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向沙發,回想著剛才發生的一切。我的左手只是本能地作出反應,而且我還不是左撇子。可能我的雙手確實有記憶,如果它們記得怎麼樣實施保護的話,可能也會記得怎麼治癒。我對頭腦中的這個想法感到沾沾自喜,雖然邁克又一次對了的事實讓我有些懊惱。我看了看我的雙手,然後又看了看他。他靠在椅背上,滿臉微笑,就好像他和我一起在享受這些想法一樣。看我想的差不多了,他接著說:「雙手也許有它們自己的慾望。你戀愛時它們也會有所反應。你會渴望接觸你愛的那個人。當然了你也會渴望去碰你討厭的那個人。雖然觸碰的方式截然相反,」邁克說到這兒咯咯地笑了起來,「但慾望仍然會存在。孩子們也渴望去摸所有的東西。他們用腳、鼻子或身體上的其他部分去碰。他們喜歡碰那些東西。現在,這兒有個練習,會展示給你怎樣伸出手去觸摸。」
一想到又要學東西了,我就興奮地坐直了身子。
邁克讓我站到離音響揚聲器十英尺的地方。他說我站那麼近就不會混淆我的情感了。我根本聽不懂他在說什麼。然後他告訴我轉過身來背對著音箱,把我的右手舉到胸前,手臂向前伸手掌向外。他在播放機內放了一張CD,然後按了播放鍵。是寇帝·梅菲。
「我想讓你做的是,」他指導著我,「慢慢地轉一整圈。注意感受掌心在你面對音樂和背對音樂時有什麼不同。」
我照他說的話去做了。現在,在這兒我們就不繞圈子了。他說得沒錯!我真的感受到了不同!那使我震驚極了,即使現在,我跟被人分享那段經歷時仍然處在震驚之中。事情確實像他說的那樣!我第一次試的時候,在我面對著音箱時,我能感到掌心傳過輕微的酥麻感。雖然很輕,但我還是感到了。一開始我還不確定,覺得我感受到的只不過是音箱的音波帶來的振動,可是我還是感受到了一些其他的東西。
就像知道我在想什麼一樣,邁克讓音樂一直播放著,但把音量關上了。他讓我重複剛才做的事。他說關掉音量是為了讓我確信我感受到的是音樂的情感,而並不是音箱中音波的振動。
這次感覺起來難度就加大了。我想是因為我的思想被束縛住了,通常第一次成功後就會出現這種狀況,雖然困難,我還是感受到了,這讓我感到很驚訝。
「天哪,那是什麼?」我問他。我就像一個聖誕清晨的小男孩,因為震驚,嘴張得大大的。
「情感、能量、振動、人生、愛或者音樂,你想叫它什麼就是什麼,」他答道,「重要的是你能感受到它,即使是在你什麼也聽不到的情況下。現在你知道那裡有些不一樣的東西了吧。」
「雖然很輕,沒那麼強烈,但我還是感受到了。」我大聲說著,聲音裡飽含著興奮之情。
邁克解釋說:「當一件物品傳出來的振動比較弱時,比如音箱,我們的第一反應可能就是去調大音箱的音量。其實還有另外一個辦法,那就是調大我們自己的音量,調大我們的接收音量。
「任何時候我們對於接收的東西都可以調大或調小音量。很多剛結婚的小兩口會這麼做,他們聽到的只是那些他們願意去聽的那些東西。這是一樣的,在你不能或者根本不想去調整另一件事物的力度時,你會調整你的接收力度。」
他每次談到振動時都會讓我有些困惑。即使他現在在使用的是「力度」這個詞,但我的困惑讓我瞭解到其實他也在談振動。
「這就是我為什麼在這次練習中使用寇帝·梅菲音樂的原因了,」邁克一邊說一邊把音量調大,「如果注意的話,你會發現他的演奏總是安靜的,但感情卻是十分強烈的,蘊涵著極大的張力。沒有幾個音樂家能做到這一點。大部分音樂家都覺得演奏得越大聲,越能吸引別人的注意。實際上,會適得其反。只有當你不再通過大音量來掩飾自己時,情感才會是真實的。即使像現在這樣安靜,」他低語著,「也會很容易就能感受到寇帝·梅菲傳達的情感。」
「你可能不信,但這次我確實跟上你的思路了。你說的我都懂了。」我說。
「我為什麼不信呢?」他答道,「現在,我們再試一次,但是這次換種方式,換種直接和演奏音樂相關的一種方式。」
他抓起一個節拍器,把它設定為每分鐘四十下。之後,他拿來我的真空吸塵器並把它打開。(這吸塵器我很久都沒用了。)然後,他打開了電視,讓我開始彈奏。
「把你的貝司拿起來,隨著嗒嗒聲彈,」他告訴我,「隨便彈什麼都行,但是不要比節拍器慢。」
我不得不盡全力去聽、去捕捉節拍器的嗒嗒聲,但好像沒什麼用。這時我想起來我不應該用聽的,而應該去感受它。這次我自己都大吃一驚,原來只要方法得當,其實很容易做到。
「現在,」他建議道,「在你內心,加強節拍器的節奏。」
還沒來得及想,我就按他說的做了。讓我驚奇的是,嗒嗒聲也變大了。過了一會兒,好像電視和吸塵器的聲音都不見了。因為它們的聲音是持續的,所以我能忽略掉,能專注於自己的演奏,並與節拍器的時間契合,分秒不差。我成功地做到了。
「老兄,那太不可思議了,而且也不難理解。」我讚賞道。
「哦,我們其實連皮毛還沒碰到呢,」他說,「還有很多你能做的事會讓你感到難以置信呢!」
「聽起來太讓人激動了。我真想看到你是怎麼使用這種方法在樂隊中進行演奏的,」我告訴他,「我想聽一場你的演奏會。」
「真的嗎?」他問我。
「當然了,是真的,」我答道,「你現在幫我打開眼界,我已經迫不及待想聽你演奏了,一場真正的演奏會。我會帶著我的吸塵器的。」
邁克笑了。
就在那時,電話響了。打電話的是我認識的一位叫克裡夫的音樂家。他的樂隊——克裡夫音符樂隊在這個鎮十分受歡迎。我剛到納什維爾時,曾和他的樂隊一起演出,他幫我度過了那段艱難的時期。他總是能找到報酬最高的婚禮演奏機會,而且,不知為什麼,他頗受各俱樂部或酒吧的歡迎,約期不斷,所以很多音樂家都想到他的樂隊演奏。
他有一年沒找我了,至於為什麼,我也不知道。我的房租快到期了,而且我也沒有音樂會可做,這些都讓我迫不及待想要接聽他的電話。
「嘿,克裡夫,有什麼事嗎?」我說,「今天晚上?!當然沒問題,我有空。好的,謝謝!紅色巴拿馬俱樂部!好的,九點見!」
終於有音樂會可做了。一想到有錢可賺我高興極了。這可能不夠付我全部的房租,但無論如何這是一個好的開始,很可能這場音樂會能讓我接到另外一場音樂會。可我的興致勃勃勁兒還沒過幾秒,邁克的話就把我澆了個透心涼。
「我還以為你想聽我演奏呢。」他說道。
「呃,是的,不過……」我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給克裡夫打回去!」邁克用命令的語氣說道。
「什麼?」
「給他打回去!」
「可他邀請的是我呀。」我嘀咕著。
「給他打回去。不會有問題的,給他打回去。」
「好吧。」我猶豫著回答。
我撥通了克裡夫的電話,告訴他我的音樂老師也在,而且他比我要好得多。雖然聽邁克彈吉他的時候比較少,但我還是勸克裡夫僱用邁克,而不是我。我知道自己有多需要這筆演出費,因此當這麼做時,我感覺很掙扎。
克裡夫告訴我說演出那晚還有另一場演出,而且他也正在找一名吉他手。(因為克裡夫樂隊在當地非常受歡迎,因此他們樂隊經常需要在同一時間不同地點進行演出。克裡夫自己是一位吉他手,所以一旦有兩場演出的時候,他就需要外聘一位吉他手。)我告訴克裡夫邁克擅長的樂器是吉他。而讓我意外的是,克裡夫竟然讓我和邁克同場演出。因為克裡夫不在我們演出的那場,也沒聽過邁克彈吉他,所以我向他保證一切都會沒問題的。
真是太湊巧了!我心裡暗暗想著,而邁克卻一點也不意外,只是微笑著。
邁克走後,我就開始在焦慮中掙扎著。能和邁克同場演出讓我既興奮又緊張。我有些不知所措,為了讓心態平和下來,我決定好好準備演出。可是這依然沒起什麼作用。我把設備放入後備廂後,又開始犯愁,因為我不知道自己演出的時候到底要穿什麼衣服。頭痛的感覺陣陣襲來。我也不知該做些什麼,於是就坐下來試著讓自己放鬆。我不知道邁克是不是也像我一樣。休息了一小會兒之後,我就穿著自己一整天都在穿的那套衣服去俱樂部了。
為了證明自己的敬業,我提前兩小時就到了。克裡夫樂隊的演出順序一般比較靠後,因此樂隊成員不會那麼早就到現場。我是第一個到的,鼓手拉爾夫第二個到,我們一起聊了聊,敘了敘舊。我編了個故事跟他解釋為什麼這一段日子沒見到我演出,並裝作對他的近況表現出極大的興趣。然後我又用了將近十五分鐘的時間來跟他介紹門口那位拿著滑板和吉他的怪人是誰。
邁克的著裝一如既往——也就是說,一如既往的不正常。我不記得他上次穿燈籠褲是什麼時候了,可他這次又穿上了燈籠褲,兩腳穿著不同顏色的夾趾拖鞋和及膝的格子圖案長襪,兩個大拇指從襪子的窟窿上露出,把拖鞋夾得死死的。我估計他可能把襯衫放在家裡了,因為他並沒穿襯衫。他長髮垂下來,遮住了背帶褲的一部分。
他拿的吉他並不是他的,而是我的,就是一直被我拿來當衣帽架的那個。我都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拿走了這把吉他。也許他是在我離開家後拿的吧,我知道他進入我家並不需要鑰匙。我並沒有感到生氣,反而覺得滑稽。
他穿成那樣,拿著我那把破吉就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我真不明白他是怎麼做到的。我暗自希望自己也能這麼大膽,但是我知道我永遠都做不到。邁克的膽子大得夠我們兩個人用了。
其他樂隊成員都到了之後,我們互相作了介紹。出席這種演出的時候,不認識與自己合作的樂手們是正常的事。
我在鼓手的高帽鈸旁,邁克在我左邊。幸好那個俱樂部有把電吉他給他用。我不知道他是來不及準備還是早就知道俱樂部這把電吉他在等著他。
薩克斯手在認真地練習音階和指法,為演出作準備。我也拿出貝司,想找一下演出的感覺。而邁克卻閉著眼,斜倚在一把木椅子上,他的腿搭在台上,吉他就放在桌上。
「你不做一下熱身嗎?」我問他。
「你要做嗎?」他抬頭看著我,問道。
「是的,我需要做一下。」
「你彈貝司有多長時間了?」他問道。
「大概有十二年了吧。」
「十二年的時間還不夠你熱身用啊?說完這句話後,他又把眼睛閉上了。
「我只是想為今晚的演出做好準備,因為它對我來說很重要。」我答道。
「我已經用了全部時間來準備這場演出了,」邁克仍閉著眼說道,「它對我來說也很重要,以前所有的演出都是這場演出的綵排而已。一切都是為了能有現在。」
我不知道該怎樣回答,也不知道是不是該繼續準備。那個薩克斯手無意中聽到我們短暫的對話,於是他停止了練習,向我們走過來,並略帶諷刺地說:「老兄,你最好是在演出開始前練一下,我可不想讓你在演出後才開始熱身。」
這個薩克斯手顯然不知道他正在打交道的人是何許人也。如果我時間夠用,或者我願意幫忙的話,我可能會幫他一把。可是我沒有,我在等著看邁克怎麼回答。
「我知道了。」邁克一邊說著,一邊緩慢地從椅子裡坐起來。我從他的微笑中看出他可能很樂意和這個薩克斯手過上幾招。他站起來要比薩克斯手要高多了,他直勾勾地盯著對手的眼睛,說:「你用手指準備,因為你在演奏的時候只用手指彈,我不用聽都可以知道那會是什麼樣的;可我是用心去彈的。如果你想對比一下的話,我們可以在演出之後進行。只要告訴我一聲,我樂意奉陪。」
說完後,邁克又坐了下來,蹺起二郎腿,閉上了眼睛,笑容在他臉上持續了好一會兒。我知道他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