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什麼會永垂不朽 第43章
    第41章

    【端木】

    訂婚後,荊沙搬到我家住。她沒有住哥哥的房間,媽媽另辟了一間給她。當然,媽媽覺得這只是裝裝樣子,就算她不上我床,難保我不鑽她被窩。當然這情況並沒有發生。荊沙素來穩重,而我的心情在訂婚後一直很糟。

    當接到曉蘇的恭賀電話時,我簡直有點氣急攻心。我覺得她在跟我裝,裝模作樣的裝。我明明感到了她玩世不恭的語詞下潛藏的顫意。但,不裝,又能怎麼樣?我能祈望她說,端木,我愛你,我們重頭來過好嗎?

    我將置荊沙於何地?所以,我只能沉默著聽她的呼吸,然後不甘地說:「我們怎麼搞成這樣——」這是我心底最大的不忍。

    荊沙這些日一直在上英語課。回到家,就幫用人幹幹活,也做點小東西裝飾家裡。日子過得風平浪靜。因為規律,她的兩頰變得腴潤,那點硬氣逐漸消失在過往歲月裡。

    晚上,我不應酬的時候回去吃飯,但是大多時候,我都應酬,應酬完畢,我並不急著回家,而是轉道後現代城。在曉蘇曾經躺過的床上躺一躺,嗅一嗅枕巾與被子的味道,雖然這味道早就被塵土與時間弄得面目全非。

    在拍賣市場,我買下Z畫曉蘇的一幅畫,還是老樣子,掛床頭,躺床上抽煙的時候,一抬頭,就能看她盈盈的笑,儘管那張臉被切割後有點四分五裂,阻撓我的審美,但畢竟是曉蘇。我難以想像Z怎麼能懷著摯愛切割她。但或許,切的只是自己,那一條條線,是我們的藕斷絲連,是心中抽刀斷水水更流的那個水。

    手續辦妥,荊沙訂下赴美的行程。媽媽希望我們盡早完婚。荊沙同意,我也沒藉故推遲。媽媽就定下日子。

    現在離結婚也就一個多禮拜了。我卻像個逃兵一樣,有著日復一日變得像災難一樣深重的潛逃的打算。當然,想想而已,我沒有允許自己這麼做,這不僅僅因為我要維護家族的聲譽,也因為,我不能讓荊沙陷於難堪。

    我們兄弟欠了她。

    哥在天上說:小舍,你將擁有沙沙。

    哥不知道,我並不感到驕傲。初戀,已經隨時而滅,隨境而遷。少年時候,我以為我喜歡的女人就是像沙沙姐那樣的。沉靜、從容,像一隻有著優美線條的古董花瓶,連碰上去都要小心翼翼。現在的我,卻非常俗氣的欣賞像曉蘇這樣沾滿塵世煙灰又生機勃勃的女性。大概都是這樣,年少時,喜歡沒有雜質的清素之美,有了閱歷方能品出凡俗之美、享受煙火之愛。

    然而我不能回頭。

    除了責任,我對沙沙姐也是有憐愛的。

    每次很晚回家,在客廳解著領帶扔著西服的時候,總會聽到荊沙從樓梯上悄悄下來的腳步。

    「捨,你回來了?」她在等我。

    「哦,還沒睡?」

    「你想吃點東西嗎?」她給我整理衣物。

    「不用,以後不要等我。」

    可她笑一笑,覺得等我很幸福。

    「我沒什麼事。等等也沒關係。」

    我攬過她,心裡內疚的厲害。既為傷害荊沙,也為不能保全對曉蘇純粹的愛。為什麼要這樣。現在我能做的,應該是愛上荊沙,忘記曉蘇。

    可是現在,我又躺在了床上,盯著曉蘇的臉,讓記憶把我拽到並不遙遠的過去。像中了毒一樣。

    直到身邊鈴聲大作。我從恍惚中醒來。

    「媽媽,什麼事?」我拿過手機。

    「你這孩子,忘了嗎?今天要試婚紗。沙沙都等你一個多小時了。」

    「哦。」我才想起,有這檔子事。

    我趕到店裡。荊沙已經化好妝,穿上了婚紗。那是找頂級的設計師根據荊沙的氣質量身定做的。我的目光剛觸及她婚紗的時候,即被那股莊嚴高貴的氣韻割得生疼,不僅僅是驚艷,還有震撼。為即將到來的婚禮,那份毫不含糊的鄭重。

    這款婚紗簡約空靈,出手不凡,但是如果沒有荊沙的氣質襯托,穿不出這種效果。

    荊沙背對著我專注地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好像也被迷惑了。

    直到服務小姐喚我:端木先生來了。

    她才側過身,衝我微微一笑,笑得很有尺寸,與衣服相襯,卻不叫我暖和。我希望獲得一個傻傻的笑,「我好看嗎?不要吝嗇表揚啊。」在我撇嘴的時候,那人已經不顧風度地衝我奔過來,突然踩著自己的裙擺,狗吃/屎一樣摔倒。

    我好像看到這一幕,眼光潮濕。但是等眼內濕意揮散掉的時候,我才知道自己不配扮癡情,那只會讓自己讓別人覺得噁心。

    「很漂亮。」我中規中矩地對荊沙說。

    「是嗎?」荊沙提著腰,又對服務員說:「這裡,最好再收一下……」

    我進去換衣服。出來的時候,媽媽也到了。

    我和荊沙站在一起,讓媽媽品評。媽媽眉開眼笑,差點沒說出珠聯璧合、天造地設這樣俗氣的詞彙。

    「捨,挺下胸。別那麼頹廢啊。」媽媽說我。

    我說:媽媽,你要把目光多放在沙沙身上,婚禮上,我們男人只是陪襯。

    「沙沙,你覺得怎麼樣?」媽媽問。

    荊沙提了些小意見,大抵滿意。

    她是快樂的。因為快樂而美麗。

    媽媽很知趣,自己先回去,讓我和荊沙在外頭度甜蜜的兩人時光。荊沙找了家位於胡同裡頭門面不大的日式餐館,說自己很喜歡這裡,清靜,並且,她喜歡喝這裡的清酒。

    清酒這種酒,度數低,澄淨清冽,是種叫人平心靜氣的酒,倒是跟荊沙的性情比較相近,可能因為這個原因,她喜歡這裡吧。

    我吃什麼都行。粗糧與佳餚分不出區別。我想,愛一種食物,喜歡的並不是食物本身,而是當時的情境與記憶。

    我們點完餐,盤坐在塌塌米上。旁邊紙窗開處,向著一方院落。幾棵竹子將身影掠上窗來,倒是別有幽趣。

    「你打算請曉蘇嗎?」荊沙問我。我們已經開始準備請柬之類的雜活。

    「……呃,」像是打了個盹醒來,我含糊說,「你覺得有必要嗎?」

    「我想請曉蘇作我的伴娘,我也沒別的朋友,即使有幾個,也沒有曉蘇那麼出眾。」

    「伴娘何必要出眾?」

    「答應我吧。我真的想找曉蘇。她很合適。」

    「……你怕我忘不了她?讓她見證我的婚禮?」我斟酌言辭。

    「我覺得這樣對你我她都好。」

    「由你決定。」我抿了口酒,清酒味道太淡了。我不習慣。口味重,是從什麼時候養成的習慣?

    「捨,你知道嗎?以前我跟鄭簡經常來這裡。」

    「哦?」

    「我們倆經常枯坐,真正的君子之交淡如水。這種關係做朋友很好,做情人可能就乏味。」

    「分手了,你就從不懷念他嗎?」我猶豫著問。因為我希望她懷念他,如果是這樣,我可以順水推舟地勸解她。然而她說:「既然已經成為往事,我沒必要再多加色彩。」

    也許她是對的。我這樣濕漉漉的懷念,與現實又有何益?

    我們端莊地喝了會酒,吃了幾筷子生魚片與鰻魚飯。然後同時聽到包廂外傳來的活潑喧鬧的聲音,「老闆娘,我們來吃串燒。」

    我和荊沙對視一眼,都愣了愣,不是因為這歡快的聲音與這家以安靜著稱的酒店不相適應,而是我們都聽出了聲音的主人——曉蘇,沒錯,絕對是曉蘇。

    「鄭簡,我要雞皮、雞肝、銀杏、香菇,你吃什麼?……」

    我聽著她的聲音,看著我和荊沙面前端莊楚楚的食物,不知道為什麼有點憂傷。

    「是曉蘇和鄭簡,要出去打個招呼嗎?」荊沙說。

    這家店只有一間包廂,被我們佔用,其餘人都在大堂。如果不出去打招呼,那麼,我們得等他們吃完後再起身離去。這似乎沒有必要。而且我也希望看看曉蘇。我很久沒見她了,雖然見不見都是一場空。

    「好的,我們邀他們進來坐。」我移開紙門,一眼就看到曉蘇,去美國時間不長卻已經染上了資本主義國家喜歡暴露的惡習,她穿著吊帶背心和短短的熱褲,很清涼地展露著自己。膚色大概是經常被太陽曬的緣故,變成了健康的小麥色。

    她跟鄭簡頭碰頭在勾畫著吃的。經常是他勾了什麼就遭她否決,兩人吵吵鬧鬧,其實是兒戲,那份默契與快樂看得我很是惘然。

    「鄭簡——」我叫一聲。

    鄭簡和曉蘇都抬起頭,目光都霎了霎。

    「你們也在?」鄭簡先反應過來。曉蘇則滿臉堆笑,笑得很滿。

    「一起坐過來吧。」

    鄭簡看了眼曉蘇,曉蘇點頭。他們就拿了一堆紙袋遷移過來了。

    「沙沙姐,好巧。」曉蘇跟荊沙問好。

    「是啊。你們剛逛街嗎?大包小裹的。」

    「是的。我剛回來,沒帶夠東西。沙沙姐,你什麼時候去美國?」

    「快了,完婚後。」

    曉蘇怔了怔,很快,滿臉是蜜,「啊,太好了。還沒恭喜呢。」

    他們倆坐在我們倆對過,曉蘇低頭對著菜單,說:「我們要了串燒,這邊最好吃的就是串燒了。嗯,沙沙姐,你們要吃點啥?我們請客。」

    「不用,應該我們盡地主之誼。其實我們已經吃得差不多了。」荊沙很客氣。我不耐煩,拿過選菜單勾了幾樣。

    四個人的飯,各懷心事,又如何吃得香?雖然曉蘇一個勁地在跟荊沙閒話,我和鄭簡卻基本上在聽她們講。相比之下,還是女人比男人沒心沒肺一點。或者反過來,她們的心肝比我們更玲瓏一點,至少知道怎麼化窘迫於正常。

    「曉蘇,跟你商量個事,你願意做我伴娘嗎?」荊沙說。

    不知有意無意,曉蘇掃了我一眼,那一眼掃得我心肝直顫。拜託別那麼看我,我怕我忍不住回頭就去找她。

    「鄭簡可以嗎?」她嘻嘻哈哈對著鄭簡。

    「你想不想呢。」

    「想啊。」曉蘇笑笑,「其實我最喜歡做儐相。沒聽張愛玲說嗎?新郎新娘是銀幕上最後映出的雪白耀眼的完字,而男女儐相才是精彩的下期佳片預告。」

    「那男儐相索性就找鄭簡吧。省的我們找的男孩子,白為曉蘇癡迷。」荊沙說。

    「還是找個年輕的吧,」鄭簡笑呵呵說,「曉蘇對我早已經審美疲勞了。」

    曉蘇配合著把頭倚靠在他肩上,「沒錯,熟得要嘔吐了。拜託,一定要找個年輕的,還要帥。」

    我腦子閃過曉蘇與鄭簡親熱的鏡頭,捏酒盅的手陡然就沉了。為什麼直到現在,我還不能習慣她被別人擁有。好像曾經是我身上一塊肋骨,被人硬生生拆掉了。

    鄭簡提議:「我們四個喝一杯吧。祝福你們!」

    荊沙說:「也祝福你們。我們等著你們的佳片早日上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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