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已經找到曲調了,先前你不是一直在找調嗎?現在你就正站在它上面。這個山丘就像一首曲子的調一樣,其他的都是在陪襯這個大一些的山丘,你沒發現嗎?」
「我知道了。」我答道,並努力地想把他的話弄明白,「我試著說一下吧。我們現在站著的山丘就像是曲子的調。其他山丘都是用來輔助曲調的。首先要確定較大山丘的位置,才能確定其他山丘的位置,或者說確定其他音符。因此在音樂中,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確定一個曲調。你覺得對嗎?」
「非常好,」他回答說,「但是你記不記得我也說過,第一件事也不一定是確定曲調。」
「是的,也有可能是律動,但我們現在談的是山丘啊。等等!難道你的意思是印第安人會先調動起動感,然後才堆起這些山丘嗎?」
「是的。」
「怎麼會呢?」我的腦海中開始浮現出土著居民一邊堆山丘一邊隨著音樂起舞的情景。我知道他說的不是這個意思,但我暫時還找不出兩者間的聯繫。
「他們在這兒堆山丘前會做什麼?」
我努力地想找出一個答案,可是越想就越想不出來。
「我不知道。」
「你在用尋找音符的方式去尋找答案。不要把自己束縛住了。」邁克指點道。
我不太明白邁克在說什麼,但我確實試著去放鬆,可是沒有什麼效果,我還是不知道答案是什麼。
「你能給我提示一下嗎?」我問道。
「我們明天在你後院堆個一模一樣的山丘模型,怎麼樣?
「為什麼?」我不明所以。
「終於猜到了!我還以為你永遠也猜不到呢。」
「你在說什麼?」我真的困惑極了。
「答案都已經擺在那兒了,你還找不出來。你比我想得還差勁。」邁克低下頭,他的頭微微顫動著,我知道他是在憋著不大笑出來。
我沮喪地一攤手:「我還是不明白。」
「為什麼?!」邁克脫口說道。
我感覺到自己快要失控了,所以竭力地控制著自己,故作平靜地說:「我不知道為什麼。」
「不,聽著,他們堆這些山丘是有一個「為什麼」的,並不是平白無故地就決定在這個地方堆。因為某種原因,他們才這樣做的。然後他們才開始想在何地來堆這些山丘。堆山丘的地點就如同曲調,而堆山丘的動機則是律動。
「哦,我明白了。」我長長地鬆了口氣,「這本來挺簡單的。他們把山丘放在這兒當然是有原因的。他們在決定山丘的地點前需要知道為什麼,而不是先決定地點再知道原因。我終於明白了。那麼,他們把山丘堆在這兒的原因又是什麼呢?」
「咱們再近點兒看,看看會有什麼新發現。」
他從腰包裡拿出一把冰棒的簽子,我不知道他拿這些是幹什麼用的。只見他開始繞著那個大山丘走,一邊走一邊往地上插冰棍簽子。不一會山丘周圍便佈滿了高高矮矮的冰棍簽子。
「看這兒,你看到了什麼?」他指著地上問我。
「草地。」我半開玩笑地說。
他雙膝跪下,並示意我也那麼做。然後他把雙手放在草地上,小心翼翼地把草撥開。「想一想湯姆·布朗。」他提示我。
「是蹄印,我看出來了。」我幾乎馬上就說了出來。
「是的,是鹿在山丘頂上留下的蹄印。」他邊說邊站了起來,「這裡的每一個冰棒簽子都代表著一種動物來到這個山丘頂上所留下的足跡。」
「我能看到冰棍簽子,可是看不出這些是蹄印。」我說。
「如果在房間裡,你讓大腦只想藍色的話,那麼房間裡所有藍色的物品都會跳出來。現在你只需想著我剛才給你擺的那個蹄印,那麼其他蹄印就會出現了。」
我明白他的意思。我這樣做過多次。那就是,只是想想某種顏色的話,我可以辨別出房間中所有那種顏色的物品;而一旦我集中精力想那種顏色的話,房間裡那種顏色的東西就會凸顯出來,即使是類似那種顏色的東西,也會變得非常明顯。換一種顏色再試,也是如此。所以我決定用這種方法來辨認足跡。
「我低頭,努力地觀察腳下的鹿蹄印。這個印的顏色要比周圍草的顏色要深。然後我用餘光觀察山丘四周,讓我驚訝的是,我竟然看出山丘四周有大大小小黑色的蹄印兒。
「看到了!」我興奮地喊道。
「你當然能看到了。山丘四周全是動物的蹄印兒。告訴我,動物為什麼冒險來這兒呢?山丘頂上既沒有水,也沒有食物,這種空地本是它們不願來的地方。是什麼把它們吸引來了呢?」
「也許這兒的一些東西是它們喜歡的,只是我們看不見而已。」我回答說。
「非常正確!」邁克激動地說,「而且說不定這裡也有那些土著居民喜歡的東西,也有我們想要的東西,只是我們看不見而已。我們看不見但知道確實存在著的東西是什麼呢?他問道。
「精神。」我回答說。
「對!我們可以感受到精神,但是看不到它們。音樂也是一樣的,你能看見音樂嗎?不能吧?那它到底是什麼呢?」
我曾經聽人說音樂是一種精神財富,經他這麼一講後,我就可以理解這種說法了。
我還沒來得及回答最後一個問題,他就突然扯下靴子,手腳並用地向山下狂奔去,就如同一隻野獸一般。這絕對是個滑稽的場景。他活蹦亂跳地一會兒扭頭一會兒衝刺,就好像變成了一個地地道道的瘋子!他蹦達遍了整個山丘。我以前確實看過松鼠這樣跑,可從來沒見過人這樣。
他臉上呈現出幸福的表情,眼睛閃爍著光芒,就像一個小男孩第一次看見雪時那樣。我也覺得這樣很有趣,卻沒有勇氣像他一樣。他把幾根冰棒簽子從地上拔出來,放在每個蹄印兒的旁邊,然後示意我去山腳下。當然了,我是走下去的。
「你看,這是音樂手稿。」他說。
「你是什麼意思?」
「如果你把蹄印當成音符,把冰棒簽子當成音符的符干,那麼每個蹄印就形成了一個樂符,每個動物的步法就可以被解讀成一首曲子。
「太酷了!」
「而且,」邁克補充道,「如果你注意看動物的蹄子是怎樣踏在地面上的,就會發現更多關於那只動物的信息。通常情況下,蹄印越淺,說明動物的蹄子踏在地上的時間越短。這一點和音樂很像。」
我從那本追蹤書上得知從步法上可以看出這個動物移動得是快還是慢,從蹄印的邊緣上可以判斷出這個動物的方向和意圖。在邁克告訴給我如何將鹿蹄印解讀成樂曲的方法後,我就學會了判斷蹄印的辦法。如果發現蹄印是四隻一組的,那麼我就馬上能判斷出鹿當時是狂奔的。如果是兩隻一組,那就說明鹿移動得沒那麼快。
我突然明白:其實音樂中也有同樣的道理。一小拍裡如果不是兩個音符,而是四個音符,就說明音符的跳躍是非常迅速的,即使只是一瞥,也可以馬上判斷出來。鹿群在周圍的田野上快跑,卻在山丘開闊的平地上散步,這就說明它們在這裡感到很閒適。
從鹿蹄的邊緣在地面形成的痕跡可以預測出它將何時改變行進的方向。在他告訴我這些之前,我是不知道邁克是怎麼提前預知方向的。現在我也能做到了,這種感覺就像自己是福爾摩斯再世。
他教我如何根據蹄印的形狀來判斷動物當時所看的方向。他還告訴我:如果能更仔細地觀察那些蹄印,就會更加瞭解動物當時的狀況。邁克相信通過研究動物或人的足跡就可以分辨出他們的內在特徵。我不太明白他所說的「內在」是什麼意思,不過他教我的東西夠用了。只是看一看地上就可以分辨出這麼多東西,這已經讓我覺得不可思議了。而通過一個人的音樂就能多方面判斷這個人,我禁不住想像擁有這種能力會是怎麼樣的。
我知道傷感的人往往彈的是小調的曲子,快樂的人則往往彈的是大調,大調代表的是快樂的心情。我也可以通過一個人彈奏的曲子看出他什麼時候是極度焦慮的。也許,音樂和足跡一樣,都是一扇門,可以讓人透過它看到一個人的內心。這一點對我有著極大的吸引力,我非常想再多瞭解一些。
「這是個精神聖地,」邁克在我們一路小跑到山頂後說道,「土著居民知道,動物們知道,現在你也知道了。」
「但是你說這話有什麼證據呢?你怎麼知道這兒是一個精神聖地,而不是別的地方?」我問道。
「證據?證據不就是人的觀點嗎?告訴我,證據到底有什麼重要的?你吸取經驗了吧?現在這一點才是重要的!」
「但是,是什麼讓它比別的地方更有靈性呢?」我問他。
「我並不是說這個地方比別的地方更有靈性,」他繼續說,「我是說這是個靈魂殿堂,而且當地的居民也知道這一點。你想一想吧,你從高高的梅斯崖俯看這個地方的時候,看到的是美;你從這個最大的山丘頂部看到的也是美;現在你又在看山丘表面上的動物足跡,看到的還是美;現在把眼睛閉上,告訴我你看到了什麼。」
我按他所說的去做,於是再一次看到了美。
「很好!你已經從四個角度上看到了這個地方的奇妙,而且每一個畫面都讓你收穫了美。所以怎麼會錯呢。」
「美是只可體驗、不可證明的。你能告訴我美到底是什麼嗎?還是說你只能告訴我你對美的觀點?你能用科學定義美嗎?你能看到或摸到它嗎?你只能看到或摸到美的事物。美是看不見、摸不著,又非常獨特的。它很有趣,是不是?你知道它存在,但嚴格來講,它又不是客觀存在的。怎麼會這樣呢?美就像音樂一樣,存在於你的內心,你所選擇的任何東西都有美的一面。」
「關於美這個話題,人們已經談論幾百年了。一位智者在十九世紀的時候說過:『不和諧之物的和諧即是美。』這句話是正確的,但是如果簡單一點說,它就變成了另外一位智者所說的話:『美即是真,真即是美』,這就容易理解了。」
他站直了,閉上眼睛,張開手臂。
「當地居民知道這是一個精神的聖地,因為是他們自己選擇了這個地方作為聖地,而你也作出了同樣的選擇。為什麼這麼說呢?我想在這兒享受完哈佩斯河的美麗後,你就知道原因了。」
他很快地又睜開眼睛,探過身子問了我最後一個問題。
「如果這個地方很美麗,而『美麗』又是看不見的,那麼這個地方是什麼呢?」
「精神聖地!」我大聲地答道。
「感謝你的發言!現在咱們可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