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什麼會永垂不朽 第39章
    第37章

    鄭簡剛出電梯,就看到安妮靠著門蹲坐在地上。長長的頭髮蓬亂地散下來,將臉大半遮住。她環胸緊抱自己,整個人好像一隻瀕危的動物在咯咯地抖。

    「安妮?」鄭簡緊走幾步,叫。

    安妮整個人頓了下,慢慢抬起頭。鄭簡於是看到一張滿是淤青的腫脹的臉。此時的安妮就像一隻被打了一拳的陶瓷娃娃。

    「怎麼回事?」鄭簡倒抽一口涼氣。

    「ERIC。」安妮笑笑,撐著牆費力地站起來,「他們打我……」

    「誰?」鄭簡扶住安妮,又將門打開。

    「就是那幫人,他們想訛我錢,可是我沒有,他們就打我……ERIC,我知道我不該打擾你,也沒有權力,但是,除了你我沒有人可以找。」

    「先進屋。」

    鄭簡在衛生間給安妮處理傷口,他真的難以想像那些男人怎麼可能對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下這樣大的毒手。他忍住內心溫熱的惻隱,小心地給安妮清潔了傷口,抹上了藥水。安妮仰著一張素臉,洗去鉛華的她不過是個啥也不懂的孩子。他莫名想起了曉蘇,內心的波瀾動了動。

    「餓嗎?」處理完畢,他問她。

    「餓。我沒有吃晚飯。ERIC,我的錢包也被他們搶了。是下午發生的事。他們說我欠他們錢,可是你早就幫我還掉了。他們就是欺負我一個人。我挨打後就來了,可是看到你屋裡有客人也不敢敲門,一直在停車場看你的車。你的車裡有個網球拍,還是我給你買的,我看著看著,特別的難過。ERIC,我錯了,我不想失去你……」

    「你先躺著休息。我給你做吃的。」鄭簡避過她殷切的目光,他很怕自己心軟,主動攬過這已經不必由他承擔的照顧她的責任。

    等他把西紅柿雞蛋面端出來時,安妮已經躺在沙發上睡著了。閉上眼的她就是一副孤兒的可憐樣,以前的繁華與光芒已經隕落。她在需要他。鄭簡長歎了口氣,幫她把鞋子摘了,拿了床被子將她裹好。

    也沒多久,荊沙來電話了。

    「睡了嗎?」

    「還沒。」鄭簡躲到自己的房間接,微微閉上房門,防止吵醒安妮。

    「我在你樓下。可以上來嗎?」

    「……」鄭簡頓了下,道,「我前妻在,可能不方便。」

    荊沙沉默了下,「好。我掛了。」

    「等下,」鄭簡問,「找我什麼事嗎?」

    荊沙笑了笑,「也沒什麼事。幾分鐘前以為重要的,幾分鐘後不盡然。」

    鄭簡頓一頓,回答得也很乾脆,「好好休息,再見!」

    擱下電話,看到安妮扶著門把手怯生生地看著她,客廳的燈在她身後包抄過來,使得她臉上那抹無依無靠更加無依無靠。

    「是你女朋友嗎?」她問。

    鄭簡笑一笑,「現在不是。」

    「你愛她嗎?你看上去有點難過。」

    「曾經愛過。現在只有挫敗。」

    「……是被我打擾的嗎?」

    「不是。感情的事永遠與別人無關。」

    安妮費勁想了想,「那我們當初離婚,是因為你不愛我了?」

    「別瞎想,把面吃了,好好睡一覺。」

    夜半的時候,安妮悄悄溜進了他的被窩。

    他其實沒有睡著,但假裝睡著了。安妮小心地嗅了嗅他的脖頸,而後將手環住他的腰,貼著他睡。

    他感覺到了她身體的溫熱與柔軟,一股久違的心悸襲上心頭。在這一刻,他清楚地意識到自己是個男人,一種混雜著宿命的悲傷從心間盤旋而起,他想,復婚算了,他所要的不過是這樣相擁的溫暖。

    這個時候,凌晨3點整,曉蘇在自己的床上無眠。窗簾沒有拉,通過落地的觀景窗,她可以看到遠處的高速路上一溜閃閃爍爍的燈,她覺得很像螢火蟲,飛啊飛啊,然後把數數的眼睛弄迷糊了。

    兩小時前,就在她和端木回到「家」,她開口說,為了慶祝重歸故里,我是否要作點什麼表示表示,他揶揄,比如什麼的時候,他接到荊沙的電話,荊沙在酒吧裡喝醉了。荊沙從來不上酒吧,也從不任憑自己在公眾面前醉掉,她這樣做必然是受了刺激。聽著舌大的荊沙語無倫次地說話,端木直皺眉頭。曉蘇察言觀色,說,快去把她接回來吧。她一個孤身女子,容易出事。

    「你呢?」端木玩味地看她,「悄悄溜走?」

    「那就光明正大吧。」曉蘇笑笑,「捎我一段路。我也該回了。」她說該的時候用了加重的語氣。她本來沒這麼認命,剛剛,她還試圖跟端木同學有情人作快樂事,但是……

    在十字路口,端木放下了她。在離開前,曉蘇湊過身,擁抱了他,說:保重。

    端木咧嘴,「真無情。」他直視鏡面,沒有看曉蘇,可能怕自己意志不夠堅定。

    真正的告別,沒有任何眼淚。

    眼淚是被摒棄的。它太溫情。

    曉蘇想,如果沒有荊沙那個電話,她與端木到底可不可能重修舊好?生活沒有假如,那些被扼殺的假如,都是命運的安排。

    這個時候,凌晨3點整,端木在荊沙家裡。荊沙醉得不省人事,剛剛結束了折騰,安靜地睡去。

    2小時前,他趕到酒吧的時候,荊沙正被幾個男子騷擾,她似乎是明白的,但是已經無力抵抗。端木推開那些狂蜂亂蝶,拿過她的手袋,拽了她往外衝。

    荊沙靠著他,睜著惺忪的眼睛,說,對不起,對不起……一疊聲的對不起,令他想起少年。那個差點在海中溺斃的女子被救醒後就是這一聲聲卑微的歉意。

    她在車上嘔吐,車裡瀰漫著一股酸澀味。端木停下車,上後座,架住她的胳膊,給她擦嘴,處理穢物。

    她說,對不起。她一直在說對不起……

    他捏著紙巾,在酸味的纏繞中想著離去的曉蘇。

    本來還有一點機會,但是此刻等於零。但是他也不怨沙沙姐。在曉蘇離開的時候,不,更早,在他與曉蘇彼此傷害的時候,他已經品咂到他們之間感情的冰涼。越沉溺越寒冷,只是這樣罷了。

    所以,端木,對你的感情說聲對不起。

    吐過的荊沙累極睡去,他抱起她,上樓。

    抱沙沙姐的感覺跟抱曉蘇不一樣。曉蘇輕捷,像籐一樣纏繞他。而沙沙姐卻是沉重。這並不是說她有多重,只是心靈的感覺。與沙沙姐的情感糾合了往事,那都是沉沉的濕氣。

    他把荊沙酸餿的外衣剝掉了,把衛生間的淋浴器打開。他騰雲駕霧,將荊沙抱到浴缸。

    荊沙在雨中被澆灌。一頭一臉的水。

    她笑著。仰著頭。把自己當植物。

    端木狠了狠心,幫荊沙將內衣除掉。

    荊沙配合著他,又去抓他的手。是怯怯地抓,不敢用勁。如果他抽手的話,她還有保持自尊的餘地。

    端木心中雲遮蔽日。他凝望著少年時代的偶像。

    荊沙在煙霧裡是一團潔淨的白。白得無知,白得耀眼,白得荒蕪,白得叫人心痛。

    他忽然想,要不就這樣吧。這其實就是年少埋伏好了的定局。這其實就是哥哥臨終的預言。

    哥哥是怎麼說的呢?在迴光返照的那個時刻,他叫他湊近他,「小舍,告訴你個秘密。」他一臉神秘。等他傾過身,他咬著他的耳朵說,「小舍,沙沙會是你的。」

    哥哥早就看到了結局。而年少的他誠惶誠恐,以為哥哥無非在病中囈語,不敢相信。長大後的他相信了,但是滿嘴苦澀。

    跟愛不愛無關。有愛無愛都刻骨銘心。

    他為她抹浴液,幫她沖澡。涼滑的手在她優雅的後背滑過。哥哥附體。

    哥哥在嘩嘩的雨中,親吻她,疼愛她。給她這一世命定的包容。

    他用浴巾裹了將她放到床上。潔淨後的她很安穩地睡著了。

    他從兜裡摸出煙,慢慢蹩到陽台。遠天已隱隱有魚肚白。挽留曉蘇的機會被自己徹底送葬,這是他痛失曉蘇的日子。痛徹心扉是否可以換來全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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