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什麼會永垂不朽 第23章
    第23章

    路開一半,突然下了大雨。

    鄭簡給曉蘇電話,「你們沒淋著吧?我很快到。」

    「我們在屋簷下看雨,悠閒著呢。你不用著急。」

    他快馬加鞭,趕到時,看到荊沙和曉蘇並沒找個什麼咖啡店避起來,而是站在了一個老房子的屋簷下,被風捲起的雨流螢一樣將她們濺得半濕,但是兩人渾不在意,各執一根菅草,絞在一起,笑嘻嘻地比誰的韌勁大。

    笑容是那樣由衷地散出來的,隔著雨霧,在路燈幽藍的光照射下,像電影鏡頭一樣唯美推進。鄭簡心內觸動,屏息斂聲,居然沒有立即張口叫她們。

    「你們在那拉那個草槓子幹嘛呢?」路上,鄭簡才問。

    「你小時候沒玩過嗎?」曉蘇翻個眼白,「我們在賭博呢,誰的草斷了誰就算輸,輸的一方得為贏的一方做一件事,我和荊沙玩了五次,最後的結果是3:2,也就是說她得為我做一件事嘍。」

    「你打算讓荊沙做什麼呢?萬一她做不到呢?」

    「我有你這麼壞嗎?我是絕對不會讓荊沙違法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的。」曉蘇抱胸作沉思狀,「我得好好想想,好好想想,荊沙,我不能錯過這個讓你做牛做馬的機會啊。」

    荊沙笑道:「我還不知道做牛馬是什麼滋味呢。」

    因為衣服濕了,鄭簡怕她們著涼,只得取消預期活動,將她們一一送回家。先到荊沙酒店,曉蘇等在車裡,讓鄭簡送上樓。

    經過服務台,鄭簡順便過去要感冒沖劑。荊沙忙說,不要緊的。鄭簡道:還是喝了比較安心。青海那邊比較冷,不趁現在把苗頭扼殺住,到那邊就不好辦了。荊沙也就由他。電梯裡沒有人,兩人目光觸了觸,荊沙道:不好意思沒有給你電話。鄭簡道:還要你原諒我冒昧。把這件事扔掉吧,希望不至於讓你感到尷尬。「不會啊。」荊沙笑著撩過貼在耳根的髮絲,眼睛因為被雨擦濕而顯得分外柔亮。

    電梯四面均環著鏡子,鄭簡不需要面對她即可將她的動態盡收眼底。她的長髮一綹一綹打成圈,有點調皮的樣子,身上的淺色襯衫也大半濕了,緊貼在身上,襯出非常玲瓏的身段。頸下兩根鎖骨很突出,像一對飛翔的翅膀。儘管如此,她並沒有讓他想起那個火熱的叫性感的名詞。他只覺得她很純淨。

    「嗯,回去要馬上洗個熱水澡。」他說。

    「好。」

    「等他們把藥送來後,就沖一包喝掉。別覺得感冒沒什麼大不了。」

    「好。」

    「然後蓋好被子,睡個好覺。」

    「好。」她應著又忍不住笑。

    「怎麼了?」他問。

    「你有點囉嗦。」

    「你是說我老了?」他開著玩笑,看看鏡子裡自己的臉,注意到眼角的暖意。

    「我想起我爸爸了。」荊沙說。又急忙道,「我不是說你老啊,只是覺得你特別特別慈祥。」

    「天哪,」鄭簡輕呼,「你不如說我老算了。」

    兩人便一起笑。這時候,電梯「叮」地停了。鄭簡摁住開門鍵,「我就不進去了。下次來上海記得打電話,任何時候都歡迎騷擾!」

    「到北京出差的話你也要騷擾我啊。我請你吃麵。」頓了下,她又說,「你那個電話還能打通嗎?」

    鄭簡一喜,掏出手機,「你的電話?」

    她微笑著報了一串數字,他回撥過去,很快聽到了鈴音,是宮崎駿的《天空之城》,清澈、空靈,像她濕漉漉的眼睛。

    曉蘇不會知道他的滿足。此刻,他的心是安寧的。運氣實在不需要太多。

    荊沙卻沒有走成功。在去機場的路上,她遭遇了車禍。有人用她的手機,調出通訊簿,打響了鄭簡的電話。

    鄭簡匆忙趕過去,上上下下辦手續,又幫荊沙應付著交警作筆錄。荊沙問題不大,只有些皮肉傷,外帶輕微的骨折。曉蘇不久後也趕來了。荊沙躺在床上掛點滴,一臉的歉疚。

    「真是麻煩你們了。你們不用管我,快去上班吧。」

    「我最喜歡別人需要我。老闆,今天可以准我假嗎?」曉蘇對鄭簡擠擠眼。

    鄭簡批准。鑒於荊沙還要在醫院躺上幾天,經過跟她的商量後,他決定先幫她退掉房。他手頭還有公事要處理,就告辭先走了。

    下午去酒店,他先進去為荊沙收拾行李。

    這對於他來說真是一件非常神奇的事。

    當他在盥洗台上收拾瓶瓶罐罐,將衣櫥裡的衣物一件件折疊平整,在書桌上合上她記錄的本子,翻起枕頭邊她看了一半的小說時,他有種熟稔而親切的感覺,好像這件事曾經做過,並且不止一次,做起來再自然不過。而事實上他從未給任何女人包括前妻整理過行李。

    在拉上皮箱上的鎖之前,他捧起一件乾淨的衣服,把臉埋下去深吸了一口,當一股乾燥的幽香撲面而來時,他的心頭如潮水洶湧,溢滿了一種莫名其妙的情感,並且有一種角色錯置般的恍惚,彷彿他已經成了她的丈夫。就是丈夫,還不是男友。他掌管她的起居,她的衣食住行,她在他面前沒有神秘可言。所以,面對她的日記、她的內衣,他一點不好奇,也不覺尷尬。

    荊沙出院後,因行動尚不便暫時住在曉蘇那邊。鄭簡每天都會過去看望。當然因為工作壓身,他到的時候,荊沙多半已經睡著。他也不叫醒她,跟曉蘇說會話,走前,拉開門,藉著外邊湧過來的光線默默凝視她一陣罷了。

    曉蘇的臥房很小,床直接鋪在地上,跟榻榻米沒啥區別,站在門口,就能夠將荊沙的睡態一覽無餘。

    她的臉很清秀,鼻樑挺拔,嘴唇柔和,但下頜輪廓略硬,這給她的面貌帶出一點英氣來。她多半是側睡的,向著門口這一方向,一側臉龐被壓在底部,鼓囊囊的,顯出一點少女的嬌憨。手臂偶爾露在外面,被光線蹭亮的部分看上白皙如藕。

    每每這個時候,鄭簡心中總會湧滿那股神奇的安寧的感覺。他輕輕合上門,心滿意足。

    曉蘇倒是很為他著急,「現在哪還有你這樣磨磨蹭蹭談戀愛的,多好的機會啊就被你白白浪費了。」

    他總是含笑說:「不然我該怎麼做?現在人都講究效率,恨不得一起手就達到頂點。可是,頂點之後呢?可能是連你都難預料的落差和空虛。小鬼,在一個急速的年代,越是要慢下來。好比下雨天,總有人在路上跑。前面不仍是雨嗎?你跑哪裡去?」

    「至少可以早點到家。」曉蘇咕噥著。

    「可你已經濕了。早點回家又如何?還不如氣定神閒。說不準,半路有個歇腳地方能不被你漏過。」

    曉蘇拜下陣來,「隨你怎麼說吧。我只是想幫你。你想,荊沙回了北京,你還有什麼機會?」

    鄭簡說:「曉蘇,我對荊沙沒有目的。你信嗎?」

    曉蘇愕然了半晌,說:「那我更不明白了。沒有目的,你又何苦這樣對她?」

    曉蘇哪裡知道他享受的就是過程。

    週末,鄭簡難得地有自己的時間,下午他給曉蘇電話,表示晚上過去蹭飯。

    「我跟沙沙在公園散步呢。」曉蘇說,「出去吃嗎?飯店都是一個味,沒什麼好吃的,不如你做給我們吃。我已經跟沙沙吹噓過你的廚藝了。」

    鄭簡看下手錶,不過六點半,也有意露一下自己的手藝,就興沖沖地答應了。

    他去超市買了些菜,當然也不忘給曉蘇小朋友買她最愛吃的八喜冰淇淋,給荊沙大朋友買了些藍莓之類的稀缺水果。林林總總,裝了三大袋子,回去了。

    他有曉蘇家的鑰匙,直接開門進。兩位女士還沒回家,他撩起衣袖,撿菜、剁肉,熱火朝天地大幹起來。

    不久,門鈴響了,他以為是曉蘇她們回來了,張著油污的手去開門。「小鬼,又忘拿鑰匙?」一抬頭卻撞上一個陌生男子驚詫的目光,他連忙改口,「很抱歉,請問你找誰?」

    男子瞅瞅他身上穿的屬於曉蘇的碎花圍裙,又嗅了嗅隨房門飄出來的煙火香氣,蹙眉問:「田曉蘇住這裡嗎?我不會是走錯了吧?」

    「哦沒錯。」鄭簡道,「她很快就回,您請裡邊等。」

    對方撇過頭,似乎是暗吐了口鬱悶之氣,又轉過頭淡淡說:「我不打擾你們了。也不是一定要見她。」

    「你貴姓?」鄭簡追著問了聲。但是男子已經下樓,身材挺拔、衣飾考究,氣度很不一般。鄭簡想他是誰呢,沒聽曉蘇說有誰在追她啊?

    他一條魚還沒煎熟,曉蘇推了廚房門進來了。

    「荊沙呢?」他問。

    「哦,在下頭呢。」曉蘇看上去有點心不在焉。她拉開冰箱門,找冰淇淋。

    「她一個人在下頭?」鄭簡驚訝。

    「別擔心,有人來找她了?」曉蘇死命摳著冰淇淋的蓋子,居然拉不下。鄭簡過去幫她忙,發現她居然忘扯塑料封條,她想什麼呢。「誰找她?」他問,忽然想起剛才的男人,「對了,剛有人找你。長得高大威武,一表人才。」

    「不是找我,是找荊沙。」曉蘇懶懶地挖了幾勺,扁扁嘴,「老闆,別說我不幫你啊,我實在幫不了你,你的對手太強勁了。」

    「他是——」

    「荊沙的追求者。不過你也別妄自菲薄,你不比他差,他強過你的無非是認識她時間夠久。兩小無猜不算,青梅竹馬能說說吧。」

    曉蘇的情緒看上去有點不穩,說起話來似乎還有些自相矛盾,但她表現出的卻是一幅大大咧咧滿不在乎的模樣。她跟那位先生也認識吧,似乎淵源還不淺呢。但鄭簡什麼都沒問,只對曉蘇說:「來,我教你做紅燒魚。你不是喜歡吃魚嗎?……油鍋一定要熱,油5分熟後先放些薑蔥蒜爆下鍋,煸炒一下等香味出來後把魚扔進去,先煎一面,再翻過來,你看要把表面弄得糊糊的才好吃,就像現在這樣……」

    這個時候,他忽然覺得曉蘇看他的目光有點不對勁,迷迷濛濛的,好像定格在某個記憶裡,便用勺柄敲敲她腦殼:「小鬼,聽我說話沒,想什麼呢?」

    曉甦醒過神,忽然大聲道:「老闆,你怎麼不會難過呢?荊沙就要離開你了,你情敵來了你不想想辦法卻在這裡做魚,做得再好吃,給誰吃啊?」

    鄭簡笑:「你不吃嗎。來,把它翻過來——別我說得嘴唇發乾,你半個字也沒聽進去。」

    曉蘇將冰淇淋盒放下,握住鏟柄,將魚翻身,但是,因為不知輕重,魚還是在半途落下去,散成兩段。

    「不要緊的,賣相難看沒關係,反正最後總要被吃掉的。現在要放料酒、醬油……」

    待蓋鍋悶的時候,鄭簡才轉身問:「他怎麼知道荊沙在這裡?」

    「我也不太清楚,可能是看新聞知道的,也可能是荊沙告訴他的吧。哦,他姓端木,原本是我的房東。」

    「不是這麼簡單吧。」

    曉蘇道:「你什麼時候也這麼八卦了。」

    鄭簡笑:「小鬼,我剛剛差點要被你感動死,原來你不是為我難過是為自己呢。」

    曉蘇臉紅了下,「不是這樣,我看到他第一反應就是,呀,老闆要掛了呢。」——鄭簡插進來,「我怎麼一定就要掛了呢?我在你眼裡這麼不堪一擊?」——「再看他直勾勾盯著荊沙,我才有點為自己難過。但是現在不了。我又沒做錯什麼,幹嘛要用這麼噁心的心情來懲罰自己?啊——」

    在曉蘇惡狠狠嚎叫的時候,外邊的門再次被推開了。鄭簡扭過頭,看到剛才那個傢伙跟在荊沙後頭去而復回。荊沙進屋後說,

    「好香,做什麼好吃的?」荊沙寒暄著。她已恢復得差不多了,只是走路仍有些彆扭。醫生叮囑她每天做肌腱的康復練習。曉蘇下班後就帶她去小公園散步。

    鄭簡和曉蘇從廚房出來。曉蘇說:「端木,好久不見。」笑容燦爛到像抽筋。

    端木道:「剛你見了我怎麼一言不發就走掉。」

    曉蘇嚷:「我那還不是高風亮節先人後己給你們創造機會?」

    端木道,「不知道你大學是怎麼畢業的。有你這麼亂用成語的嗎?」

    鄭簡靠近他們,「曉蘇,介紹下吧。」

    曉蘇乾巴巴道:「這位是端木捨;這位是是鄭簡。要瞭解更多,你們自己聊吧。」

    荊沙在邊上笑,鄭簡也笑。然後掏出名片給端木,「失敬。」

    端木道聲謝,但沒有回饋名片。

    「晚飯差不多快好了,要不嫌棄的話,一起吃個便飯?」鄭簡發出邀請。

    「不了。」端木瞥瞥曉蘇,「曉蘇,我想跟你說幾句話。」

    「說吧。」

    「能不能勞駕多走幾步?出去一會兒?」

    曉蘇好像老大不樂意,但還是換鞋踏踏出去了。

    荊沙將門關上,對鄭簡道:「還有什麼菜,我幫你?」

    「你就歇著吧。很快就好。」

    荊沙坐了陣,還是移到了廚房。她靠著門默聲看鄭簡忙碌,一時沒有話,只有爆炒聲淅瀝嘩啦地叫囂著。鄭簡難免想像她有重要事在醞釀。

    「喂,在你檢閱的目光下,我手腳都不知怎麼動了。」

    「至於嗎?」荊沙笑笑,然後道,「這幾天謝謝你。」

    這樣的開場白往往預示著有不妙的事跟在後頭,果然片刻後她又說,「我想回去了。」

    「好。」鄭簡幾乎是不假思索地說。說完後愣怔了下,才道,「是跟端木先生一起走嗎?我沒有別的意思,如果是有人護送,我同意。但是我勸你別這麼著急,畢竟,這邊有我和曉蘇照顧,你在北京,我不太清楚身邊有沒有人,但是如果那位先生能夠——」

    荊沙撲哧笑,「難得聽你囉嗦一回。嗯,我坦白說,端木是來找曉蘇的,我怕繼續呆在這裡,會給他們帶來不便。」

    鄭簡一愣,轉而漫天歡喜,「那還不簡單?你搬我那邊?你放心,我那是酒店包的公寓,我隨時可以在旁邊開一間房用於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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