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杜句：「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不記得哪裡拾來這樣兩句：「落拓誰相問，平生我自知。」後一句不限於文章，意思合用，就以之為題，說說書生的自知之明。這也有來由，是不久前，一個老弟子的兒子來，問他職業，是開出租汽車，問收入，是月700。我用殘餘的數學技能算一下，除以4，得175，恰好等於不老的大學教授一月之所得。幾乎所有的科學家都相信，事出有因。這因是什麼？「君子思不出其位」，只當在自己身上找。
而一找就找到，是有「能」和「不能」兩個方面。先說能，也可分為兩個方面，都屬於充其量的，或說達則如何如何的。如何呢？曰：或則走江總一條路，幫閒；或則走姚廣孝一條路，幫忙。但能幫究竟是極少數，絕大多數還是只能走蒲松齡或馬二先生一條路，或者在設想的狐鬼身上過過遐想之癮，或者到書坊（今曰出版社）門口討些殘羹剩飯。再說不能，是不能與「合成阿Q」（quan權加qian錢）拉上關係，因而就只好背誦「窮則獨善其身」了。
我想，這「獨善」還可以包括道德學和詩學兩種意義。道德學是「貧賤不能移」，至少是身在魏闕而有江湖山澤之思，都是乾巴巴的。不甘於乾巴巴，可以向詩學靠攏，那就大有迴旋餘地。可以偏於穩重，如老杜的設想「香霧雲鬟濕，清輝玉臂寒」，閒情沒離開老伴。也可以偏於不穩重，如韋莊的設想「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閒情跑了野馬，離老伴遠了。
可憐的是，這都是書生的彫蟲小技。我也曾想，但更可憐，如歪詞《調笑令（本意）》一首所表現：
書蠹書蠹，日日年年章句。搜尋故紙彫蟲，不計山妻腹空。空腹空腹，默誦燈紅酒綠。
試想，默誦燈紅酒綠之時，身旁既無紅燈，又無綠酒，只有山妻大喊其餓，是如何殺風景的事。
語雲，車到山前自有路，於是，據說，有些小學教師兜售冰棍了，有些中學教師收額外學生了，有些大學教師寫什麼掙稿費了。這大概都不容易。專說掙稿費，不久前看某刊上一篇散文，叫書生之苦連天且不說，最後還加個希望，是稿酬從重從快，可見重和快也是稀有的。這也稀有，那也稀有，難道書生就什麼也沒有了嗎？曰，有一宗還是頗可珍重的，即自知之明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