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我是端木捨。現在是凌晨3點多,我站在陽台上,等著曉蘇前來赴會。
我有一點激動,但是請不要把我想歪了。我知道你們已經從曉蘇的陳述中大概瞭解了我,我也知道那小妮子也不會為我說什麼好話,免不了就是風流好色那套,第幾號房客啥啥,搞得我跟魏晉南北朝那些短命的青春皇帝似的,除了釋放荷爾蒙就是沾滿血腥。我其實是個安分守己之人,這麼說,可能你們要笑,但的確如此,很小的時候,在我意識到我有一個永遠平等不了的哥哥後,我就脫落了自己。我按我父母要求的方式成長,那是一條木訥的直線,一帆風順,但沒有一頂點激情。從這個意義上說,完整,也不是什麼好事。或許殘缺,才能鑄造出永恆的美。比如說哥哥,他走了,在某些人心裡卻一直活著。而我活著,但我不清楚我活著是為什麼?如果只是為父母,那我實在太可悲。
如你們所知,我保存著沙沙姐少女時期的一些物品。如果你們就此判斷我愛沙沙姐,我也無話可說。因為,關於愛為何物,我談不上瞭解。多年以來,只有沙沙姐給予我最初的心動。
很多個夜裡,我醒來,隨便拿過一樣舊物,細細揣摩。少年的時光就如放電影一樣在我面前一幕幕展開。我看到了,我和沙沙姐初次見面。她從後面閃出來,連著樹抱住我,她的手是怯怯的,含著羞澀和刻意的補償。「嗨。」她輕輕說,身上那股子冷香跟樹木的氣息混雜在一起,向我年輕的心襲擊。我在一瞬心醉神迷,又心慌意亂。
在沙山,我看到自己拉著沙沙姐,她的手纖瘦,充滿骨感,手心乾爽,手面軟滑,那是一雙似乎可以一直捏下去的手,但實際上與我無關痛癢。我們一起從沙山衝下去,面目猙獰,在急速中享受生死與共的快感。我甚至想,就這麼掛了吧,至少我們雙手廝纏,至少發現我們屍體的那個人會認為我們是一對情侶。也許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開始嫉妒哥哥了。我曾經想,哥哥之所以能得到沙沙姐無非是因為他認識她比我早。那個被海風吹過的夏天,我猜想,沙沙姐是有掙扎的。白天,別人都下海去了,我和沙沙姐獨留室內。我靠著琴台,她坐在沙發,說話總是難以為繼,沉默間歇太長。她心煩意亂,說,彈首曲子吧?我奏了一曲,她聽得癡迷,又滿是敬佩,「你真了不起。」她跟我說,「我小時候特別羨慕別人家有電子琴,覺得能夠親近音樂是件很神聖的事。」我在琴凳上挪出一些空檔,說,「來吧,你也可以。」我們兩個並肩坐到一塊,在鋼琴上胡亂敲起音符,居然也覺得那麼悅耳。我後來不彈了,就怔怔看她的手在琴鍵上盲目亂動,我把她的手收捉住了,她沒有抽走,只是輕輕說不要這樣。
你們是不是覺得我又陷在幻想中?你們一定認為像她這樣的女子是絕對不可能三心兩意的。沒錯,沙沙姐愛的是哥哥。但你們要知道其實我們的心遠比我們想像的複雜深邃,每一份活生生的愛都不會有那麼純粹。只是人是理性動物,知道該怎樣擺正道德的天平。而愛情的最終形態往往受制於突發事件。試想,如果哥哥是個正常的人,如果荊沙順利地念完了大學,她還會對他十年如一日的熾熱嗎?
但你們也用不著求全責備。人性就是這麼模糊的東西。
我也不例外,不要相信十多年前的懵懂情懷可以在幻想中茁壯成蒼天大樹。我這樣執著,只是需要一份寄托。我是這麼想的,如果注定不能擁有一份自在的人生,那麼至少我要一個自己喜歡的女人。現在,你們也許可以瞭解我為什麼要保留沙沙姐的那些舊物了吧,說到底,那是一種信仰,也是我在為自己的生活找一點意義。
後現代城的寓所原本是我朋友雷恩與他的戀人小衣的私會之地。在他與小衣成婚後也就失了用場,租給了我。當然房租是象徵性的,租金用於繳納我們那幫朋友每月聚會之消耗。
一開始的時候並不想找房客,後來找房客,完全是偶然。
我一個同事問我能否幫忙租到可靠的房子,她有個同學要來北京找工作。我說房子倒有,但是我只能出租其中一間,並且我偶爾還要過去住上幾天,未必方便。同事卻兩眼放光,直說,方便方便,而後懷著搭橋牽線的心思興致勃勃聯繫了她的同學。那個女孩子——權且叫做NO.1吧——相當的其貌不揚,但是人很大方,每次,我過去小住,她都會邀我吃她做的點心,我們有一些共同的愛好,邊吃邊聊,氣氛很好。她也是我所有房客中住得最久的,一共住了一年零三個月。但我與她沒有超越朋友之外的發展。她搬走後,我開始徵集房客。我知道這很無聊,但實際我的生活的確很無聊。
從國外回來,媽媽安排我進機關,叫我熟悉人情世故。國家部委的公務員其實並不輕省,我在辦公廳做事,每天都有形形色色的公文、材料、簽報等著我完成,好在我沒有仕途之念,不必真正參與其間的爾虞我詐、人情翻覆,工作朝八晚五,填滿了,其餘時間就歸自己。家裡大人在北京的時候,需要一起共飯,要不在,也無人管我。
餘生已經安排好,花團錦簇,但我並不高興。我一直覺得人生最大的悲劇並不是貧窮,而是對生活不再期待。每個人有每個人的煩惱這句話是不錯的。所以,你們不必羨慕我,我除了有錢還有什麼嗎?我是相當的無聊。
我對房客有一些基本的要求:普通上班族,面目姣好,乾淨樸素,會做家務,最好是A型血。因為沙沙姐是這個血型。我並不討厭其他血型,我只是希望未來房客能有沙沙姐那樣的性情。你們看出來了,與其說我是在找房客不如說在相親。我不得不承認,挑選房客的時候的確有某種尖銳的刺激感。
我跟曉蘇坦白過,在她之前有4位房客,將她們掃地出門的理由雖然各不相同,本質上不過是均不合我的胃口。當然也不說她們條件差,只是激不起我興趣。至於我究竟要什麼,我也並不清楚,可能我也不想要什麼,我只是在玩遊戲。直至碰到曉蘇。
一開始,曉蘇對於我來說,也沒什麼特別,除了她愛吃冰淇淋。每次打開冰箱門,我都會驚詫於冷凍櫃裡滿滿噹噹的冰淇淋盒子。她早出晚歸,我們很少碰到,週五晚上碰到的幾率大一些。她一般蜷在沙發中看電視,的確像小貓一般慵懶,但我討厭這個詞彙,小貓,MD,居然有人用它作暱稱。她看到我,會跟我點個頭。我有時候會瞥向茶几,那上面無一例外有一盒挖了大半的冰淇淋,有時候我瞅向電視,屏幕上無一例外放著像《BJ單身日記》之類沒營養的片子。
我承認她有點與眾不同,但是如果沒有那個聖誕派對,我們要走到一起大概還需漫長的時日。我與她的交往,你們在她的敘述部分已經看到,我就不贅述了,雖然我大概能知道你們對我印象不怎麼樣。
我草草停止回憶,因為看到曉蘇下了的士。她站在酒店廣場,在暗淡的路燈下抬起頭,居然一眼就掃到我站立的方位。但我並不擔心被她看到,她是個近視眼,晚上不戴隱形。所以,敬告男同胞,如果有女孩子迷迷濛濛癡癡傻傻注視著你不表示她們對你情有獨鍾,一般而言只是她們忘戴眼鏡。
我進屋,坐到沙發上等待。離開曉蘇近兩個月了,不瞞各位,我想念她,這也是我沒有再徵集房客以及趕到上海的原因。雖然到上海還有項目上的事,但是跟見曉蘇比,根本九牛一毛,不值一提。
我說不清楚是不是愛上了她,我對愛情不瞭解這你們也知道。我只是很難忍受她不在我身邊的日子,更害怕她趁我不備勾搭上別人,你們知道她就是那種容易勾勾搭搭的女人,而且張口閉口嫁人嫁人,她怎麼可以沒出息到把自己跟晚市的蔬菜一樣相提並論?
門鈴被按響了,我對自己笑了笑,施施然過去開門。她站在門口,繃著一張小臉,眼睛裡全是戒備。
「請進,放輕鬆,你不是來簽賣身契的。」我說。
她白了我一眼,咕噥著,「好不到哪裡去吧。」
我合上門,伸手拉過她,扣住她的小腰,俯身吻了吻她的唇。她抗爭,「幹什麼,別動手動腳。」我說,「總得付點訂金吧,也顯得你有誠意。」她輕輕呼了口氣。無可奈何。
「說吧,你的條件。」她拽拽地站著。我知道她在緊張。她緊張的時候一般會表現得比較蠻橫。她是典型的色厲內荏。
「坐,你站著不累,我看著累。……喝點什麼?」
「什麼都不要。」她脫口而出。片刻,又毫無骨氣地補充,「白水,行嗎?我有點渴。」
我笑,她還是老樣子。
「不要一開始就對我敵視。我們是合作關係,友邦。明白嗎?」我給她倒了水,我們並排坐到沙發裡。她取出紙筆,煞有介事地跟我商談。
「我怎樣做,你才願意把單子簽給鄭簡?」
「辭職,回到我身邊。」
「具體點呢?」她咬了咬簽字筆頭,「我需要為你服務些什麼?」
我撇撇唇角,看曉蘇如此低三下四是件很幸福的事。「做過別人女朋友吧,一般女朋友要盡的義務你都要盡到。」
「我可以找工作嗎?」
「當然,你擁有一切人身自由。憲法規定的權力你都可享受。為了補償你,我還可以每月付你生活費。你要多少錢?」
她笑了笑,「MD,真難想像,我還能墮落到被人包的程度。錢,我就不要了吧,這樣,等到某一天我們去見上帝或者馬克思,至少可以在他老人家面前平起平坐。」
「這樣想很好,你在我心中又增加了一點份量。」我望著她,她手裡的筆在轉圈子,但總是撲哧撲哧往下掉,「你別這麼緊張,我不會虐待你的,如果你有本事你可以讓我離不開你啊。」
「誰稀罕!期限呢?」
「要期限?」
她嚷嚷,「你總不能讓我一輩子活在你的淫威下吧。咱們是交易,是交易就有期限。」
「至少得一年吧。」
「一年?太長了,一個季度。」
「半年。」
「成交!」
她把條目一一謄錄在一張A4紙上。然後,我們各自簽名。一式兩份。
曉蘇她現在是我的女朋友了。也許你們很鄙視我這種手段,但是我內心還是湧起了一波波的幸福感。
「你要說話算話的。鄭簡一定不能有事。」她有些疲倦,打了幾個哈欠。我光明正大地把她攬到了懷裡,深深親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