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曉蘇去美國前,他們四人聚了一次。是鄭簡招呼的。地點也就安排在他家。
四人目前的情形很怪異。明明各有牽扯,但表面上什麼關係都沒有了。
大家的食慾不振,談興不濃。最後頹廢到用搓麻將消磨時間。
座位的安排也頗有意思,曉蘇和鄭簡對家,荊沙與端木對家。曉蘇在端木下手。端木手氣奇臭無比,一個勁喂曉蘇吃牌,又一個勁犯沖。
鄭簡說,敢情是給我們送零花來的?
荊沙說,哪裡是給你?
曉蘇眉開眼笑,瞥端木一眼,「謝謝這位哥哥啊,待會我請大家宵夜。」
端木一聲不吭,陰沉著臉,好像憋著一口氣。不知道手氣是不是跟心情有關係。總之,那晚,他幾乎就沒贏過一次。
玩到近12點,鄭簡說,差不多了吧,曉蘇身體還沒完全恢復,大家早點散早點休息。
曉蘇抓著滿滿兩把錢叫,說話算話的呀,我請大家宵夜。你們要吃什麼?
鄭簡說,算了,端木你送曉蘇。
曉蘇瞥了眼端木,對方已經背過身去,她就說,端木要送沙沙姐的,鄭簡你送我吧,我看你精神挺好,我請你吃金鼎軒。
荊沙拿過大衣,淡淡道,「小舍,走吧。」
待到兩位告辭,屋裡安靜下來,鄭簡說:「你跟人家有什麼過節?為什麼要給人下不來台?」
「我沒有啊。」曉蘇一臉無辜,坐下來,無措地看著端木輸給她的錢,說,「我不想讓自己難受了。我覺得他送我的話也會難受的。反正我要走的。」
「你們女人真能折騰。」鄭簡收拾桌子。曉蘇幫他把牌嘩啦啦推進塑料袋。
「凡事都要往好處想。鄭簡,你為我自豪嗎?Z的畫展終於要開幕了。」
「你很了不起,但是再了不起也要分個主次。」
「沒錯啊,對我來說就是有主次的。Z的畫展是更重要的。我忘不了他對我說,我是幸福的,別為我掉眼淚。那時候他病痛纏身,話都聽不見了,但是他說他幸福,他說他終於體會到上帝對他的偏愛。結果也許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一輩子沒有隨波逐流,堅持了自己。這是Z的生活意義吧。我呢,我的願望,就是讓那些默默無聞的人能夠有更多展示自己的機會。讓他們不必像Z那樣窮困潦倒,那樣鬱鬱而終。我不只是為Z在做事。我跟很多無名畫家都做了溝通,我努力地給他們牽線搭橋,雖然勢單力薄。但是一點點做,總還是有成效的。鄭簡,通過這件事,我悟出來,人活著,得給自己一個目標,而且這個目標並不是為自己,是在為別人,幫助別人,這樣子,其實自己很快樂。那種快樂猛烈而純粹,比發大財要舒服。」曉蘇抬頭對鄭簡笑,這次是由衷的,「你要有時間,下個月到芝加哥來。我的快樂由你分享我會更快樂。」
「曉蘇,你長大了。聽到你說出這番話我很吃驚。吃驚並高興著。」
「你總喜歡倚老賣老。又沒比我大幾歲。」
鄭簡給曉蘇披上大衣,「身體真沒事了?」
「活蹦亂跳。吃嘛嘛香。挨著枕頭就睡著。」
鄭簡點她的鼻子,「真是沒心沒肺啊。」
「這樣容易長壽。像剛才那位,黑著張臉,不早衰也要抑鬱的呀。」
鄭簡撲哧笑,「沒心沒肺到你這境界,真不簡單。」
曉蘇忽然湊近鄭簡,「我現在是不是變醜了?」
鄭簡看著那張驀然靠近的臉,心臟砰地急劇跳了下,「怎麼回事?」
「上次他罵我難看。」
「他?端木?反話吧。一定是你先罵他。還好,就是多了幾個斑。這兒,那兒……」鄭簡在她臉上點著。有一瞬迷糊。那是張靈透的臉,小小的瓜子臉上覆著兩汪明亮的水,鼻子略有點塌,但一點都不影響,反而讓她有了份憨實的可愛。跟她一起好多年了,她似乎一直這樣,天真無邪,當然,她一直嘲笑自己天真無牙近乎恥。
「這麼多?」曉蘇驚呼,「都成麻坑了。你的手好涼啊……」
這時候,門被推開了,兩人扭過頭,是端木去而復返。
看到這個場面,他似乎愣了愣,片刻後把門又合上了。
「完了吧,某人又誤會上了。」鄭簡拿起手機。
「別撥了。」曉蘇擋住,「這樣也好嘛。你猜,他來幹什麼?」
「找你唄,一定是不甘願與你揮一揮手,不帶走一片雲彩。」
曉蘇低下頭,「這個人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也好,讓他受受罪吧。」
「女人真狠。走吧,送你回去。」
曉蘇和鄭簡在金鼎軒吃宵夜。曉蘇頂愛吃這裡的鳳爪,炒土豆絲也是她每次必點。
「我把端木叫過來吧?」
「鄭簡,你什麼時候改行做媒了?」
「那怎麼辦呢?誰叫你老嫁不出去?我看了心煩。」
「那好馬還不吃回頭草呢。」
「問題是你不是什麼好馬。」
曉蘇沉默著,任由鄭簡給端木通了電話,「……曉蘇找你。過來吧。跟她好好聊聊。」
「喂——」曉蘇拚命地踢鄭簡,「我才不找他?明明是你找他。」
鄭簡說:「剛還說你成熟,又故態復萌了。無論什麼話都要說清楚。」
「那你跟沙沙姐呢?」
「我們說清楚了。」
「我很好奇,你們為什麼原因分手?你們倆不是以成熟冷靜著稱嗎?」
鄭簡一瞬啞口。
曉蘇自覺擊中鄭簡軟肋,洋洋得意,「可見感情這事跟成不成熟沒關係。」
鄭簡發了會呆,清了下喉嚨,「曉蘇,如果有一天,你突然想起我,請不要吝嗇給我電話。」
「那是當然。」
鄭簡突然有點黯然,「你走的那天,我不送了,一路順利!端木來了……」
曉蘇扭過身,看到端木捨就在她身後,臉上沒有什麼表情,但是神情似乎很疲倦。
「別忘了把曉蘇送回家。」鄭簡站起來,拍了下端木的肩。
「哦……請坐。」曉蘇慌亂道。
端木坐下。曉蘇又問服務員要菜單。「你想吃什麼?我請。」
端木皺了皺眉,要了一杯飲料。
「不是我叫你,是鄭簡非要你來,可能是看你輸給了我太多錢想讓你撈回一點,所以千萬別為我省錢。」曉蘇絮叨著,心裡有點發虛。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麼那麼害怕端木。是因為不小心流掉了有他一半血緣的孩子嗎?
「我晚上不習慣吃東西。」端木合上菜單。
曉蘇扁扁嘴,想,以前可沒見你少吃。她繼續啃自己的鳳爪,表面風平浪靜,心裡叮咚叮咚。其實自己也是想見他的,但是又害怕惹他不快。
沉默了片刻,端木把餐巾紙遞給她,曉蘇侷促地擦著手,「你現在很忙嗎?感覺你瘦了不少。」
「還好。」
「那個,我知道你故意輸我錢的,好讓我開心。我也不是故意要跟你做對。我只是覺得,一切都是定局,改變不了的話,我們就不要多糾纏了。」
端木點點頭,「所以,我這會來,只是想看著你把這頓飯解決了。」
「我吃飯很好看嗎?」
「好不好看呢,要視對方的情感記憶。那,我可能想起以前我們一起吃飯的場景。你做的火鍋面很好吃,咖喱飯也不錯。」
曉蘇牽牽嘴角,「你什麼時候一往情深了?」
「失去你以後。」
「端木我……」曉蘇感受到了自己內心的波瀾,那些波瀾在拚命地吵著要她向他表白。但是,她還是沒辦法說出口。她只說,「那個孩子我不是有意的。」
「我知道,不要說了。吃東西吧。」端木難得的安靜。
果然就是這樣,他靜靜看她吃東西,然後幫她會賬。出門的時候,她跟在他身後,想了想,趨前幾步,挽起他的手,把腦袋靠在他手臂上。他低頭朝她笑笑,笑得很幽靜,很滿足。
涼涼的夜風撲面而來,曉蘇更緊地貼著他。她感受到他肌膚的熱力。跟以前是一樣的。
「有人在看我們呢,是在羨慕我吧。」
「應該是。」
「你這麼自大?我也不差啊,配得上你。」
「我承認。」
「還有自知之明啊。這是要去哪裡?」
「你說呢?」
「我們的家。」
端木心內熱浪滾滾,停下,一把將她扳過來,「曉蘇,不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