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什麼會永垂不朽 第42章
    第40章

    等音樂停歇的時候,夜已經很深了,窗外靜悄悄的,拉開簾子一看,滿天都在飄雪花。雪紛紛揚揚,下得很稠很密,但是落地無聲。

    我趴在窗台,在窗戶上無意識地哈氣,只一瞬,玻璃上便氤氳一片。隔著這一層霧往外看,窗外的景致就像塵土一樣虛幻,看著看著,我似乎更難過了。

    鄭簡走到我身後,抬起胳膊,越過我的腦袋揩那一片模糊的玻璃。隨著手臂的擺動,他的衣領一下一下觸著我禮服後光裸的背,我的身體便微微的緊張起來。我說:“鄭簡,雪花很像你呢?”

    “呃?”他不明我意。

    我解釋:“其實你一直在忙忙碌碌,但從不驚擾別人,以至於別人都把你當背景。……你就不想做主角嗎?”而端木是主角意識濃重的人,他絕不允許自己淪為陪襯。

    鄭簡說:“何為主角,何為配角,不到最後一刻誰又能知道。也許,驀然回首,配角就成了主角。”

    “嗯……”我若有所思,突然毫無邏輯地問:“你說,端木和荊沙此刻在做什麼?”

    鄭簡怔忡了下,隨即看手表,“也許,上班?”

    “嗯,我的意思是,像這樣的平安夜,他們會不會手拉著手,去教堂聽聖歌,回來的時候因為感恩而淚流滿面地做愛?”

    鄭簡詫異於我的想象,居然還能編出這樣活生生的細節,說:“你為什麼要問這個?”

    我茫然了下,老實道:“不曉得,但總忍不住去想他們做/愛的樣子,又想不出他們激情起來會是什麼模樣。”

    “……你不希望他們這樣。”

    “我不知道。但恐怕已經這樣。”

    我的手在玻璃上劃著道道,思緒已經隨茫茫的雪飄到了多年前。我和端木的第一次。

    好像是周五,我熬夜打游戲,一直通不了關。他半夜回來住,看到我室內有燈光,過來跟我打招呼。

    我無暇他顧,隨口應付。他到我身邊,抽把椅子坐下觀戰。後來,不知怎麼回事,角色對掉,改成他幫我打,我在旁邊助威。我們幾乎頭碰頭肩並肩,雙眼紅睜,磨刀霍霍、同仇敵愾。等到終於通關的時候,我興高采烈地摟住了他肩膀,“好家伙,干得不錯”那種。我興奮起來往往會忘乎所以。他突然側過頭,定定看我。我莫名其妙了下,然後看到自己搭他肩的手,連忙像被燙著似地縮了回去。

    然後,更要命的,我看到自己穿著極不雅,小背心、彈力內褲,就是我睡覺的基本行頭。但這不能怨我,我也不是存心勾引,誰能想他半夜會回來呢,即便回,誰又能想他會到我房間呢。

    電腦屏發著藍幽幽的光,我們有陣子沒說話。

    然後,我們都把臉往前湊了湊,在半空頓了下,想是要說點什麼,但什麼都說不出,空氣那麼燥熱,我們又往前湊,碰到了唇,傻了半秒,就熱烈地吻起來。

    他環抱著我,我們站起來,倒在床上。

    說起來,是我主動。他的男性氣息點燃了我塵封的欲望。我吻他領口的三角地帶,又一一解掉他的扣子。

    他仰躺著望著我,居然很害羞,好像很不習慣在別人面前裸裎。

    我愛極了他那副羞澀的模樣,但是挑挑揀揀,點評著他的軀體。最後就像拾了塊有瑕疵的豬肉一樣,很不情願地把他霸占。

    ……

    跟荊沙的第一晚,他也會這麼羞澀嗎?他會的,會的……只有在乎,他才會不好意思。

    我胸口冒著憤怒的火苗,但心底冷成一片。

    “你怎麼了?”鄭簡說。

    我說:“荊沙喜歡端木。”我肯定地說:“她喜歡他,在她與端木目光相觸的瞬間,我就感覺出來了。那是愛的眼神。所以,你追她的時候,我很為你擔憂。所以,我跟端木即使很好,我也知道,我不是荊沙的對手。荊沙比我富足,因為她擁有往事。”

    “傻瓜,依我看,端木愛的是你。你們之間主要是誤會。”

    “誤會,如果發生在你我身上,根本構不成誤會,我跟他還是有問題。”我疲勞極了,也悲哀極了,“算了,現在說誤會也沒什麼用。我們散場休息吧。”

    我經過鄭簡,他的右手搭在我肩上,然後小心地拍掉我後背上沾染的一塊窗戶木屑。我的背因為他的觸摸又緊張了。

    那個聖誕,因為大雪封路,鄭簡留了下來。天氣惡劣,一會是雨,一會是雪,一會是冰雹,劈劈啪啪落在屋頂,砸石頭一樣,擲地有聲。風從任何帶孔隙的地方鑽進來,屋子裡的暖氣很快不敵寒冷,晚上睡覺的時候,渾身冰涼,老是夢到自己去了南極與企鵝為伴。儲藏的食物最後只剩了土豆,我們控制食量,一天兩頓,土豆絲,紅燒土豆,烤土豆,炸土豆片,再怎麼變花樣,也吃得反胃。我們無時不刻不關注氣象,但是叫人絕望的是暴風雪在短期內沒有偃旗息鼓的模樣。據報道,加州北部已經有三死七傷,失蹤的人更不在少數。在土豆也快吞光的那一天,為了讓我不至於在饑寒交迫中死去,鄭簡決定徒步五裡路去鎮上采購。

    我不可能讓他一個人冒險,堅持要同甘共苦。鄭簡說,好了,你去了我還要騰出手照顧你,不如我一個人去省心。

    最後,我看著他裹緊滑雪衫,像個逗點一樣,消失在茫茫的雪海中。

    黃昏的時候,我跟他電話聯系上了。

    “怎麼樣?到了沒?”

    “還在路上,雪沒膝,不好走。”

    “怎麼辦?天氣預報說,晚上還有風暴。你要看到有人家,先進去歇一歇。”

    “別擔心,我會照顧好自己。你吃飯了嗎?冰箱裡還有土豆片。”

    “我都快變成土豆了。嗯,你小心點,我等你啊。”

    但是第二天,我就聯系不上他了。先是手機沒有人接,後來干脆就是無法接通的提示。我難免想象他在半道出事了,摔到哪個河溝或者掉進山谷,被暴風雪迅速掩埋,成為一個不確定的失蹤人數。

    我第一時間向當地警局打了救援電話。鑒於災情嚴重,難以實施有效的救助,警局的答復不容樂觀。

    大概是第三天黃昏,門砰砰被砸響了。我跑過去開,看到一個雪球撲通滾了進來,一接觸到房子裡的暖意,就跟力氣耗竭似的,一動不動。

    我扒開雪,看到是鄭簡,臉凍得毫無血色,但手裡尚死死抱著鼓囊囊一個大袋。

    我連忙扒掉他濕透的外衣,拖他到床上,用厚被子裹緊他。

    他哆嗦著,嘴唇發烏,臉色慘白,眼皮睜不開,像是隨時要陷入昏迷。我叫他名字,他只是嘴唇囁嚅,不能發聲。我極度恐懼極度慌張,拼命給醫療機構打電話,但是他們無法保證當晚能趕來,只教我一些救助的辦法。我一一照做,但鄭簡還在打著劇烈的擺子,最後,我忽然想到了那個電影《神話》,金喜善就是用自己的體溫把成龍焐熱的。我也不管這方法是否科學,連忙脫了衣服,鑽進被窩,張開手腳就將鄭簡死死抱住。

    貼著他的身體時,我哆嗦了下,真是一塊冰坨啊。我難以想象他是憑著什麼毅力回來的。因為恐懼和感動,我淚流滿面。

    我們相擁著過了一夜。

    早上,我被一束耀眼的金光弄醒,迷糊睜開眼,看到自己團在鄭簡懷中,他已經醒了,盡管臉色還蒼白,但是身體是暖的。他看著我,那眼光像糖一樣要把我膩死。我迷糊“嗯”了聲,嗔道,看什麼呀。翻個身,閉上眼還要睡,忽然意識到什麼,手稍微撥拉開被子,看到自己只穿著內褲,嘴就“啊”地張大了。他全都看了吧。天哪,我怎麼可以睡得比他還死。我原先是打算在他醒來前把自己收拾利索的。

    “啊,我要穿衣服。我不是那個暴露狂,我是救你才……”我語無倫次,臉刷地紅了。有尷尬。

    他笑,“好。我給你拿。”他要爬起來。我想到他是病人,連忙制止,“我自己來。你要閉上眼睛。”

    “沒問題。”

    我軟軟滑下床,抓過櫃子上的胸罩彎腰系上,又披上晨衣,心裡暗叫三聲鎮定後才回過身。那家伙目光雪亮,根本不像合過眼。

    “你感覺好點沒?”我找著話。臉還在燒。

    “怎麼可能不好?”他眼裡冒著火星。

    “正經一點。”

    “就是正經話。這一晚,是我最幸福的時刻。”

    我垂下頭,感覺我們之間跟以前不一樣了。

    “喂,別這麼色瞇瞇地看著我。”我不喜歡自己這麼孱弱。

    “曉蘇,過來。我跟你說個事兒。”他招手。

    我重新上床。

    他抱住我,說,“我喜歡你!”

    “……”

    “我掉進了溝渠,手機甩出去了。雪很大,岸上又很滑,怎麼也攀不上去。我一次一次徒勞無功,最後一點力氣都沒有了。有一刻我想算了。但是,想到你還在等我,我就命令自己冷靜,想辦法,一定要爬出去。然後,我沿著溝往前走,找到一棵歪脖子樹,攀著樹上去了。上岸後,覺得就像再生一樣。”

    “老板——”我掉眼淚了,“我不該讓你出去的。我明知那麼危險還讓你出去,我太自私了。”

    他擦我的眼淚,“我不是你老板了。曉蘇,以前看你門庭若市,我盡管對你有好感,一直沒敢排隊。”

    “你胡扯。”我死命推他,“把我當什麼了。”

    他笑,“比喻可能不當,我的意思是,以前你心裡一直活躍著別人,我不好意思湊過來。”

    “現在看我孤家寡人,你同情心又泛濫了?”

    “不是,我喜歡你。上岸後,我想見到你我一定要跟你表白,否則就算死了,你都不知道我曾經默默愛著你。……你沒有感到唐突吧,為什麼不說話?”

    我側過頭,看到窗外,雪過天霽,陽光像金子一樣滾入室內。

    不必再留戀什麼了。有個能用生命愛我的人就在我面前,我還有什麼好猶豫。我把心裡的影子壓下去,扭頭正對鄭簡。

    “你喜歡親吻嗎?”我說。話沒完,就被他低頭吻住了。他掐住我的腰,比我想象還要嚴重地吻我。那吻越來越火辣,越來越放肆。我感覺到他身體裡的渴像開閘的洪水一樣奔騰不休。

    君子的吻跟小人的吻原來沒有太大區別。在熱浪滾滾時,我這樣想。與此同時,我感覺到了他下面勃勃的生機。

    但是,他並沒有任憑自己泛濫。而是,停下來,把自己的火辣之氣疏導掉。

    我歎了口氣,像是恨鐵不成鋼,“沒有人要你做好孩子。我也不是荊沙,也不覺得有什麼好保留。”

    “傻瓜,又不趕時間。”他躺在我身邊,輕柔地說,“看過那部片子嗎?《志明與春嬌》。春嬌從男朋友那裡搬出來,志明送她到旅店。原本以為可以春風一度的,但是那晚春嬌哮喘。她很抱歉,志明說,很多事情不需要一個晚上干完的,又不趕時間。曉蘇,因為期待我們有長久的未來,所以,我不急在一時。我也不想利用你的感動趁虛而入,我希望你在任何時候都有抽身離開我的余地。”

    我想罵他傻瓜,叫他自己掌嘴,但是嘴巴閉得緊緊的,因為心被濺濕了。我知道我想跟他做/愛並不發自內心,而他確是一片真心。他壓制自己的真心,只為了求得我的真心。我沒有辦法不動容。

    “那麼,老板,你追我吧。我希望被你速速追到。”我說。

    鄭簡笑,“我會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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