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什麼會永垂不朽 第24章
    第24章

    曉蘇下樓梯,端木在後面沉悶地跟著。空氣裡的靜彷彿一觸就炸。

    到小區中央的休閒區,曉蘇才轉過身,手插在兜裡,拽拽地說:你要說什麼?

    端木直直盯著曉蘇,眼睛微微殮著,彷彿很困惑的樣子。

    曉蘇在他目光逼視下後退了幾步,一屁股坐上鞦韆架,捏住左右繩索晃來蕩去。

    「怎樣?什麼時候領荊沙回去?」她貌似悠閒地說。

    「田曉蘇,別在那晃。站起來。」他口氣很凶,「沙沙姐車禍你怎麼不告訴我?你明明知道她沒有什麼親人,只有——」

    「只有你嗎?請恕我愚鈍。我只知道你暗戀她,偷偷摸摸藏一些見不得人的東西。我跟她也一起住了好多天了,就沒聽她提過你半個字。車禍發生後也問過她需不需要通知親友家屬,她說,不——需——要。」

    端木惱羞成怒,「我暗不暗戀,藏不藏東西,有沒有結果,不勞你操心。只是從道義上講,你既已知道我對她的感情就應該立即通知我。你沒那麼做,說明你心裡潛伏著其他亂七八糟的念頭。」

    曉蘇瞪大眼珠子,「那你告訴我什麼亂七八糟的念頭好了?對你有企圖嗎?拜託,你以為你有點錢長得帥,別人都要奮不顧身撲過來嗎?端木,別自作多情了,老實跟你說,你的電話我早扔不知哪裡去了。我有主動找過你嗎?哦,你會覺得我玩手段,欲擒故縱,如果是那樣,你不妨再試試我的耐力。」

    端木臉色青寒起來,垂在兩邊的手不由握成拳頭。曉蘇嗅出了某種危險氣息,略有點不安,給自己下台階,「你找我就是興師問罪吧,好吧,請原諒我覺悟低,我想,我也不拿你工資,沒義務跟你通風報信啊。但你既然開了金口,那以後,只要荊沙還住我那邊,我保證一天一個電話向你如實匯報。OK?」她站了起來,左右望風,準備開溜,「夠仁至義盡了吧,我可以走了嗎?」

    端木手一伸,就攔住了她。趁勢下滑,捏住她的手。他的掌心火熱,好像捏著一團火焰,要把她燒著了。

    「喂,幹嘛,你少騷擾我。」曉蘇甩。但是端木的手攥得更緊了,好像她要再不識相的話,他就有可能把她的骨節捏碎。

    她漸漸被制服,抬起頭,他正望著她,目光是柔軟的,如煙似霧的,以致她有深情的幻覺,不由得屏息,與他的目光纏上去。

    他說,「曉蘇,如果我不主動找你你永遠不會找我?」

    她用力地點了點頭,像一個鄭重的承諾。

    也就是這一點頭的功夫,他把她拽到了懷裡,箍住她的雙臂,沒頭沒腦地吻下去。

    她想推他,但是手沒有自由。她張口喊:「你幹什麼!」嘴一張開,他的舌就進去了。

    他渾身都是氣,以至於這吻不像纏綿,倒像在鬥氣。他把惡氣全部發洩到她口腔裡頭。她無辜地過濾著他的濁氣,像個漏斗。等他氣過了,她才抹著嘴,狠狠罵他,「端木捨,你王八蛋。」她頭髮亂了,嘴唇卻玫瑰一樣紅,射向他的眼睛亮如燈泡。

    端木側了側身,咽口唾沫,艱難道:「曉蘇,做我女朋友吧。」

    曉蘇抱胸冷笑,「女朋友是什麼?以此為名義供你光明正大玩弄嗎?」

    端木咬牙切齒,「田曉蘇,你別過分,我總不至於想跟你交往就先要跟你登記結婚吧,合不來再離婚,天下有這個道理嗎?」

    「確實沒有這個道理,但是端木先生,你太缺乏誠意,所以我拒絕你。女朋友,對別的女人來說也許趨之若鶩,認為受了抬舉,但我不會,你也許很迷人,但是已經被我得手了,你也只是我床上愛物,就那麼回事,我早就失去了新鮮感。」

    端木突然爆笑,笑得曉蘇莫名其妙,「我很弱智嗎?」

    「不,小丫頭挺可愛的嘛。」端木摟住曉蘇的肩,一起坐到千秋上,「如果你非要充下女權,我樂意配合。真的,失去新鮮感了嗎?」他促狹地說。臉向她靠近,綻著邪惡但絕對魅惑的笑。

    「你想怎麼樣?」曉蘇挺直脊背,實在太困惑了,不知道這位先生葫蘆裡賣什麼藥。他可以一邊表達著對另一個人的一往情深,一邊又請求她做他女朋友,是她太落伍,還是他腦子突然短路,前後接不上?

    「端木,好吧,我正經一點。」曉蘇繃起面孔,「我承認你有時候滿有趣,跟你在一起也滿快樂,老實說我對你也不是完全的無動於衷,但是,我還不夠愛你,你明白嗎?我們分開這麼長時間了,我沒給你電話吧,我可不是像某些女人想你想得痛不欲生卻偏要裝烈士,沒那回事,我實在是沒怎麼認真想起過你。當然也不是不想,每次想起你我都會對自己說,得得都過去了,想那個孽障不是等於退化嗎?所以,也就不想了。事情太多了,我懶得想那些我鬧不清的東西。端木,你也知道的,你不愛我。咱們倆與其攪不清楚了,不如乾脆一點,做普通朋友吧。你問問鄭簡,做我哥們是不是比做我情人舒坦一點。我的名言,朋友是用來兩肋插刀的,而情人是用來摧殘的。」

    端木半晌沒說話,後來認真說:「沒錯,我對沙沙姐有感情,這是長年累月形成的,是歷史,不容抹殺,但是你就不願給自己一個機會,等著我慢慢調整?或許這份感情並不如我想像,或許……」

    「可我不想用時間換似是而非的承諾了,萬一等不著呢?我沒那麼強大的自信。再說,我年紀也不小了,與其時刻與一份不安定的感覺為伴,不如腳踏實地。我倒是慶幸自己還不夠愛你。」

    「夠了,不要左一個不愛右一個不愛,你又懂什麼愛?」端木站起身,「我巴巴跑來,不是為了聽你對我大潑冷水的。好吧,你就做別人的小貓小狗、小鬼小妖吧,我是聽夠了,你要不想做人類誰能幫你呢?」他拂袖而走。

    慢著,他說什麼來著,巴巴跑來,他到底是為誰而來?

    曉蘇心裡吼著,但是沒有叫住他,而是由著他一點點離開,消失在黑夜中。

    她繼續坐到鞦韆上,一晃一晃,心莫名有點空落。腦子開始回憶起甫見到端木的場景。

    大約一小時前,她和荊沙從出租車上下來,暮色四合,暖融融的晚風中充斥著小孩的笑鬧。她扶起荊沙,扭過身,猝然與端木劈面相逢。她不知道他怎麼會直挺挺矗在那裡的,有一瞬懷疑自己見鬼了,但是,沒有錯,是他,他說話了,「沙沙姐?」他一雙眼全在荊沙身上,她收緊的心猛地一鬆,也說不上是不是失落,對荊沙笑笑:我先上去,你們聊。

    她一直以為端木是荊沙找來的,如果不是,他怎麼可能找到她的居所。幾分鐘前在這裡,他又跟她吵架,為荊沙,他好像拚命地要她吃醋。好歹,她沒出這個丑。吃醋?曉蘇聳聳肩,不知道是哪輩子的事,能夠記起的是為Z。他有次去朋友工作室,一夜未回,她打探到地址趕過去,那是個倉庫,巨大空曠,沒有窗,走到裡面,好像隨時會被虛無淹沒。倉庫一攤一攤亂置著東西,這邊是鍋碗瓢盆,那邊是畫架顏料,這邊是書房區,那邊是臥室區。而所謂的臥室區不過是一個巨大的地鋪,有三男一女彷彿累極了攤手攤腳地睡在一起。

    有個男人醒著,在畫架前抽著煙,聽著腳步聲也不抬頭,問:找誰?

    我找Z。曉蘇的目光在地鋪混睡的男女身上掠過,她終於看清了Z,就與唯一的一個女子面對面地酣睡著。女人的手搭在了他腰上,鼻息應該是全部糾合在一起。曉蘇驚訝地摀住嘴,而後就叫起來:Z!

    Z太睏了,其餘幾個人也太睏了,竟然一個都沒醒。那醒著的男人好像毫不在意,悠閒地調侃:「MD,你還真是Z的女朋友?我們還一直以為他在意淫。你叫什麼名字?」

    曉蘇不理他,走過去推睡得像死豬的Z,Z朦朧中撥開了她,「別胡鬧了。」

    她再推,他側個身,她忽然有一種被遺棄的感覺,並且恐慌,好像走錯了一個世界,於是哭了。

    哭聲把Z叫醒,Z迷糊了好一陣後才反應是她。她奪路而逃。他追上來,三下兩下,把她帶到懷裡。她哭得像隻貓一樣,氣若游絲,聲腔淒楚,他緊張得不行,向她發誓再不到這邊來了,也再不跟別的亂七八糟的女人呆一張床上。

    那是唯一的吃醋。這麼多年,她就沒吃過醋。神經越來越粗壯,人也越來越無厘頭,但每個幽深的突然驚醒的夜裡,她心裡總有細密的感傷篩過,水晶一樣易感的心靈原來也只屬於一個特定的年代。

    手頭越來越寬裕,但是活得越來越粗糙。大腦死了,心靈下崗,四肢胡亂撲騰著,五官是個輕浮的登徒子,想想,真是後現代。

    與端木的交往更像是場艷遇。老實說,她不是那種太開放的女人,並不太能接受沒愛的純生理運動,對於這種事情,她還是希望能夠做到至少彼此有好感,並且在合適的地方合適的時候。在Z之後,在端木之前,她只有過一次艷遇。那是在旅途碰到的,是個法國人。他向她問路,用蹩腳的英語,她花了很久時間才弄明白他要去的地方,然後也用蹩腳的英語回復他,他聽不懂,她索性陪他同走。

    記得說了很多話的,講了昆德拉,雷諾阿,GAY,紅藍白,但是基本上是雞對鴨講。他用法語,她用中文,但不妨礙彼此的熱忱,好像溝通得很愉快。

    有個晚上,她在公共盥洗室洗漱出來,看到他拿了租的碟在走廊經過。忙攔住他問看什麼?他說是《苦月亮》和《驚魂記》。然後禮貌地邀請她一起看。前者是波蘭斯基的,後者是希區柯克的,她當然有興趣,收拾收拾後就去了他房間。

    她當時住的是舖位,跟好幾個人合一間,但他因為有錢,包了單間。因為在偏僻的小鎮,旅店條件因陋就簡,即便是單間,裡頭除了床和電視櫃,居然一把椅子都沒有。

    法國人說,坐床上吧。

    她就跳到床尾。但是因為離屏幕太近,眼睛吃不消,一直一直在往後退。最後,因為寒冷,他們把被子攤出來蓋上了。

    兩部戲,一部是情色片,一部是恐怖片,要不投懷送抱也難啊。

    兩人忍住了最初半個小時的情/欲戲,但是忍不住彼此在寂靜中釋放出來的壓抑的喘息。在無措中,他把手伸了過來,她滑進被褥,沒有反抗。他很溫柔,也很有技巧,她像艘船一樣,在離開Z三年後,重新體會到了沉浮的快感。沒有愛只有性居然也可以給自己帶來快樂的。也許因為沒有責任沒有期待反而更加放鬆更加快樂。她享受著,並不以為恥。

    之後,他跟她講了他的家庭。他離異了,有兩個孩子,跟著媽媽。他是個平面設計師,在一家廣告公司工作。他的理想就是盡可能地多走路多見世面。他還說他愛她,說她是他見過的最可愛的中國女孩。在告別的時候,他把他的電話留給了她,希望能有更長久的聯繫,但她始終沒有打。

    也會想起他,但不遺憾。因為他終究與她的真實世界無緣。屬於記憶。屬於偶爾的出軌。

    端木也一樣吧。是艷遇的最好對象。但不適合婚姻。而她終究要結婚,要走上正軌,要相夫教子,要一份老老實實的人生。她也一直期待著這樣一種穩定。鄭簡就對別人說過,曉蘇以後一定是賢妻良母,雖然看上去不怎麼像。鄭簡是她的藍顏知己,這話說的真沒錯。

    所以,端木,很遺憾,他們只有拜拜,因為他顯然不是很好的結婚對象,她的丈夫絕對不能像他那樣風流,並且還有那麼危險的過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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