子不高,褐色頭髮,很優雅,她看起來好像很有自己的風格,介於詹尼斯·喬普林[詹尼斯·喬普林:60年代的迷幻女傑,曾以其自信、性感、直率、嘶啞甚至邋遢骯髒的方式以及觸電般的舞台表演,征服了億萬觀眾。
]和邦妮·芮特[邦妮·芮特:70年代美國優秀的白人布魯斯與靈歌歌手之一。
]之間。她說她在為自己的樂隊找一位替補貝司手來演奏幾個晚上。我告訴她自己有空,並互換了電話號碼。之後邁克告訴我她是全國最知名的演唱家之一。聽後,我就決定一定不要忘記早點兒聯繫她。
我好幾年都沒有這麼好的感覺了,我覺得這一切都是邁克的功勞。當我告訴邁克一切都多虧他的時候,邁克卻否認了。
「從現在開始的二十年內,」他說,「這個知識就會成為你的了。因此它從現在開始就屬於你。」
「但要不是你,這場演出根本不可能這麼成功,」我告訴他,「是你讓這場演出獲得了如此的成功。所以我十分感謝你所做的一切。」
「你要是想謝就謝吧,不過可別把你的功勞都歸在我的頭上。你今晚的演出很成功,而且是我應該謝謝你才對。」
「謝我什麼呢?」我有些不解。
「謝謝你讓我感到很驕傲。」
這句話雖然並不新鮮了,可還是深深地感動了我,因為我知道他是真誠的。我不知道還應該說些什麼,而且在其他人面前擁抱他也不太合適,於是我只說了一句:「不客氣。」
我們走進酒吧,其他樂隊的成員也坐在那裡。他們已經收拾好了樂器,可是還仍然沉醉於演出的成功之中久久不願離開。啊,對了,我們還得等著老闆付錢呢。
所有成員都很高興,他們興奮地交談著,說很喜歡與我和邁克共同演奏。拉爾夫說他將會告訴克裡夫我們的表現有多麼出色。我感到非常好,並希望這次演出會給我帶來更多的演出機會。
薩克斯手也為先前的態度向邁克道歉並表明希望以後還有機會同他一起演奏。邁克感謝了他的好意並提醒他以後演奏的時候要使用他的大腦,而不是手指。邁克說完看看我,眨了下眼睛。
過了一段時間後,我與他又合作了另一場演出。我發現他做了點兒常規練習後就坐在角落裡,閉上了眼睛用大腦去思考。邁克總是可以用自己的方式去影響接觸過他的人。
等我們拿到錢後,我發現邁克不見了。我告訴其他人可能第二天早上才能再見到邁克了,因此他的錢由我代為轉交。我已經習慣了邁克突然地出現,可是像這樣沒打招呼就消失的情況卻很少見。因為我們來的時候也不是一起的,所以我向停車位走去,決定不再找他了。等我走到車位的時候,發現邁克就坐在引擎蓋上。
「我知道要是我給你的話,你不會要。所以我想讓他們給你。」他對我說。
「你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麼意思。」
「什麼?我不能要你的錢,這錢是給你的。」
「我不需要錢,你才需要它。而且,它已經在你的口袋裡了,就留著吧。這是你今晚掙的。我要是需要的話,會來找你拿的,我知道你住在哪兒。」
「那也不行,我不能那麼做。」
「聽著,在我人生的這個階段,音樂就是我的生活,而且我不需要錢來演奏音樂或是謀生。錢也不再是我演奏的目的。可能我曾經為了錢去演奏,但現在肯定不是。我出於別的原因才去演奏。今晚,我是為了你而去演奏。而你成功的演出已經是對我最好的回報了。」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只是說:「謝謝你,邁克,你真是了不起!」
「沒有啦,其實我還能做得更好呢!」說完他微笑著轉過身,走遠了。
我渴望能像他一樣。儘管他是個怪人,可是他是我認識的最真誠的人。沒有人可以像他那樣為我做這麼多。我知道他說的每句話都是肺腑之言,而且那些話在許多不同的方面深深地打動著我。
「那才是真的力度。」我悄悄地對自己說。
我感激地佇立了很久,默默目送著他在月光中踏著滑板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