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中行 第64章 朗廷路W1 (17)
    為了增加對方的困惑,我當時喜歡調情,但後來,我認為那不過是一種愉快的遊戲,一種讓人感到愜意的傳統。好吧,它存在於世界上的某些部分。我最近遇到兩個年輕的墨西哥女人,她們去加拿大和美國度假。她們習慣了男人的慇勤和跟人調情的樂趣,因此在北美呆了沒多久就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我們的美貌和魅力全部消失了嗎?她們向一個同情她們的男性朋友打聽,他說:「你們不明白:男人再也不能表現自己對女人的喜愛了,他們有可能被關進監獄。」

    我跟肯·泰南之間的性遭遇是最怪誕的。我跟他一起去看戲,然後去參加了一個派對,一些演員在演出後在那裡消遣。肯是派對上的明星,盡情說著俏皮話、給出批評和慷慨的建議。我們玩到很晚,肯建議我在蒙特街過夜。每一代年輕人都認為,隨意的生活風格是他們這一代人發明出來的,其實,男女清白地同床共枕並不是到了六十年代才開始的。跟某個男人共同度過一個朋友之間的夜晚,這種情況我經歷了不止一兩次,因為我們聊天還沒聊夠,或者是他錯過了最後一班火車。肯和我之間從來沒有感覺到性吸引,十分之一秒的瞬間都沒有。我想像不出,還有誰會像我們兩個人這樣不能讓對方的脈搏加快。我經常去泰南的臥室,因為在他家裡開派對的時候,那是我們放外套的地方。

    我從浴室出來,準備上床,在可親的肯身邊躺下,突然,臥室的牆面非常詭異地變了樣子:掛著各種各樣的鞭子,彷彿一座鞭子的博物館。你讀到這裡會想(你一定會想,是不是?),肯會說:「你是不是很想知道,把這些鞭子掛在這裡做什麼?」或者我會說:「說說這些鞭子吧,肯?」根本沒有這回事情。我們躺下來,肩並肩,愉快地談論著各種各樣的事情,但絕對都是跟政治有關的,因為那是我們最喜歡的話題。我以前經常對他說,他是個浪漫的人,甚至可以說多愁善感,而且懵懂無知;而他抱怨我憤世嫉俗,對人性缺乏信心。我記得有一次,他召我去參加一個會議,他們要去抗議什麼事情,讓我一起討論策略,抗議的內容我已經不記得了。參加討論的是幾位知名人士。我說,一些名人通過在公眾場所「靜坐」和絕食來抗議,這件事情又滑稽又可笑,因為每個人都知道,「絕食」一結束,我們就會去一家五星級酒店吃飯。肯認為我在打造公共形象方面一點天賦也沒有,而且他認為我經常表現出反動傾向。

    我們就這樣睡著了,女僕進來送早餐時,我們醒了過來,早餐放在兩個托盤上。(肯拒絕下廚,伊萊恩·唐迪也不下廚。他們驕傲地宣稱,他們兩個誰都不會煮雞蛋,他們總是在餐館吃飯,就連早餐也是買來的。)然後女僕收起了那些鞭子。

    我和其他知名男士之間也發生過類似的事情——我不會透露他們的名字——然而肯不僅不掩飾自己的趣味,還喜歡拿出來炫耀。他非常極端,像說教者一樣,有一種相信每個人都必須跟他一樣的需要。他把自己創作的有些荒唐的音樂劇《噢,加爾各答》描繪為「文明人的飯後消遣」。

    一幕:蒙特街的派對上。肯在跟一位新到倫敦的年輕女演員爭論。他想說服她,她之所以拒絕鞭子和鞭子帶來的樂趣,是因為她接受的教導讓她對鞭子形成了偏見。

    「你形成了條件反射。」肯說,他的口吃加強了他身上的導師人格。他高高地俯視她,而她抬著頭,愉快地衝他微笑。

    「但是,肯,」她喃喃地說,「我不喜歡。」

    他卡殼了,但說教的需要讓他繼續說:「你的教導告訴你,享受性愛的方式只有一種。」

    「我不認為只有一種……」她微笑著,贏得了聽他們的談話的人的讚賞。

    「只有一種……」肯說,似乎馬上就要打開閘門,滔滔不絕地說起希臘人、羅馬人和天曉得什麼人的讓聽眾開眼界的軼事。但她又語氣肯定地說了一遍:「肯,我不喜歡。」

    此時,你也許會觀察到肯的人格從老師轉向了愛說俏皮話的人。「我必須抗議,你很不公正地讓我噤聲了。」肯說,「我無話可說了。從邏輯上講,我能說什麼呢?我怎麼能不祝福你呢?那麼,享受吧,我親愛的。」

    在享受過晚餐,愉快地談論了文學、戲劇和政治之後,你發現東道主就像說「來杯波爾圖嗎?我有些很好的配甜點喝的葡萄酒」一樣,建議你用鞭子來消遣一下,他甚至真的拿來了鞭子(有一次是粗皮鞭,它對施虐受虐狂總有不可抵擋的誘惑力)。如果你拒絕他的建議,他的反應就好像你有點反常,而他是正常的——面對這種情景,一個多少正常的女人總歸會感到有些不安。

    我下面要提到一個小故事,之所以要寫它,是因為流傳著「黑人男人的床上表現最佳」這種說法。白種女人渴望黑人的陰莖,這是盤桓在殖民者頭腦中的一個神話,我是聽著這個神話的各種版本長大的。下面這件事情發生在風流的黑人男人之勇猛被極度吹噓的時期,不知道為什麼,黑人(男人和女人)在性能力上高人一等的說法變成了「進步」思想的一部分。

    一個黑人流亡作家在倫敦打發時間。他追求了我幾個月,滿懷熱情;他愛我,想我想得無法入睡。他唉聲歎氣,痛苦不堪,不斷地傾訴他浪漫的絕望——那一套情話。我還從來沒跟黑人上過床,因為我對他們沒有真正的興趣。你可以說,這是我早年形成的條件反射,但它不同於另外一種條件反射,後者讓人們(我認為主要是男人)渴望黑人的身體。出於對他的憐憫,我終於屈服了,希望能讓他那痛苦的激情得到緩和。真正的性接觸也許只持續了三分鐘,然後他就睡著了。他打鼾,我從來沒聽到過這樣的鼾聲,從那以後也沒有。

    我去另一張床上躺下,平靜地睡到早上。我給他端來一杯茶,他顯出對妻子般的言聽計從,同時又有些得意。然後他發現我沒有睡在他身邊,便質問我為什麼。我所受的良好教養——「你永遠不能傷害別人的感情」——起了作用,我只好含糊地低聲說:「你打鼾。」他很驚訝。他喝完茶,穿好衣服,說自己真是太幸福了。他的浪漫追求又開始了:電話、充滿激情的信、街頭的邂逅——他埋伏在那裡等我。我忍不住覺得,他的這些浪漫激情都是受到了文學作品的影響。有時候,當我跟一些黑人女性朋友談起她們的伴侶那聲名在外的性激情時,我會在她們的臉上捕捉到某種譏諷的神情。但也許只是我不走運。

    還有一件事情,想起來讓我覺得羞愧。那也是個黑人,來自牙買加。他瘋狂地墮入情網,對我的追求曠日持久、全力以赴。鑒於上次的經歷,我堅持說「不」,但到了最後,我想(就像很多女人可能會想的那樣):噢,看在上帝的份上,如果這件事兒對他來說那麼意義重大,我何必這麼堅決?我脫掉了所有的衣服,然後又穿上了,因為我想:當我不想做這件事情的時候,我為什麼要做?這對他太殘酷了。我媽媽也許會這樣說,但那是另外一種語鏡:有些事情,正派女人是不會做的。

    我還認識一位戲劇導演,他的行為舉止非常女氣,而且以此著稱,我和他之間是女人和男同性戀之間的那種輕鬆的友誼。當時正在上演一出跟性有關的歡騰的鬧劇:《鎖好你的女兒們》。戲裡有句台詞:「這場美艷的狂歡何時開始?」我從樓梯上下來,一隻手端著玻璃杯,一隻手夾著香煙,這位追求者站在我面前,抓住我的兩隻胳膊,問我:「這場美艷的狂歡何時開始?」你會覺得這是一個玩笑,然而不是。有一段時間,我們只要遇上,他就會來搭訕,後來開始不斷地指控我:「你有義務來帶我領略那聞名已久的異性愛的樂趣。」

    現在談談一個備受爭議的話題:美國男人。現在跟以前也許已經大不相同了,因為事情總在變化,但在那時候,人們進行了很多比較,有些結論是公正的,有些不是。女人的床上伴侶首先不能是中歐男人,其次不能是美國男人,他們都是不折不扣的花花公子,對女人不加區別地對待。我說的是「花花公子」,而不是「泛愛女人的人」,如果那時候的美國人是「泛愛女人」,就沒有人會指責他們,因為對女人的這種愛有時也會出其不意地陷入被我們稱為「浪漫愛情」的魔法和狂熱。我認識的每一個美國人對性(讓我們別管那個叫「愛」)都有一種特定的態度,他們都扮演著一個角色:好漢,硬漢。這種角色是從哪兒來的?我認為它像爵士樂和很多其他美國文化一樣,來自黑人文化。一個真正的男人愛她們,然後離開她們——不,應該說的是「操她們,離開她們」。這裡面有種他們渴望的東西,某種缺乏歡樂的東西。他們是一群實際的人,非常務實。或者說,他們曾經是這樣的人。現在,這種「擁有女人、征服女人」的陽剛之氣的精髓當然是主動、主導,成為設定節奏、劃定界線的那個人。但我們都知道,兩極相遇,物極必反。

    現在想像一個房間,裡面有幾個女人,全都是歐洲人,時間是六十年代中期。我們在談論美國男人。我們都有美國情人(不,應該說是性伴侶),有兩個人曾經有過同一個男人,或者說曾被同一個男人擁有。這類談話在女人之間並不常見(或者說在當時不常見),只是碰巧了,大家聊了起來。我們有十來個人,從這件事兒聊到那件事兒。我要給出的結論非常全面,不可能是一個女人的研究結果。

    美國男人是用他們的頭腦去愛的,而不是用心去愛。這是我們的一致結論嗎?絕對是。他們的心不參與戀愛。而他們的頭腦裡是否有一張藍圖,告訴他們應該怎樣對待女人,無論是在床上還是在床下?他們完成性行為(或者說「操」)的時候,不是出於深深的本能或表達愛的需要(還是別指望了吧),而是出於讓自己相信自己確實是條好漢的需要,是這樣嗎?我們在這裡引用了幾句D.H.勞倫斯的話,比如,「溫情脈脈地操」。人們在這類談話中會頻繁地引用勞倫斯的話,這很有意思。他雖然對性的瞭解不是很多,但對愛的瞭解確實不少。但說句題外話,我們也許不應該忘記:每個人都以性專家自傲,這是最近才有的事情;勞倫斯對性的無知在當時是很正常的,那是大家的普遍狀況。

    我們都認為,大概這些美國男人的太陽神經叢是個冰冷的地方,是個冰封的海角,是凍土覆蓋的大洲的延伸。他們有著聰慧的頭腦,也有滾燙的凸起和睪丸,但在兩者之間,是一片寒冷的戒備森嚴的地帶。

    我們的話題轉移到法國(可愛的法國)的游吟詩人和游吟歌手的遺產上,因為我們也許可以建立起這樣一種聯繫:對特定詩意或幻想的愛好也許從來沒有到達過德國,而德國文化對美國的影響極其廣泛,尤其是對美國的大學。嗯,我們當時談的就是這類話題。一個在電視台工作的女人說的小故事把我們的談話推向了高潮。故事裡的他是個美國電影製片人,「爺們兒」的典型。他在她上方拉開架勢,像隆起的弓,但是一動不動,訓斥她:「用它,用它,你這個該死的。」這不是一種極端的被動嗎?男性難道不是變成了操的機器,為女性提供快感,供女性使用嗎?(但「快感」這個詞,因為它的輕浮意味,可以被用在這裡嗎?)「好漢」在這裡得到了最完美的體現,但就在最緊要的關頭,被動性和怎樣使用他的指令同時出現了。這不是物極必反的例子嗎?是的,這確實體現了物極必反——至少在這個例子裡面,因為如果你讀美國小說,或者看看對美國文化的其他形式的見證,你會發現情況並不總是這樣。不是的。「操」是特定時代的產物,就像一切事物都會消失一樣,它也消失了。真的消失了嗎?女性主義讓人找回了溫暖的心,讓男人的太陽神經叢像小太陽一樣散射出熾熱的渴望了嗎?

    在這遙遠的一幕中,最有趣的東西也許是大家談話的語調,跟《冷酷姐妹》[《冷酷姐妹》:歌謠,講述一個女孩被她的姐妹溺死。]中懷恨在心的語調相去甚遠。多年來——幾十年來,也許是幾百年來——女人一直在抱怨男人不夠敏感,不友善,但一旦獲得了權力,她們就立即容許人性中最醜惡的部分在自己身上展現出來,甚至把它們神聖化。

    電視節目上:面對著幾百萬觀眾,一個解放了的女人說:「我丈夫真有點像個窩囊廢。」

    如果是反過來:「我妻子是個非常膽小的人,我認為,她缺乏勇氣。」噢,那頭感情冷漠的豬。

    晚餐派對上:妻子隨意地說:「我的兩個丈夫……」丈夫說:「但你有三個丈夫,是不是,親愛的?」「噢,我沒把你算進去,你還沒讓我有孩子呢。」

    「我妻子讓我失望。她不能生育。」那頭豬。

    另一個派對上:「我丈夫經常不能勃起,他半陽痿了。」哄堂大笑。

    《紅與黑》裡面的索黑爾先生——愚魯遲鈍的丈夫的原型——則譏諷地說:「女人那精緻的構造……」

    就在上周,我收到一個美國女人寫來的信:「你有沒有想過,《金色筆記》釋放出多少女魔頭?她們恨男人,也恨愛男人的女人。」

    一幕:美國一位著名的女權主義者來倫敦訪問,我跟一位男士去見她。那位男士早在女權主義大行其道之前就一直支持女權主義的立場。我們三個人一起穿過酒店時,那個女人故意把門一次次摔在他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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