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1)
之後我對曉蘇的態度,時好時壞,這完全關乎我的心情。曉蘇倒也無所謂,可能一直覺得我們只是契約關係,對我的暴躁視為平常,對我心血來潮的溫柔,還有點意外的驚喜。大家應該早看出來,她就是這麼一個沒心沒肺的東西。
從純契約角度看,她這個女朋友還是很稱職的。每天都會給我電話問是否回家吃飯,如果是肯定回答,她會給我做飯,三菜一湯,變著花樣,像個盡職的保姆。吃飯時也會跟我探討一些問題,多是藝術方面的。她最近一直在找工作,目標很明確,都是文化傳播類公司,連帶著這些天一直在惡補藝術史。有些東西我也說不明白,便跟她講有時間帶她去國外博物館實地觀看。晚上,她讀書很晚,雖然經她一再阻攔,我還是要等到她看完書跟她一起入眠。我抱著她總覺得像抱著一隻受傷害的小動物,這種感覺喚起我內心深處無比柔軟的情愫。跟她共度的日子越多,對她越是依賴,也越恐懼她終有一天離開我。她總會離開我的吧,我實在不敢去問我在她心裡的份量,因為有時候你跟她興致勃勃地講著話,會發現她眼神空洞,心魂已經不知去了哪裡。「啊,你說什麼?」「對不起,繼續說。」……我最恨她這副無視我又陪小心的模樣。
5月末是我的生日,我不祈求曉蘇給我一份精心的禮物,只希望她能記得,給我發個類似於「生日快樂」這樣的祝福短信,以使得我的挫敗感不要那麼強烈。
那天早上,我走的時候,她還在沉睡。我低下頭,在她頰上小心地親了一口,方帶著眷戀與惆悵的心境上班。這樣的心態真的很不好,但我沒有辦法改變。我們之間隔了一張契約的距離。看著很薄,卻像天塹一樣不利於感情的對接。她總覺得我們只是契約情人,她盡義務,我則消費她。我的誠意她看不到,就算看到也誤解。我只能小心自己不要陷得太深,如果一場感情注定要結束,我希望自己還有脫身的可能。
一整個上午,我都在等她的短信,為了不錯過,我索性把手機放在辦公桌上,手機確實滴滴響個不停,無非是俱樂部、銀行、服裝訂製行的短信,曉蘇愣是沒來隻言片語。手頭一個簽報被我改得面目全非,我覺得沒勁透了。
後來實在憋不住給曉蘇電話,問她在幹嘛?她說應聘。「什麼公司?」她支支吾吾,「跟你說你也不關心。」「什麼時候回?」「說不準。不跟你聊了,輪到我了。」我悻悻掛了電話。
下班後磨蹭了陣才回,曉蘇還沒回,我轉來轉去,很不習慣。
把冰箱門打開,裡頭空空蕩蕩,只冷凍格裡裝滿八喜冰淇淋。我取了個朗姆酒口味的拿出來吃。又去她臥室,拉抽屜。裡頭我放的現金和信用卡還保持原狀,她分文未動。
我惱火起來,想起,跟她一起去超市的情狀,基本是我挑我的她挑她的,她還假惺惺地非要跟我AA。每次在看我發怒時,她總會怯生生地討好我,你知道我是個守財奴,但協議上寫明我不能拿你的錢的,否則就是違約。算我送行不行?她說,拿人手短,我還是給自己留點氣節吧。她對我有禮有節、恭謹客氣。我要的曉蘇不是這個。但我想也許她就想氣我讓我早早把她打發走,好跟Z搞在一起。
以為我不知道,找工作讀藝術完全是為Z。
想到Z,我再一次火冒三丈。把冰淇淋扔掉了,什麼玩意嘛,真難吃。
荊沙忽然打來電話,「小舍,我熬了一大鍋湯,一個人吃不了,想給你和曉蘇送去。你們在家嗎?我剛給曉蘇電話,她關機了。」
「她大概還在面試。」我想了想,「我開車,還是我來取吧。」
出發前,我再次撥了曉蘇的號碼,還是關機。什麼面試需要這麼長時間?我預感到她一定忘了我的生日,或者說即便記得也懶得為我費心。我也不是小孩子一定要過生日。我只是想借此機會證實下曉蘇對我的感情。但是,還是不要證實的好,自討沒趣罷了。
敲響荊沙家的門,屋子裡流竄著一股非常好聞的米香味道。荊沙穿著白底藍花的小圍裙出來開門,頭髮在後面籠了一個鬏,眉眼淡淡,看上去很溫婉的樣子。她遠比曉蘇溫柔賢惠美麗優雅,但是我現在心煩意亂已經全被曉蘇佔據。有時候都覺得奇怪,怎麼現在對沙沙姐可以這樣心靜如水。初戀情懷好像已經過去了,乾癟為成長歷程中的一幀標本,只有在翻看的時候,才能感覺出年輕時候的氣血翻湧。
「好香!」我對荊沙微笑。在沙沙姐面前我從不造次。禮貌謙遜,像禮儀學校標配出來的。曉蘇一定不認識這一個我。
「曉蘇還沒回嗎?」荊沙招呼我進,「我在蒸黃金糕,曉蘇最愛吃的,馬上就好。你們就可以不用做飯啦。」
「謝謝。」荊沙不知道我和曉蘇之間的協議。曉蘇大概也沒跟她講過。她一直覺得曉蘇辭職回北京完全是為了追我。
「你稍等。我去看看鍋。」
「不著急。」我在屋子裡走來走去。
荊沙的房子很小,但收拾得很利索。蘋果綠為主色調,偶爾添加檸檬黃,牆面有她的即興塗鴉,看上去既清新又活潑。她是綠植和布藝愛好者,那些色彩斑斕的靠枕、玩偶,以及隨處的綠意讓一股獨屬於家的溫馨洋溢而出。住在這樣的屋裡,一定會很自在吧。可惜曉蘇從來不在屋子的佈置上打主意。
荊沙從廚房盛了湯出來,「你先吃點?」看我環視著四周,又道,「一個人住,無聊的時候就只好收拾。」
「哥哥要在,一定很幸福。」我說。
荊沙沒說話,把碗擱在桌上。濃白的魚湯上漂浮著肉丸、番茄、冬瓜、蘑菇,色彩繽紛,煞是好看。
「叫什麼?」我坐到餐桌。
「六品砂鍋湯。但是經過我的改良。」
「你好像很喜歡烹飪?會做那麼多東西。」
荊沙笑笑,「談不上喜歡,只是沒別的消遣……其實一個人的生活史就是一部食品改良史。怎樣吃經濟不浪費,怎樣吃化腐朽為神奇,在這上面多動腦子,時間會過得快點,也過得有滋味點。一個人是很自由的,比如說,可以在下午4點吃一碗糯米點心,在9點給自己做雪菜肉絲面。半夜三更嘴饞了,起來做宵夜。吃的時候,可以坐在餐桌邊一本正經地吃,也可以搬到電腦前,一邊看視頻一邊吃,也可以乾脆弄到臥室去。要有別人管著,能這樣嗎?」
她說得很瀟灑,但我聽著卻有些酸楚。十年獨居,真能修煉到甘之如飴嗎,這裡頭恐怕多的是無奈吧。勇敢,從來不是女人主動的承擔,往往是命運背道而馳後不得已的選擇。
荊沙倚在陽台門邊,筆直朝向窗外,目光淡淡遠遠,似乎心如止水,但你盯她久了,還是能感覺出她眼睛末梢流溢出的惘然。我心裡蕩了下漣漪,想起停電那一夜。她就坐在餐桌對面看我吃,目光有些迷糊,有些遲重,慢慢地,亮起來,充滿欣喜。我知道她並不在看我,而是在看哥。停電的剎那,我伸過手去,捏住她骨節珵珵的手。時空交錯,哥哥附在我身上,我充滿酸楚,由衷為她悲涼。
我們在幻境裡,她給我套上衣服,睫毛輕垂,眼神卑微,我捏住她冰涼的臉龐,將呼吸暖在她頰上。她感覺到內心的召喚,閉上眼,叫我,覺。
哥哥走了,我還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